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溪欢篇6
城西桂树下的老宅，听说以前是一只老妖怪居住的地方，不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城西偏僻，桂树郁郁葱葱，此时也还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路过的人也都很少。
如此独特的地方，自然很适合与宋征见面。
溪欢已经作好了打算。
若是她会错了宋征的意，其实宋征对她并无半分男女之情，赠发钗只是以表歉意，那她便把这份情藏在心底，永远不再提起。
而这里偏僻，人烟又稀少，不会有人知他们两人见过，亦不会知她曾倾诉爱慕。往后的时日，她不会太难堪，她还是从前的长公主。
老妖怪在前后院的门都设上了法术封印，仅凭她一个人族的力量是无法打开封印的，所以溪欢是翻墙进来的。
溪欢就坐在正对着后门的屋檐下，背靠着房屋的支柱，目视前方的方向，以便可以在第一时间见到宋征。
她迫不及待要见他，故定在了早膳后的巳时相见。
可从巳时等到落日，她等了很久，她期待中的少年依旧没有出现。
溪欢也不敢走开去用膳，万一宋征来了呢？大抵宋征是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
忍下饿觉，她还可以继续等他。
可昨夜溪欢本就睡得不多，又是一大早起来，她终于困得撑不住了。
梦里，宋征来了。
宋征红着脸，来到了她面前，牵起她的手说，宋征爱慕殿下已久。
溪欢粲然一笑想说，我也是。
可思绪却被“吱呀”的声音给打断了，溪欢忽而从梦中惊醒。
她这才发现方才的宋征只是梦境。
此时夜色很深，溪欢处于黑暗之中，不知是几时。
睡眼朦胧，微微回神，抬头见后院那扇本不能打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缕晕暗的烛光透了进来。
溪欢激动地跳起来，快步跑了过去，可下一眼，出现在门前，徐徐向她走来的不是宋征，而是泪眼婆娑的小昭。
溪欢一见是小昭，愣在半路，以为小昭是来阻止她的，语气很不善：“你来干什么？！”
小昭吸了吸鼻子，边低头走向溪欢，边咬唇拼命忍住眼泪。
当溪欢近在眼前时，欲开口说话，眼泪却依然不听话地往下流。烛光照亮了小昭的半张脸，晶莹的泪痕分外亮眼。
溪欢茫然不解，她也没有骂她打她，她干嘛哭得如此悲伤？
此时又有一位仙君从后门跨了进来，重新施法封印后门，再转身走到溪欢面前，与小昭并肩而立。
桃赥仙君只是瞧了一眼还在哭的小昭，便大致了解了情况，无非就是小昭还没说外面的情况。
桃赥仙君本来就是拿人钱财办事的，自然不会顾虑太多，望着不解的溪欢，简洁道：“宋家，反了。”
溪欢听到桃赥仙君的话，脑子嗡嗡直响：“你说什么？”纵使溪欢不敢相信，不由自主地反问仙君，可她的潜意识里还是信了。
仙君一向不屑撒谎。
她话音落下，也几乎同时，眼眶里的泪夺眶而出，然后直直划过下巴。
小昭瞧见公主落泪了，咬唇忍住眼泪。
公主本来是要表达心意的呀，可两人缘分已尽。
溪欢见仙君没有要出言解释的意思，小昭也哭得不成样，她片刻都不想再等了，后退了几步与两人拉开距离，心里的声音在咆哮，这绝对不是真的！
可泪珠哗哗洒下，心也在绞痛着。
溪欢抬脚欲往外跑，被小昭拦腰抱住，小昭带着哭腔嚷：“殿下！殿下！不要走！”
溪欢要扒开小昭的手，但小昭紧紧不放开。
小昭用尽了全身的力，可溪欢并不是挣脱不开，她只是怕小昭被自己的力气弹出去受伤，隐忍着出声：“放手！谁允许你如此放肆？！”
小昭抬头，看了溪欢一眼，摇了摇头：“殿下，不行，城里已经乱了！待在这里才安全！”
黄昏时分，公主还没回府，小昭着急地胡思乱想，想过来这边，但又怕坏了公主的事。
踌躇不决，公主迟迟未归，小昭也不敢顾虑太多，进伙房装点好几盘糕点、几个菜肴就要出府。
可前脚刚踏出伙房，下一刻便被人恶狠狠地锁喉：“公主在哪？”
小昭镇静如常，纵使她已经发现了四周的侍从侍女都被抹了脖子。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长公主府！”
来者的手再度用力：“我问你话呢！”
小昭的面色通红，脖颈的青筋暴起，却绝不松口，也不扔下膳盒，这是殿下的吃食。
片刻，杀手双手松开了小昭的脖子，瞪目而倒地，小昭得以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提着膳盒的手缓缓放下，蹲在地上大口呼吸。
是桃赥仙君来了。（赥，xi）
桃赥仙君边给小昭施术恢复了元气，边问道：“你家公主在哪？”
惹得小昭警惕地盯着他，以为他跟刚才锁她喉的人是同一个目的。
“宋家欲劫持公主以要挟王上，本仙君奉命来护卫你们公主。”
桃赥仙君只是大略地解释了几句，而当他们出了府门，小昭才知外面简直是人间地狱。
王军士兵被滥杀，许多平民百姓也横尸街头。若没有桃赥仙君，小昭根本不可能可以活着见到溪欢。
溪欢给自己寻找理由，忍住内心的恐慌：“若是宋家反了，何处会安全？还是，这只不过是你伙同这位仙君来欺骗我的！”
小昭真的怕溪欢冲出去，紧紧抱住不撒手，又怕自己挡不住，连忙喊余光中的那个仙君帮忙：“桃赥仙君！”
而桃赥仙君早就料到溪欢要跑时，便坐到了树下的石桌旁，变出了一壶茶，往茶杯里斟茶，淡定地看她们拉扯，半点不着急。
他知道门已经被他法术封住了，没有他的法术来解除，短期内这门是开不了的。
方才他好不容易带小昭逃离王城主街，在门外，硬是解了半个时辰的封印。
那个“老妖怪”的法术还算是挺厉害的。
想起小昭对这屋主的称呼，失笑出声，又很快收住了。
伙同人族行骗？他像是那种仙吗？第一次遭人质疑仙格，成仙几万年，他至于如此？
桃赥忍下不喜解释：“此地确实不安全，但凭我是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仙，自然安全。”
溪欢本想再使几成力推开小昭，却在瞬间软弱无力，直直往前倒。
小昭眼尖手快稳住了溪欢的身子，扶到了屋檐下，顺势坐在了刚才溪欢坐的地方，背靠着房柱，让溪欢躺在她怀里。
桃赥施法术使溪欢昏睡了。
当溪欢再次醒来时，乌云遮住了烈日，阴霾笼罩了这个国度。
快一天半没吃东西了，溪欢饿得已经不想再闹腾了，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小昭赶忙把之前放在桃赥仙君灵袋里的膳盒拿了出来。
接着桃赥帮忙用法术加热了膳食。
溪欢连咽下了几块糕，又咬了一口咀嚼，突然问出声：“我们会亡国吗？”
小昭不知城里具体的现状，听到这话，很是心疼：“殿下……”
如若云津国就此亡国，宠爱殿下的王上会殒命，殿下也就成了亡国公主，她的快乐从此永远停在了她的十六岁。
桃赥仙君饮了口茶：“你们云津亡国之势已有破局，倒可不必操心。”
云津亡国的破局，在于这三位仙君。
半年前，东泽国虽被击败几次，但攻势越发猛烈，似是要在短期内攻下云津，逼云津割地、和亲、求和。
那时王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下便与三位仙君签定协定，请他们来守城。可没几天，云津国势如破竹，半年内屡次收复失地，把东泽军赶回了境内，于是此协定便没有生效。
桃赥和其他两个仙君此番前来，是为了解除协定，可却在大殿上算到了云津国的亡国之势。
宋家勾结了几个魔族，谋划了十几年的大计，开始浮出水面。桃赥三仙合力铸了个强大的结界，抵住了宋家要火烧王宫的企图。
东泽国政权几百年就更替一次，而云津国的溪氏政权存在了三千多年，或许就是因为存在得太久了，久到东泽、宋家都想来分一杯羹，魔族也想来闹一闹。
魔族的管理一直都不严，若是与仙族对立的行为，现任魔尊总是持默许的态度。
此次政变下，那几个魔族虽不能亲自动手杀害人族，但他们可以借人族之手，达到他们的目的。同理，桃赥他们可以铸造结界、护溪王室的人，但也不可直接参战。
宋家攻入王城，东泽出兵边境，云津危在旦夕。
宋家谋反一事，溪欢不知道宋征参与了多少，也不知道使她倾心于他，会不会只是他们篡位的计谋之一。
宋征是不是从落水开始就算计了她，溪欢不敢继续往下想。
上天还是站在溪氏这边的。
云津国王上死守了四五天，终于逮到宋家军的缺口，接连派了几批杀手暗杀宋家两个将军，趁群龙无首之际，全力反击宋家军。
宋宰相知两儿子身亡，在书房割喉自尽，顷刻之间，宋家余下势力皆被收押大牢。
那几个魔族也被桃赥仙君的同伴押到了魔界，魔尊也只是把他们关了起来而已。
而东泽在占了十几座城池后便收了手，给云津传来了新的领土划分协定，逼云津应允。
溪欢在城西待了那么多日，期间也有无数人要来夺她性命，但都被桃赥仙君挡住了。
当王上派队伍来接溪欢回王宫时，她才知晓外面的种种，他们并不算取胜，只是命运暂且站在了他们这一方。
溪欢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的一角，瞧见外面的王军正在清理街市上的尸首。
平日繁华热闹的街市，破败不堪，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侥幸活下来的人，收拾东西往城外走，眼里透露着绝望。
明明那日她骑马出门，早市人声鼎沸，大伙脸上都还是满面笑容。
马车缓缓路过从前的宋府，王军站成一排，盯着眼前的一切，火势正凶猛夺食，在吞灭了宋家的屋舍。
大火将烧尽宋家的府邸，往昔的风光不再，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路上溪欢不敢跟桃赥仙君打听关于宋征的消息，他是死是活，都要从此与她无关。可当她听说那个消息时，还是没能对他袖手旁观。
父王受了很严重的伤，最大的王弟已被迫害，其余有几个弟弟妹妹受了点伤，但都还安好。
大殿上王上的案几摊着东泽的传书，如一瞬之间，老了二十几岁，见到完好无损的溪欢时，两眼泛泪，连说了很多句“无碍便可”。
可溪欢终究是要让他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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