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溪欢篇9
溪欢以为她成年后，会陆续收到父王要给她许配人家的消息，她也想好了怎么编理由去拒绝，但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一点儿动静。
父王似乎已经默认她非宋征不嫁了。
父王膝下的六个女儿，其中已成年的五人：前年二妹与林宰相家的公子已成亲，去年三妹也已与小侯爷定下婚事，今年四妹也许配给了尚书家的公子，五妹刚成年还不急一时，唯独她作为长姐，身上还无一纸婚书。
听闻曾经有人向父王求娶她，皆被父王给驳回了。于是民间传言，王上宠爱长公主，舍不得她婚嫁，除非是天上的神仙，不然谁也配不上殿下。
也有人越发笃定，长公主成年时取得的承诺就是要婚姻自主，所以王上都不得干预她的婚事。
溪欢知道这些传言都是假象，不过父王的心思，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曾经有一年新年，溪欢回王宫用膳，席上溪欢问父王此事，父王也只是瞟了她一眼反问：“难不成你会嫁？”
她确实不会，如此，那倒是省心不少。
这是宋家谋反后的第十年。
溪欢如被禁足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终日躲在长公主府里，除非过新年时才会主动回王宫一趟，其余时间王上若是要见她，也只能找人传召。
性子没有刚开始那么沉闷伤感，但也回不到从前的无忧无虑。
黄昏之时，溪欢梳好了红妆，挑了件绯色衣裙，踏出了府门，随着缓缓而行的马车入了宫。
这次回王宫，不是王上传召，是她主动前往。
进了王宫，朝着大殿的方向，踩着台阶，逐级而上。
侍从来通报时，王上没有半点吃惊，似乎早就料到溪欢会来见他。
只是他没从溪欢脸上探到一丝喜悦。正微诧着，溪欢朝他深深一拜，王上心下一沉，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溪欢正色凛然，如慷慨赴死之态：“父王，这和亲，我去！”
说起东泽十年前就占了云津十几座城池一事，如今的东泽决议以和亲来解决：云津公主嫁入东泽，东泽退还十几座城池。
当年的东泽占城以后，便传书施压逼云津退让，但正当云津王上犹豫之时，东泽的摄政王忽而暴毙，新王幼小，于是各方趁势涌起抢夺政权，直到三年前才尘埃落定。
新东泽王忙于巩固势力，前不久才想起要解决这边境之争，他有意与云津同修旧好，派了东泽萧王爷来云津，愿以十几座城池为聘，娶云津国公主为王妃。
这是两国百年来头一次谈论和亲事宜。
东泽国虽乱了许多年，但国力未曾衰退，可云津国却不是如此。早在很多年前，云津国王气渐渐稀薄，亡国预言早就传遍了各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宋家才敢无畏争权。
宋家失败了，云津亡国局势稍稍逆转，但始终不太明显。近年来各地天灾人祸层出不穷，王上也无计可施，众人都猜疑，云津势必要经历过一次亡国才可破此局！
也不知还能维持现下的宁静到几时，夺权时机又会是何时才到来？
这次东泽主动寻求和亲，归还十几座城池，不过是为了凸显新王大方，也不过是想给云津国一个面子。
而云津国这边可以和亲的公主只有两人，虽王上未宣布和亲公主是谁，可大家都明白这和亲公主绝不会是长公主，五公主也坦然接受，这几日逛遍了王城上下，等待远去和亲的消息公布。
此时王上听到溪欢的话，感到很不可思议，勃然大怒：“荒唐！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
“欢儿没有胡闹！欢儿是认真的！”
认真地要忘记宋征，认真地要履行一国公主之责。
王上欲反驳溪欢，可却也不知从何反驳，他宁可相信她请求与宋征私奔，也不愿相信她说要远嫁和亲。
可她的眼里并无半点玩笑。
方才她和宋征两人到底谈了什么？
进宫谈和亲，是溪欢今日第二次出门，第一次出门，她一个人去了醉月阁。
溪欢忽然觉得这十年很长，长到她都快忘记了宋征的模样。同样，她会不经意想起，那些过往的仇恨会不会也在十年的时间里消淡？只留下一些碎片，几缕痕迹，不去追寻，便无残痕。
曾经很想见宋征时，她会躲在醉月阁对面的楼里，整日盯着宋征的那个窗台，希望他会从窗前路过，她好可以瞧上两眼，以解相思的苦愁。
可那么多年来，她从未一次得逞过。
这次挺着胆子去见他，她早就想好了威胁之策，她想要他带她走。
可稳操胜券，也会是空手归来。
溪欢进入了厢房，坐在了屏风对面，没有出言说话，怕宋征认出她。
宋征听从老鸨的交代，给溪欢弹了她指定的曲子。曲子是民间流传多年的喜曲儿，多用在成亲当日弹奏，寓意着新人如曲中的恋人般幸福美满。
乐调之间讲诉了一个女子与男子两人青梅竹马，两人走过懵懂的幼年，从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结为夫妻，一起携手共赴白头的故事。
溪欢本想再让他弹奏一曲儿，可宋征收拨琴弦，一曲琴音终了，便漠然开口：“殿下，请回吧！”
宋征一早就知道是她，但只会给她一首曲子的时间。
溪欢站起来扯开屏风，不管宋征的表情有多冷漠，直接拉来一把凳子，坐到他对面，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琴一案。
他眉眼如初，整张面孔褪去了所有青涩，长成了个成熟男子的模样。
她多希望他们能像这支曲子里的人一样共赴余生。
溪欢双手支着下巴，抵在案桌上，明目张胆地盯着宋征的脸看。
凤尾钗的几绺流苏在溪欢的发间明晃晃摆动着。
宋征双手用力使动轮椅，往后拉开一段距离，也没藏住面露的羞怯：“殿下看够了吗？”
明明宋征一再否认爱慕过她，溪欢也不知自己有恃无恐的底气究竟来自哪里。
“宋征，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宋征看她不像是玩闹的模样，心悸了一下，一时竟犹豫了。
溪欢怕宋征立马拒绝，继而道：“五年前，我认识一只妖怪，她说可以吞噬我们不想要的记忆，让我们的记忆停留在庆功宴那晚，我们就当后面的那些事情从未发生好不好？”
宋征微微低头：“殿下，我说过，我恨你！纵使是宋家的错，宋家几十口人的命，我如何忘记？如何……”他能够独自幸福？况且他仅是一介废人。
溪欢打断了宋征的话：“你闭嘴！若是你不答应我，我就……”
溪欢说到这就顿住了，她心里慌了，这个她自以为是的威胁，其实对于宋征来说，分毫不重要对不对？
“若是我不答应殿下，殿下会如何？”
溪欢闭上双眼，不敢去看宋征的反应，破罐子破摔：“那我便找父王说和亲一事，过几日远嫁东泽萧王爷！”
宋征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却要不着痕迹，硬撑出一抹假笑：“那宋征就先恭喜殿下了。”
这句“恭喜”是刺向溪欢的刀刃，击碎了她最后一道妄念，也捅向了他的心窝。
两败俱伤，谁都不好过。
这几年她的情绪都控制得很好，如今也在压制着情绪，不让眼泪落下，以免失了一国公主最后的颜面。她争取过，但就只能停在这里了。
溪欢眼里蓄满了泪水，但语气坚定地跟宋征说：“我不会带着对你的心意去嫁给那个人，我会忘记你，此生都不会再记起你！”
“我要你答应我，此生都不能忘记我，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溪欢还是听到了他若有若无的答允。
她片刻都不想再停留，深深地望了宋征最后一眼，失落起身冲出去，手搭在门把上时，禁不住又说了一句：“宋征，你欠我的那一年，终究还是没还给我。”
她的哭腔鲜明，眼里水汽又浓了几分，猛地拉开门，往外跑回去，才任由泪水纵横。
门“咣当”的巨响，盖住了屋里另一道声音。
宋征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就后悔了，难受得所有的话都哽在心头，溪欢往外跑，他连忙想转动轮椅去追，慌乱之下，却连人带椅倒在地上，抬头时眼前早就没有了溪欢的身影。
他不过是个废人，凭什么可以带她走？
那就到此为止吧。
清泪无声打湿了冰冷的地板。
王上见溪欢心意已决，也不再阻拦她，他也有几分思量。
听说东泽萧王爷也是个可靠之人，忙于平复东泽国事，一直未娶妻生子。今年已二十八岁，后院无一女眷，如此不重女色之人，婚后与欢儿相敬如宾也可。
日后若是云津不幸灭国，或许他也能成为欢儿的倚靠。
溪欢得到了父王的允诺，也不再停留，离开大殿后，正面迎上匆匆忙忙的总管。
溪欢内心失落，兴致不高，对总管的行礼也是冷着脸摆摆手就算了。
总管对长公主的情绪变化早就习以为常，没有放在心上。到了大殿上，朝王上拜了拜，在王上侧边说道：“王上，黄金、首饰都按您的吩咐清点好了，此时要抬上马车吗？”
王上厉声：“不必了！立刻按王室礼节，给欢儿备嫁妆！”
总管惊呼：“什么？！”接受到王上眼神的厉色，连忙倾身：“是，王上。”
总管往礼部走去，一路上狐疑不解。
一个时辰前，王上听说溪欢偷偷跑去见宋公子，急忙使唤他去国库清点几万两黄金，再挑些合适殿下的首饰，清点好装进箱子，再抬上马车拉到长公主府。
又让他去嘱咐城门的将兵，若是殿下要带人偷偷离开王城，不可有半点阻挠。
这阵势分明就是允许殿下与宋公子私奔！
他刚把事情办完回来，结果又让他去备殿下的嫁妆？
难不成王上还要亲自给殿下和宋公子举办成亲仪式吗？这怎么也不可能啊！
纵使有很多疑惑，总管也没有胆量问出口。对于殿下和宋公子两人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七七八八，若是王上为他们办成亲仪式，也算是圆了殿下的心愿。
当总管在礼部翻阅典籍，快要把殿下的嫁妆名帖给列好时，王上的谕旨也传遍了整个王城，听到一旁的小厮说未来驸马爷的名讳时，他的手一颤，又得重新写了。
不止是总管，全国的人都在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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