第19章 一日谈
此次游江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新鲜的鱼吃着不觉得有多美味，歌舞看着也没什么意思，吃过午饭各自占了间舱房午睡去了。
画舫在江面上晃晃悠悠，倒真把叶颜晃睡着了。
然而孟瑾年烦躁得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最终还是起身将老何唤进来议事。
听完小侯爷的叙述，老何无可奈何摇了摇头道：“小侯爷，这是启国！”老何长叹一声，“咱们的人能在他国安插眼线，唯独启国绝无可能！尤其是临江城里还有个顾家人，其中缘由不必老何赘述你自当清楚。”
“你是说……可顾家不是早已对外宣布——”
“小侯爷，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老何打断小侯爷，“你以为圣上未尝试过吗？你一现身临江顾长卿便将你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是为何？区区一个顾宅高手云集又是为何？北有顾梅霖，南有顾长卿，整个启国恐怕都被顾家布防得滴水不漏。”
孟瑾年猛地一捶桌子，愤然道：“那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置身险境什么也做不了？”
老何思忖片刻后道：“依我之见，顾长卿并非平庸之辈，他既敢将叶姑娘留在身边，想必是有护她周全的对策。你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儿吧，此次回去后如何向圣上与侯爷交代，总不能出来一回挨一回罚吧？”
“我想到了！”孟瑾年又是猛地一拍桌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么快就想到了？”
“不错！咱们没必要偷偷摸摸的，大可明着来。”
“？？？”老何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小侯爷八成是没把他方才的话听进去。
果然，只听小侯爷道：“你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人，就在姓顾的宅子附近找间房子住下来，咱们明目张胆地盯着他，又不是窃取启国的军情，他能奈我何？”
老何：“……”
“回头我就对姓顾的道明用意，只是负责阿颜的安全，看在阿颜的面子上，他定不会把咱们的人丢出城。”
看着小侯爷一脸沾沾自喜的神态，老何默默扶额。
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小侯爷怎就如此固执呢？天下女子千千万，非得追着个明显心里没他的小姑娘跑？跑一回还被揍一回，不是被侯爷揍就是被顾长卿和他的手下揍，何苦呢？
“小侯爷啊，你到底瞧上叶姑娘哪一点了？”老何实在是好奇。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向来快人快语的小侯爷竟拽起文来，“此前我只当是两人有缘方可相遇，无缘遇到了也只作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直至遇到她，我才明白，即便识尽女子千千万，只有入了眼、入了心，方算得上是真正的有缘人。阿颜，便是我的有缘人。”
“……”老何表示自己没那个慧根，不懂什么缘不缘的，只知小侯爷这回是彻底栽进去了。
“我救过她，她也为我治过伤，后来，我俩一起共患难……”孟瑾年露出一抹痴痴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俩睡过一床被子，她还看过我的身子，得对我负责。”
“什么？！”老何大惊失色。
孟瑾年在心里自行补充到：在山里那几日，我俩都是靠在一起睡的，盖同一件外套，我还…还看过她的身子，自然也得对她负责。
老何只见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此时竟一脸羞涩，摸着他的右臂傻傻笑起来，而后道：“她替我包扎伤口的时候脱了我的衣服。”
“……”老何心道你日常练武时都光着膀子，照这样说全军营的将士岂不是都得对你负责？
哎——老何心中长叹一声。多少人劝过小侯爷了，阻也阻了，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就没管用！圣上和侯爷都拿小侯爷没法子，他也就一个随从能说什么？
老何问：“万一顾长卿把咱们的人丢出城呢？”
“哼！他丢一个，我就放两个！他丢一双，我再接着放！”总之，把阿颜的安全交给姓顾的负责，他才不放心！必须由他的人盯着顾宅，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也能收到消息不是？
敲定计划，孟瑾年心情好了不少，眼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去唤醒叶颜。
江上风景再好，多看了也是无趣，孟瑾年吩咐人掉转船头。
甲板上放了张茶案，铺着两张皮草，叶颜与孟瑾年对案而坐，喝着茶聊聊天。
孟瑾年仍存着把人拐回去的心思，不遗余力向叶颜介绍起齐云的锦绣山河，又描述了一番瑜城的繁华盛景，好玩的好吃的数不胜数……
叶颜颇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倒也生出几分向往之情，心道有机会定要四处游历一番，才不枉来这个世界穿一遭。
锦绣河山以及瑜城的盛景介绍得差不多了，又说起瑜城的风土人情，听上去与启国确有不少差别。
据孟瑾年所言，启国人比他们齐云人迂腐多了，还特地以顾长卿为例。
叶颜深有同感，跟着吐槽：“可不是，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一说话，姓顾的就让我‘食不言’，大热天的我穿个短袖怎么就‘成何体统’了？我爬个树，他居然想叫人把院子里的树全砍了！”
“嗯嗯，他就是太装了。”孟瑾年连连点头附和，“我们一家人吃饭都是边吃边聊，吃个饭不聊天多没意思啊。”
“就是就是！”叶颜一拍大腿，端起茶杯道，“咱俩想法一致，志同道合，必须干一杯！”
两人笑着碰了一下茶杯，同时仰头一饮而尽，继而对视哈哈大笑。
远远站着的老何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倏尔生出种直觉——长公主若见到叶姑娘定会喜欢，要不是她二人年龄相殊过大，估计都得拜把子！
“阿颜，你看我俩兴趣相投又志同道合，不在一起多可惜！那姓顾的对你又不好，不如随我回瑜城得了。”
他倒是会把握时机！
叶颜笑嘻嘻问：“我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之人，如何配得上堂堂小侯爷？”
孟瑾年睁着眼说瞎话：“不会不会，我家里人都说了，只要是我喜欢的、只要不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就行。”
叶颜：“……”
他再接再励：“你看，我家世好人品好长得好对你还好，我俩又志同道合，你上哪去找第二个这样的人？嫁给我绝不吃亏？”
他的大言不惭把叶颜给逗乐了，“好好好，等我哪天想通了，想嫁人了，绝对第一个考虑你。”
就这样一句敷衍的话把小侯爷哄得心花怒放，“好，那我等着你想通的那一天。”
画舫靠岸时已近申时，江边风大，叶颜走出船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将她送到顾宅门口，孟瑾年依依不舍，又问明日是否还能一同出去玩。
今日的排场奢侈得有点吓人，叶颜哪敢再答应跟他出去玩，虽知他是在讨好她，但也不想让他把银子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
“其实临江城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还是不出门了，不过你要是无聊就过来，姓顾的应当不会再拦你。”
孟瑾年欣然应下，目送她进了顾宅，大门关上后才笑着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内，老何倏尔开口：“小侯爷，你这回牛皮可吹大发了！”侯爷与长公主何曾说过那种话？
孟瑾年知他所指何意，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没有路，我就是用手挖也要挖出一条路来！”
“嗯，不错不错。”老何点点头，“你这股劲儿要能使在该使的地方，小时候也不至于总挨叶太傅的戒尺了。”
孟瑾年扶额，无奈道：“老何~~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总提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
“听说你十一岁那年，去庄子的池塘里游泳，被一只鹅追得裤子都掉了。”
“……”眼见老何还要继续说下去，孟瑾年急忙打断他，“咱能别提小时候的事吗？”
“行，那就说说数月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你翻墙进了顾宅，脚才落地就被人打了出来。”
“……师父！我叫您一声师父，求您开恩行不？”
“别！”老何一摆手，“没拜过师，别乱叫，尊卑有别老何当不起！”
孟瑾年突然发现老何有点为老不尊！还无理取闹！
“嘿嘿，老何~~我知道错了。”孟瑾年拽拽老何的袖子，挤出一个无辜可怜的表情，往常老何最吃这一套了。
果然，老何脸色缓和了些，问：“说说，你错哪了？”
这话把孟瑾年给问住了，他不清楚啊！
见小侯爷一脸茫然，老板脸色倏地一沉，厉声责问：“脑子里尽想着小情小爱，你对得起圣上与侯爷的栽培吗？”
“我脑子里也记着别的……”小侯爷苦着脸小声嘀咕。
“那你把我今天下午在船舱里对你说的话仔仔细细想一遍，再告诉我结论。”
孟瑾年老老实实低着头开始认真回忆——
老何是看着小侯爷长大的，自打小侯爷入军营后也一直是老何带着他。
数年前一场战役中老何受了重伤需要休养，此后便跟在小侯爷身边。
外人只当老何是个随从，实则一直是老何在教导小侯爷武艺以及行军打仗的要领，虽未行拜师礼二人却也亲如师徒。
这世上能镇得住孟瑾年的人，除了圣上，老何算得上半个（因为有时镇得住有时镇不住）。
传闻中的混世魔王其实所言非虚，但那是入军营前的孟瑾年。
数年历练下来，期间又经历过一些事，逐渐让孟瑾年这块璞玉被打磨出光彩。
然而老何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小侯爷所受的磨砺不够，苦也没吃够。小侯爷如今的心性倒是足够坚定，只是顽劣未除，坚定的心性也没全用在该用的地方。
并非要小侯爷断情绝爱，只是他的心还不够广大，该容纳更多，家国情怀和军将使命，这两样必须时时放在心上！背在身上！
良晌，孟瑾年抬起头，目光灼灼，“老何，我想好了，你且听听我分析得对不对。”
“嗯，说吧，我听着。”
“启国皇室与顾家确有龃龉，顾家如今对启皇的压制已生反抗之意，顾长卿隐姓埋名留在临江迟迟不愿回京与公主完婚便是实证。”
“顾家长子顾长风自年少起便随其父征战沙场，立下过不少战功，声名远扬，及冠便被启皇赐婚，游历三年回家后同公主完婚。而顾长卿，据说是启国京中什么美男榜榜首，除此之外没考功名也没进过军营，表面上看起来一事无成。顾长卿及冠之日同样被启皇一道圣旨赐婚，怪就怪在他连及冠礼都未行，提前两日出门了。按理说三年后游历期满顾长卿便该回家与公主完婚，可他没回，想来他是故作不知有赐婚一事在，顾家正好以寻不到人为借口拖着这桩婚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孟瑾年停顿片刻，才继续道：“顾家已然迎娶一位公主，再娶一位公主应当也无所谓吧？可为何偏偏轮到一事无成的顾长卿就不愿娶了？除非他不、能、娶！”
“嘿嘿。”孟瑾年笑嘻嘻问，“老何，我分析得如何？”
老何竖了个大拇指，不吝称赞：“小侯爷分析得实在精辟！”
“那是，如此重要的情报，回去后我便禀明圣上。”
“哼！”老何冷哼一声，“别以为你说了这些圣上和侯爷就会同意你娶叶姑娘。”
孟瑾年不以为然道：“我也没指望着圣上能立马同意啊，但好歹下回出门就有理由了不是？我来临江可不是为了看阿颜，我是刺探敌情来了。”
老何：“……”他是该夸小侯爷聪明好呢？还是该骂他聪明好呢？
不打击打击这混小子老何一口气都咽不下去！
“小侯爷啊，如此看来，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又斗不过顾长卿。”
“呸呸呸！”小侯爷立即炸毛了，“我干嘛要跟他斗？我只要把阿颜的心抓住，姓顾的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那要是顾长卿偏不肯放人呢？”
“暗营算个屁！”孟瑾年沉着脸捏紧拳头，大放厥词，“看我迟早灭了启国！”
“好！好！好！”老何笑得不行，“但愿我看得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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