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一日下午,孟家琪来陶笛家里,帮忙一起收拾完菜地后两人坐在院子里休息。
孟家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怎么讲话。
陶笛看出不对劲,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家琪凝思半晌,这才说:“小笛,我还是得找份工作。”
这又不是什么难言之事。
陶笛松了口气:“有方向了吗?”
“镇上有家美发店在招人,我想先去做一段时间。”
“嗯,我看行。”
孟家琪说:“自己开店不容易,也赔不起。还有你说的拍视频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我总这么闲着没有一点收入,时间长了心里也慌。我还有孟芸呢,不能让她跟着我受苦。”
她本不必这么详细解释,但又怕伤了陶笛先前为她筹划的一片好心。
但其实是她多虑了。
陶笛压根没有这些歪七扭八的心思。她能理解家琪说的心慌。近来她也常常如此,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自顾扑腾,连根浮草都抓不到。
她做梦都在期盼天降福星,将她拉上岸。
所以听到家琪有下一步打算,心里是替她开心的。只是不知道她脸上的愁云究竟是为哪般。
陶笛追问:“还有别的事?”
孟家琪终于说:“是孟芸。”
陶笛这会也想到了,问:“奶奶能照顾得来吗?”
孟家琪摇了摇头,说:“平时就把她送到幼儿园。”
陶笛很快接过话:“那周末你把她送我这来。”
孟家琪低了低头,难为情地说:“倒是让你先提出来了。”
“你就为这个呀?”
孟家琪不说话。
陶笛笑笑:“我喜欢和孟芸玩。”
“谢谢啊。”
“这就见外了。”
“对了,你想弄头发的话就去找我。”
“嗯。”
“你这头发留多久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是短发。”
多久了?
大二那一年在实验室里,偶然听到方以恒和另一位师兄的聊天。
师兄问:“方以恒,你喜欢女生留长发还是短发?”
方以恒想都没想:“长发。”
当时陶笛摸了摸自己只到脖颈处的短发,心里想,这种男人就是俗。可从第二天起,她就下定决心要将头发留长,一直到现在。
两天后,孟家琪去上班,孟芸也被送去了幼儿园。母女两算是开启了新的生活。虽然忙碌不适应,但也有充实和欢欣。
看起来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停在原地茫然无措地徘徊。
到了周末,易书晨又来了。
又来了,这是易建强的话。他惊奇儿子突然变这么孝顺:“以前也不见你一年能去我那几次。”
“这不是怕您在这边不适应。”
易建强哼了声:“我挺适应的。”
“看出来了。”
“那你还来?”
易书晨轻飘飘说:“您不乐意我就不来了。”
“我不管你,”易建强看向陶笛,“你问问小笛愿不愿意招待你吧。”
他们父子的战火就这么烧到陶笛身上。
她那时正在教孟芸画画,从纸上抬起头来说:“我这里是自助式的,你们随意。”
油菜花的花期已过,来镇上旅游的人也渐次少了许多。陶笛算是整天无所事事了。其实,她巴不得他能来,多个人说话,总不至于那么无聊。而且难得的是,和他聊得来。
这次易书晨又带来了礼物,一副象棋,一套考研教材,一个蛋糕。
象棋给了易建强,说少打麻将多下棋。
易建强抱怨:“倒是得有人跟我下啊。”
易书晨指陶笛:“跟她下。”
陶笛摆手:“我可不会。”
易书晨又指他爸:“老易教你,我就是他教会的。”
陶笛呵呵呵的笑,合着都让他安排明白了。不过更令她惊讶的是,接下来压在她手上的那一摞沉甸甸的书。
她认得字,但还是问:“这什么呀?”
“我问过了,”易书晨说,“从现在准备完全来得及。你尝试下,还能不能学得进去。”他轻描淡写说完,便拉着孟芸去切蛋糕。
易建强帮陶笛说话:“别理他,他就喜欢指派人干这干那。轮到自己的事,就一点不上心。”
说到这里,不觉来了火气,音量也高了几度:“你姑可是跟我说了啊,你压根一次也没约过人家,人家说你一点不主动,根本就不像是想要处对象的人。”
这飞来一口锅,易书晨也是有口难辩。
明明那天吃饭时,女教师就已经摆明态度,只是配合家长来完成任务。
那么,又何必来这一出。
易建强开始耍脾气:“你要继续这么吊儿郎当不当回事,我看我就跟你一起回家算了。”
易书晨压着火气,妥协道:“约约约,回去就约,您老实待着。”
他爸在这里生活规律,气色看起来好很多。那天还跟他说,现在吃得好睡得香咳嗽也少了。所以他只能哄着这个老小孩。
在相亲这件事上,陶笛是同情易书晨的。
眼看就要五月份,狄大人比陶笛还要焦虑。有次通话,狄兰芝竟也说起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什么附近工厂做事的一年轻小伙,经常去店里吃饭,一来二去就留了人家联系方式。
陶笛惊呼:“这都行!”
狄兰芝说:“反正你的眼光不怎么样,还不如我给你选。”
“你是亲妈吗?这么揭我伤疤。”
“就是亲妈才要让你认清现实。”
陶笛无言。挂了电话后,狄兰芝就飞速推来一个微信号。她没理会。过了几日,小伙竟主动申请加好友。
陶笛通过后先将自己立场摆明,也跟人家说了抱歉。
小伙回:“没关系,有空来玩,就当交个朋友。”
说实话,这种阵势她都受不了,更何况易书晨那个大忙人。
晚上她在房间对着他送的一摞书发呆。
门外有敲门声。
陶笛回神:“在。”
“能进去吗?”
“能。”
易书晨推门进来。
陶笛转了转椅子,指指身后的床:“坐吧。”
见他犹豫,又大咧咧说:“我们村里人没那么讲究,都是玩泥巴长大的,快坐你的吧。”
易书晨笑了下,坐在她斜后侧。
他说:“这些书是问我们单位一个新来的研究生推荐的。另外还有些网课,我回头把链接发你手机,该买就买。”
陶笛没精打采的哦了声。
“是学不进去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陶笛面对白色的墙壁沉思半天,慢慢说道:“都有。而且我心里很混乱,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者说能做什么。”
“那就看书学习。”
“就算今年顺利考上,”陶笛转着眼珠子算了算时间,“等我读完研也要三十了。”她说得悲凉哀戚,仿佛那是一件后果很严重的事。
“你这口气,”易书晨哼笑一声,“怎么,人到三十就得从地球上消失吗?三十怎么了?我今年三十二,不也活得好好的。”
陶笛叹声气:“你是男人才这么讲。”
“俗。”
“现实可不就是一个俗字。你想想,等我再毕业,也该结婚生娃了吧,到时候会有哪个好心公司愿意收留我。”
这是多少职场女性要面临的惨痛现实。
“大不了跟我一起卖设备。”
“那不如现在你就收了我。”
易书晨笑:“可以啊。”
陶笛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还不乐意呢,以前好歹还算半个甲方。”
“你呀,”易书晨拖了个长长的尾音,然后说,“就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他一语戳穿她的惰性,但她矢口否认:“才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闻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诘问,陶笛心虚不再讲话了。
过了会,他突然又“嗳”了声,语气也变得轻快:“我教你一招,考上研后就赶紧找个男朋友,然后读书结婚生孩子一起搞定。到时一毕业,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经验有工作经验,大后方的问题你也都解决了,看谁能竞争得过你。”
陶笛乐不可支:“请你对学术研究有点基本的尊重。”
易书晨也笑:“你就当我是胡说好了。”
陶笛止住笑。回头正眼瞧他,他刚洗完澡,穿着宽松的深灰色家居服,额前头发还湿漉漉的。那一刻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一身西装笔挺的装扮。
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个人,怎么这一刻,他就这么坐在自己房间里?
他是谁啊?认识多久了?
她往回算,也就将将一个月。
易书晨看着面前魂不守舍的人,问道:“这是在想什么?”
陶笛心慌,不知怎么的,身体只是想往椅背上靠一下,竟然就那么连人带椅的向后摔了去。
“哎哎哎,怎么回事,”易书晨眼疾手快,一只手撑着椅子,另一只手去扶她右侧肩膀,“你是喝酒了吗?”
简直丢脸死了。
“你才喝酒呢。”陶笛咕哝一句,转回了椅子,端坐在书桌前,表演好学生的样子,“你出去吧,我要学习了。”
“这转性有点快啊,我还没好好发挥呢。”
这么油腔滑调!可憎的是,她竟一点不烦他。倒是觉得这人嘴皮子太好使,不过这也是他工作的必备技能,不然闷葫芦一个,要怎么爬到现在的位置。
她忽然想到原单位那个人。是比起方以恒,一个让她更不愿提起的人。
但很快又觉得不该如此瞎联想,因为无论哪方面,易书晨都能将那种人秒成渣。
再回头时,他已退出房间,还帮她关上了门。
陶笛深深呼了口气,心还在砰砰跳。
“才一个月,见面不过三四次,这合理吗?”她自问自答,“当然不合理,你只是花痴而已。”
但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一瞬间的脸红心跳。
第二天下午送他走。
她手上拿着这周刚画完的静溪河,他看到了,非得要,就帮他裱装好。她没想到自己拙劣的画技这么吃香,还能三翻五次被人盯上。
还是送他到老地方。
那里算是成了他的专属停车地。村里人看到皂角树下停着车,就知道老易家的儿子又来看他了。
这个季节,树上的枝头挂满一簇簇黄白色的花束,一阵清风吹过,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让人不觉神清气爽。
易书晨打开后备箱,陶笛将画放进去,正要抬头不经意瞥见角落里塞的一把伞。
那是一把粉色的直杆伞。
陶笛暗自嘲笑,没想到他是这种爱好。
易书晨瞧见了她那自以为是的神情,主动解释:“是以前一个小姑娘借我的,一直没机会还。”
“嚯,”陶笛转头看着他,“不会是一笔情债吧?”
易书晨手撑着车后盖,脸上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等还她伞的时候我问问。”
陶笛也笑:“我看你们家老易就是瞎操心。”
她心里如此坦荡,想起昨夜的羞涩简直多此一举。自己也不是小女生,怎么还玩春心荡漾那一套,真是大可不必。
“那你帮我劝劝他。”
“怎么劝?”
“你看着发挥。”
陶笛无语了,帮他带上后备箱。
易书晨说:“那我走了,你在家好好学习。”
陶笛不想搭这茬,看向别处,说了句注意安全。
易书晨坐进车里,隔着车窗对她说:“回去吧。”
陶笛便转身往回走,听到他忽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我下次来可能得到五一假期了,跟老易说一声。”
“知道了。”
她在心里说,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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