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生初见
“宫里的姑姑”名叫风玉竹，住在翠琅轩，年前刚升了位份，是位正三品的婕妤。
风南星随着众人，缓步走进翠琅轩，发现一切都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先是穿过一道月亮拱门，紧接着是一条曲折的游廊。在游廊里走着的时候，能看到院子里的翠竹。那片小小的竹林宛若一块绿玉，在茫茫白雪中亭亭而立。
众人进了屋，又稍等了片刻，风玉竹便款款而来。
风南星还在东看西看，把眼前的景象跟记忆中的样子做比对，浑然没察觉有人来了。风南叶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娘娘来了！快叫人！”
只见风玉竹身穿五彩锦衣，步态轻盈，像一团祥云飘落在屋子正中的红木圈椅上。
风南星连忙挥起小胖手，嗓音脆生生的：“姑姑好！”
与此同时，风南叶跪拜在地：“臣女参见娘娘。”
星儿那挥动的小胖爪，顿时冻结在原处：啊这……
高坐在椅中的风玉竹“噗嗤”一声笑出来。
风老夫人不满地呵斥：“星儿，没规矩！”
风玉竹却微笑道：“我倒觉得，星儿这孩子怪可爱的！小叶子，你也学学星儿，在姑姑这里不必拘谨。”
这番话，满满的透着亲和，大大缓解了一行人的紧张。
这一众女子，皆是风家贵女。她们是母女，是姐妹，是姑嫂，很快就聊起了体己话。
风玉竹说起宫中生活，虽然富贵悠闲，却也有百般无奈。老夫人则说起风家近年的情况，嘱咐风玉竹安心侍奉陛下，无需惦念家里。
风南星歪着脑袋，觉得眼前的场景越来越陌生。她记忆中这场亲热的茶话会，好像是被什么事给打断了似的……
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砰！”大门突然被推开，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小男孩来。
“婕妤娘娘！婕妤娘娘！听说您这儿来了个跟我一般大的小孩？”
这就对了。五皇子，玄望霄。
五皇子比星儿还小一岁。在宫中，其他的皇子公主，大的太大、小的太小，都不适合给他当玩伴。而年龄相近的小宦官，又忌惮皇子的身份，不敢与他玩闹。
所以，当他听说翠琅轩里来了小孩，立即跑来了。
上一世的风南星也是个贪玩的，当真跟他出去玩了许久。两个熊孩子一块儿爬了御花园的树，抓了皇后的猫，还点燃了当晚最大的爆竹。
此时此刻，再次见到玄望霄，风南星立刻进行了反省：上一世的结果是啥？玩得酣畅淋漓，其余一概不知！这一世，我无论如何不能再……
玄望霄突然拉起了她的小胖手，一脸纯真地问：“你是年画里的娃娃吗？”
“什么？”众人皆是一愣。
玄望霄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指着星儿说：“这个小姐姐，真像年画里的娃娃！我想和她一起玩！”
众人看向风南星。她本来就长着一张圆润的胖脸，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裹得闷热，肉嘟嘟的脸颊飘起了红晕，跟年画上的娃娃如出一辙！
风玉竹抚掌大笑：“星儿天生福相，真像个年画娃娃！”
其实还有一件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没人说出口：玄望霄也是个胖小子，他跟星儿站在一处，一个虎头虎脑，一个珠圆玉润，凑成一对，越发讨喜。
风玉竹眼珠一转，大手一挥：“出去玩吧！”
风南星的内心疯狂拒绝：我不去！
然而表面上不能显露。她小心翼翼地推辞：“星儿此番进宫，是为了陪姑姑过节，倘若中途跑出去玩了，不太好……”
风玉竹看到小姑娘揉着肉乎乎的手指头，这般扭捏的光景反倒让她觉得，小姑娘其实挺想出去玩的。
“星儿放心，今天有这么多人陪着，姑姑并不孤单。你只管去玩吧！”
连祖母都开口了：“去跟五皇子玩吧！”
风南星没辙了，只好给众人施了个礼，跟着玄望霄出门去。
谁都不知道，她的心中正在悲痛地嚎叫：难不成，即使重活一世，也改变不了命运的轨迹吗？
她不甘心。
一走出翠琅轩的宫门，她就暗暗地下定决心，要唱反调——上一世做过什么，这一世偏要反着来！
玄望霄对她一见如故，毫不见外地拉起她：“走！我们去御花园！”
“我不去！”星儿也没跟他见外，两手叉腰，果断拒绝。
既然上一世她去了御花园，那么这一世，她就要去……哎？御花园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的？
御书房？不对，那是给皇帝用的地方。
哦对了！藏书阁！
玄望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藏书阁？那有什么好玩的？”
星儿拿出了最正义凛然的表情：“我听说，宫内的藏书简牍盈积，浩如烟海，心中仰慕许久了。还请五皇子带我去开开眼界。”
藏书的地方最怕火，所以藏书阁距离御河很近。工匠还从御河引出一脉水流，在藏书阁的前头汇聚成一汪池水。若遇火情，在池里取水更方便。在平日，这方小小池塘也是一处景致。
现在正值冬季，池水表面结了冰。冰层不厚，晶莹剔透，下头游动着五彩的鱼儿。透过一层冰琉璃，这些鱼儿也蒙上了一层仙气。
风南星嘴上说着“仰慕藏书阁”，结果一看到五彩的鱼儿，立刻被吸引住了。
玄望霄也是个调皮的，嚷嚷着要拿石块在冰上砸个洞，捞一条鱼上来玩。
两个胖娃娃趴在石头上，正在兴致盎然地看鱼，突然，不远处的藏书阁传来嘈杂的吵嚷声。
“站住！你给我站住！”“往哪儿跑？”
一个清亮的女孩声音：“本宫命令你站住！再敢跑，本宫打断你的腿！”
玄望霄一听到这个声音，眉头就皱起来了：“星儿，咱们走吧。”
风南星不解地问：“为什么？”
“那是四公主，最是刁蛮不讲理的。谁碰上她，谁倒霉！”
星儿很惊讶：“四公主？玄望霓？”
上一世，玄望霓是太子的亲生妹妹，也是风南叶的大姑子。风南叶与这位大姑的关系很好，亲如姐妹，亲到让风南星这个“真姐妹”都有点嫉妒。
所以风南星一直觉得，既然叶子姐姐喜欢四公主，那么四公主一定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是，听玄望霄的意思，她竟是个混世魔王？
这种反差，勾起了星儿的好奇心。她不仅没走，反而伸长了脖子，向嘈杂处望去。
那群吵嚷的人也渐渐跑到了池边。原来是一群半大孩子，在围追堵截一个瘦瘦小小的宦官。
那群半大孩子的核心，正是四公主。她的模样俊俏，却有一股霸道的气势，只听她厉声质问小宦官：“你刚才偷了什么？一见了本宫就往怀里揣？定是做贼心虚！”
小宦官忙不迭地解释：“公主，您误会了。奴没有偷拿什么，您看错了……”
公主身旁有个小宦官，呵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我家公主能看错吗？”
另一个随行的侍女，似乎有点同情那个被围截的宦官，好言好语地劝说：“倘若你没偷东西，就无需害怕。只要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就能证明清白了！”
小宦官听了，竟不自觉地裹紧了衣服，要把胸口的东西给藏起来似的。
这样的举动，自然引人怀疑。
四公主当即冲上来，扒拉小宦官的衣服：“你肯定偷东西了！”
小宦官仗着自己身材瘦小，行动灵活，在公主的追击之下来回躲闪。
公主的随行宦官怒骂道：“好大的胆子！公主打你，你居然敢躲？”
说着，他就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小宦官的腰。
趁着这个机会，四公主也薅住了小宦官的衣领：“你活腻烦了？”
小宦官慌了神，脚下站立不稳。而此时冰雪尚未消融，他被冰一滑，径直朝池塘摔了下去！连带着薅他的公主，一起坠落！
薄薄的冰层，承受不住突然的撞击，“咔咔”地开裂。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哗啦”一声，公主和小宦官全都陷进冰水里！
这下糟了！公主落水！
岸上的随行宫人忙不迭地下水救人，还有人连声高呼：“救命啊！救命啊！四公主落水了！”
一听说公主落水，藏书阁里值守的臣子、侍卫、宦官，一窝蜂似的全跑了出来。
有人脱下官袍拧成绳，有人捡来树枝伸向池水，一时间鸡飞狗跳。
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总算把水里的人给尽数捞了上来。
冬季的寒潭，水是冰凉的，落水者从头到脚全湿透了，浑身哆嗦。
都已经惨成这样了，四公主居然还没忘记“偷东西”的茬儿，她指着小宦官：“把这狗奴才偷的东西，给本宫翻出来！”
公主的随行侍女没办法，只好走到浑身哆嗦的小宦官前面，伸手到他胸口去掏。
掏出了一包墨丸。
墨丸是研磨、写字用的工具，这种日常用品根本不值钱。所以这东西一曝光，人们就知道肯定不是偷的。
但四公主仍然不肯松口：“你偷墨丸做什么？”
藏书阁的一位官员听不下去了，主动站出来说：“殿下，这不是他偷的，而是臣给的。”
小宦官的眼睛闪着泪花，可怜巴巴地说：“每次我去尚仪局找司簿，想领一些墨丸回来，他总是百般推诿。我都催过好几次了，也没能把墨丸领回来。可是，我家主子今天就要断墨了。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问赵大人讨了几颗。我生怕弄丢了，才将它护在怀里……”
……没想到遇到个刁蛮公主，这来之不易的墨丸又被水浸湿了！
这后半句，他虽然没说出来，风南星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委屈与怨恨。
风南星能听出来，四公主自然也能听出来。她当即就不爽了：“怎的？还指望本宫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这个公主未免太过分了！风南星忍不了这种欺人太甚的事儿，立即上前几步，朗声问道：“请问公主，这个人以前可曾偷过东西？”
四公主惊讶地看向风南星，发现是个陌生面孔，又穿着华贵的锦衣。四公主略想想就猜到，定是哪个世家小姐进宫来了。
风南星见她不答，继续质问：“公主一口咬定他是小偷，可有什么凭据？”
“本宫……看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公主仅凭猜测，就要给宫人定罪吗？”
四公主被她逼问得恼羞成怒：“你是谁？胆敢如此顶撞本宫？”
“在下风南星。”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四公主一声冷笑：“原来是风家的野丫头！你小心点吧，得罪了本宫，有你好受……阿——阿——阿嚏！”
风南星抿嘴偷笑：“我好不好受的，倒是无妨。可是公主您，着实不太好受。”
浑身被冰水浸透，脸都被冻成了青紫色。惨，实惨！
眼看公主要发飙，藏书阁的几位臣子连忙出来打圆场：“公主金枝玉叶，为这等小事生气，不值！”“公主身子要紧！”“愣着干什么？快送公主回去换衣裳！”
四公主几乎是被宫人抬走的，一路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风南星偷笑了几声，又转回头，想安慰一下那个挨欺负的小宦官。
就在这个毫无防备的瞬间，她猛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眼珠漆黑，眼白如雪，黑白分明，清晰明澈。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站在池塘边，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的眉骨偏高，鼻梁很挺，眼睛如寒星般闪亮。虽然距离人群并不远，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远在天际。
风南星这一眼看去，登时就知道了他是谁。
玄，望，舒。
而她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是因为，她在上一世曾经见过玄望舒。
虽然那一次的距离很远，虽然她只瞧了一眼，但是，确实见过。
上一世，边境曾发生战争。朝廷四次派兵都无济于事。随着前四次的战败，朝中将领要么战死，要么被擒，到了第五次派兵的时候，一时间竟无人堪用。
而此时的敌军已经连破四道关口，直奔帝都而来。
国家危亡之际，四皇子率领帝都最后的士兵出城迎敌。
他领兵出征的那一天，许多人跑去夹道相送。风南星也跑到一处酒楼看热闹。所以，她是在酒楼二层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到了他。
当时，他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形劲瘦而挺拔。他的眉骨偏高，鼻梁很挺。舒朗的五官，给人一种辽远开阔的感觉。偏偏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寒星般闪亮，画龙点睛一样让整个人都凌厉起来。
那天的阳光炽烈耀眼，他的银甲反射着阳光，弥散成了一圈银色的光雾。这不常见的光晕，让人错觉他并非一介凡人，而是一柄长刀。那刀锋锐利无比，闪着寒光，气势直指苍穹。
此时此刻，站在池塘边的玄望舒，身量未足，气质青涩，仅能从五官上看出未来的面貌。
风南星愣愣地看着这个前世的仇人，脑子里顿时纷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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