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甘平和吉
当大夏皇室抵达苍灵境内时，已是立秋时节了。
苍灵的秋天来得早，草原上有大片大片的草场变为金色，广阔而灿烂。远处的林区也是葱葱郁郁的，树叶被秋风染了色，有金的、红的、绿的，林木绵延，无尽斑斓。
到了苍灵，众人全都换了轻便的骑装，在草原上纵马驰骋。
四公主玄望霓，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她的骑装极为华丽，镶着彩钻，坠着流苏，驰骋起来宛若一道虹彩。
她还模仿了武官的冠饰，在头上戴了黄金珰、白玉蝉，看起来英气逼人。只不过，武官头上一般是配貂尾，她戴的却是雉羽，色泽明艳，更显娇贵。
皇帝本就偏爱这个女儿，见她这身装扮，当即吟了两句诗：“盈盈骑马过，浅黛亦风流。”这是夸她身姿轻盈、骑术好，虽没有浓妆艳抹，却是英姿飒爽，别有气韵。
除了四公主之外，队伍里最受关注的就是皇贵妃了。
皇贵妃是大皇子的生母，也是苍灵部的公主。每年的苍灵之行，后宫随行的宫妃就只有皇贵妃一位。
这种类似“专宠”的地位当然不是真的，只为彰显大夏对苍灵的重视。
在草原上前行了半日，就见大皇子玄望鸿率队来迎。
大皇子是大夏皇室的长子，又是苍灵首领的外孙，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自打满了十五岁，就开始负责苍灵祭典和苍灵秋狝。今年也不例外，他提早一个月来到苍灵，主持筹备。
两支队伍在草原上相遇，大皇子飞身下马，施礼道：“参加父皇！参见母妃！”一队骑兵紧随其后，纷纷下马，恭敬地施礼。
与他一同来迎驾的人当中，有一位身穿祭司长袍的中年男子。大皇子向皇帝引荐道：“这是苍灵部新任的大祭司，图风。”
皇帝流露出些许的惊讶：“大祭司？这么年轻？”其他部落的大祭司多半是老者，但这位名叫图风的大祭司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图风解释道：“臣的导师年纪大了，身体不适，便让臣继任了大祭司之职。”
皇帝颔首，表示了解。他对前任大祭司的印象很深，那确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
这时，玄望鸿来到皇贵妃的面前。母子俩分开了一个多月，此刻重逢，皇贵妃不禁捧起儿子的脸，看了又看。
傍晚时分，这支浩荡的队伍终于抵达落脚处。
星儿原本以为，既然来了草原，他们一定会住帐篷。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来到一处巍峨庄严的神庙。
神庙的入口处矗立着两根高高的柱子，柱子之间搭起了一面类似匾额的东西，上面写的全是风南星不认识的陌生文字。
但是她认识文字旁边的图案，有六角的雪花，有五角的星星，有高耸的雪山。最中间的图案是一幅类似于月相图的画，从新月，到弦月，再到满月。
穿过匾额，她发现神庙的建筑非常奇特，尤其那几个主体建筑，颇像浑圆的球体，而且通体洁白。有了这些巨大的白色圆球在前面吸睛，剩余那些如星星般散落一地的小房子，都显得正常了起来，只是一些颇具草原风情的木屋罢了。
不论是哪类建筑，外墙均挂有五彩的经幡，在湛蓝天空和广阔草原的背景之下，十分显眼。
不过，这里的房间似乎不够充裕。皇子们尚能单独住一间，其他人就得挤一挤了。
此次秋狝之旅，来的公主只有一位，玄望霓，郡主也只有一位，风南星。两人地位相当，就被安排进了同一间屋。
星儿刚一进屋，玄望霓就开始冷嘲热讽：“哟，这是打哪儿来的野丫头？”
星儿觉得莫名其妙，在心中暗骂：神经病！
放眼望去，房间还算宽敞，至少，住几个年轻女孩是富富有余的。
但玄望霓并不是嫌挤，而是对这个安排十分不满。她觉得，如果没有风南星横插一脚，她也能独享一间屋了。
所以，是风南星害她跌了份。
玄望霓继续对星儿冷嘲热讽：“你是来给本宫增添‘野趣’的吗？本宫来到草原，没见到野物，倒见了野人。”
周围有几个侍女“吃吃”的发出笑声。
星儿活了两辈子也没被人这样笑过。
她气不过，当即对玄望霓展开反击：“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是个野人没错，可你被分来跟我同住，那你又是什么呢？”
玄望霓在宫中霸道惯了，没人敢忤逆她。像星儿这样敢于直球回击的人，她还没碰到过。
她不禁厉声说：“好大的胆子，敢顶嘴？”
“不过是打打嘴仗，有什么不敢的？你若是不敢，咱们不妨实实在在的打一架！”星儿最近一直在练武功，对自己的武力颇有信心。
“你别张狂！”玄望霓碰了个钉子，被刺得口不择言，“倘若不是因为你姑姑的肚子不争气，哪儿轮得到你来跟本宫抢地方住？”
这是连风玉竹给一并骂了，星儿当场炸毛：“我就是抢你地方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我赶出去？否则就不服憋着！”
“你以为我不敢？”玄望霓走近一步。
“要不你试试？”星儿也走近一步，“皇上的住处可远了，我一路哭、一路喊，能把整个神庙的人全吵起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一个野人又不怕丢脸！”
怕丢脸的，从来都是处于更高位的人。
星儿只有十二岁，比十四岁的玄望霓矮了一头，她要是哭喊起来，外人自然会认为她是挨欺负的。
玄望霓想到她闹翻天的那一幕，竟有点心虚，只是还强撑着一口气：“你跟我玩激将法，是吧？”
“是呀！来玩吗？我很想玩呢！我倒想看看，你把我欺负成这个样子，最后皇上会罚谁？”
“我劝你，别太过分。”
“我也劝你，别拿自己当回事儿！本郡主绝不惯着你的臭毛病！”星儿仰脸看到她头上的雉羽，冷笑道，“你还真拿自己当只凤凰呢？就凭你脑袋上那几根鸡毛，拔下来都不够绑个掸子的！”
明明是一身光彩照人的装扮，生被她说成是脑袋上插鸡毛。
“好你个风南星，你给我等着！”玄望霓一跺脚一扭头，走出屋门，径直找玄望云诉苦去。
星儿哪里肯放过她，踏着小碎步追出了门，对她的背影大喊：“快找你哥哭去吧！最好能让你哥哥亲自来揍我一顿！我好怕怕哟~~~”
这脆生生的喊声，引得附近的几间屋子纷纷探头出来看。其中就有玄望舒。
他一眼看到星儿横刀立马地站在门口，两手掐腰，中气十足。而玄望霓被气得小脸儿通红，快步离去，明显是吃了瘪。
看到这种罕见的珍贵画面，玄望舒都愣住了。他一脸惊诧的走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星儿虽然在嘴上占了便宜，但其实心里受的委屈更多。她一见了玄望舒，眼泪立刻大颗大颗的滚落：“呜呜呜，她也太跋扈了！当公主的，不应该温柔娴淑吗？她怎么就这么恶霸呢？”
玄望舒暗暗想：能把“恶霸”给气跑的你，又该被称作什么呢？
他一边安抚星儿，一边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得知真相后忍不住笑起来。这两位天之骄女，居然因为同住一间屋子就吵翻了天，可见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隐隐觉得——解气！
就因为玄望霓是女孩，且比他小了两个月，他就不得不忍耐她。而今天，眼看着玄望霓吃了瘪，他也觉得痛快。
所以玄望舒没有批评星儿，反倒一个劲儿的安慰她，还帮她想办法：“你若是无法忍受，我去找大皇子说说，过两天让你单独住一间。”
星儿有些急切：“为什么还要过两天？跟那个恶霸一间屋，我一刻也不愿多呆！”
“忍耐一下吧，乖。”玄望舒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这处‘甘平和吉’的规模不大，房间有限，只能等到跟苍灵部汇合后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星儿听到了新的名词，好奇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平什么吉？那是什么啊？”
玄望舒耐心讲解：“甘平和吉，就是草原上的神庙。关外的游牧部落都信这个，大大小小的神庙建了很多。庙里有祭司，地位很高的，你一会儿若是遇到祭司，要礼貌些，别冲撞了人家。”
星儿听着他的讲解，不由的被这些异域风情的文化给迷住了，又缠着他讲了一些游牧部落的风俗。
就在玄望舒安抚星儿的同时，另一边的玄望云也在安慰玄望霓。两个妹妹闹了个不欢而散，两边的哥哥负责哄，哄好了还得把妹妹送回来，让两只斗鸡继续分享同一间屋。
这个夜晚，过得既晦气又热闹。
就在小公主和小郡主斗嘴怄气的同时，大皇子玄望鸿，也来到皇贵妃的屋子里问安。
皇贵妃早就屏退了左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母子二人低声议论起来。
“鸿儿，你别胡来。”
“母妃，儿子绝非胡来。您可知道，祭地大典结束后，有多少官员跑去陈家道贺？他们贺的是什么，您难道不明白吗？父皇居然跟您说，他是因为腰痛才让二皇子代祭？这种鬼话，也就您肯信！朝野之间，谁不以为这是对储君的暗示？”
皇贵妃摇摇头：“我倒是觉得，皇上没这么急躁。”
玄望鸿冷笑一声：“说实话，不仅父皇不急，我也不急啊！我身为长子，背后又有苍灵撑腰，我有什么可急的？可是母妃，咱们不急，别人急啊！您看看皇后和二皇子都急成什么样了？这些年，他们的小动作还少吗？”
这话倒是不假。皇贵妃年轻时生活在草原，对帝都的游戏规则是慢慢学起来的，这些年没少吃亏。但皇后所在的陈家，却是老牌世家，各类骚操作简直是信手拈来。
当年，大皇子和二皇子先后封王。大皇子对封王一事相当佛系，只因封地在秦地，干脆就着地名，封了个“秦王”。
二皇子呢，想方设法地讨了个“宸王”的封号。他给出的理由是：皇后姓陈，他出于孝心，想取个母族的谐音。可是，这天下谁人不知“宸”的寓意是什么？
不仅在封号上占了便宜，封地的事也要作妖。二皇子死活要留在帝都的旁边。最终，他的封地离帝都还不到二百里。这个距离，快马加鞭只需一天。不仅消息通畅，而且出现任何意外，他一天之内就能赶回帝都。
大皇子一想起这些旧事就来气：“他安的什么心？司马昭之心！”
更何况，二皇子又搞了代祭。代替皇帝，行天子礼。
大皇子纵然是从几年前就开始负责苍灵祭礼，可他从未行过天子礼！
“母妃，不能怪儿子急躁，是他们步步相逼，儿子不能坐以待毙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我是个大活人！”
皇贵妃被他说动了：“你有几分把握？”
大皇子低声说：“外公当年有几分把握，儿子如今就有几分把握。”
皇贵妃的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要学你外公……”
大皇子点了点头：“母妃，儿子跟‘那个组织’搭上线了。”
皇贵妃“腾”的一下从座椅里站起来：“不可！万万不可！”
她焦灼地在屋子里踱步，耐着性子劝阻：“鸿儿，你就听为娘一句劝吧！那个组织，绝对不可以轻易触碰！当年，你外公只负责把昭妃送进宫，他不知道后面的事！他还以为那个组织有多好用！”
她以为，儿子如此胆大妄为，跟苍灵首领一定脱不开干系，岂料玄望鸿说：“这次的计划，外公并不知情。”
皇贵妃顿时被惊得瞳孔圆瞪：“那你…你是怎么跟他们搭上线的？”
“是他们主动来找我的。”
“他们主动？哼！这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皇贵妃愈发觉得，自己的傻儿子被骗了，“你也没跟外公商量商量？”
大皇子摇摇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才越保险。”
“保险个屁！他们就是看你好骗！”皇贵妃急得直跺脚，“鸿儿，为娘当年是亲历过昭妃之祸的，我知道她有多邪性！她在宫里引起好大一场祸端，连太后都差点儿搭进去！
玄望鸿却是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母妃，这次不一样！儿子绝对不会把那个组织引入皇宫！一切行动都在苍灵进行。偌大一个草原，还不够他们施展的吗？”
“代价呢？代价是什么？那个组织要的代价，从来都不便宜。”
“如果事情没办成，他们分文不取。如果事情办成了，儿子坐上了龙椅，就要允许他们入关，允许他们在大夏境内自由活动。”
“你傻不傻？就算你侥幸成功，坐上了龙椅，那么之后呢？之后你就眼睁睁看着那群臭虫，在你的国土上作乱吗？先依靠他们登上皇位，再花几倍、十几倍的力气去取缔他们？”
玄望鸿愣了一下。他还没有想过那么远。
他沉吟了片刻，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选择：“那也比我连龙椅的边儿都摸不到的要好吧？”
夜幕下，母子二人在屋子内低声争吵，谁也劝服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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