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七月大暑，正午的日头，整个长安城似是被火舌舔过，自地底散着烤人的炙热，窗外的知了没完没了拼命的叫，娇嫩的柳枝被热风吹得沙沙作响，偶有几只鸟雀擦过屋檐啼叫。
愈加添了几分焦躁。
浅粉色的床帏里平卧着一个少女，青山远黛，近水含烟，肌肤如雪，楚腰纤细，三千青丝搭落枕边，美得不可方物。
虽面色苍白，但甚在姿态娇柔，更添一丝我见犹怜。
温知许微微蹙眉，脑袋像是被铁锤砸过一般，让她睁不开眼，动不了身——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姐姐，姐姐说要去画舫赏锦鲤，那里人多，我没有拦住，若是当时拦下，姐姐便不会落水，不会落水也不会昏迷至今都不醒来——呜呜呜”
这声音？
这不是自家庶妹的声音吗？
艰难的转过头，眼皮掀开一道缝侧睨去，就见温知意娇滴滴的挂着泪，捏着手里的帕子不时沾下眼角。
“意儿可别再哭了，这孩子自打妤儿落水后，眼睛就没干过，每日自责不已，恨不能替姐姐去受这一遭。”
潘妧？
温知许脑子疼的厉害，莫不是在做梦？
这潘姨娘不是早就领着温知意卷银子跑路了吗？
那时自家父亲刚刚入狱，她便盘算着后路，按理说都是温家的女儿，父亲落难，理应大家共同进退渡过难关，可这人是怎么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昏天黑地——
‘你祖父是太医令，人人都知你是王府嫡长女，任凭去找谁都能说的上话，这个时候自当拿出长姐风范，如今你非得拉着自家妹妹一起抛头露面，你何苦为难她啊？’
温知许心软，不忍温家两个女儿都低三下四去求人，于是便将此事一人包揽，但谁知潘妧心如蛇蝎，趁着自己外出奔波，竟卷了银子就此消失，母亲急火攻心生了大病，差点儿就阴阳两隔。
后来，阿耶平反，重得王爷之位，潘妧居然领着温知意又回来，说什么当时是去想办法了，被人骗光了银子，不敢回来。
这鬼话就是说给三岁孩子听，都不信！
阿耶心肠软，念在她为温家诞下一女的份上，且留她一条贱命，只赶出温王府。
如今怎的又回来了？
当真是没脸没皮了！
温知许没好气的出声道——
“吵死了！”
话音坠地，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围至榻前——
“妤儿？”有人在唤她的乳名。
兴许是方才那一骂，冲开了身体里的枷锁，这会儿温知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比方才要舒服许多。
阿耶？娘亲？还有茂弟。
全是自己的亲人，是幻象吧？
一定是了，大概是阎王爷收命前最后再让自己看一眼他们，温知许闭了闭眼，一颗泪珠滑落眼角——
死人也会流泪吗？
再睁开眼，没有魂魄出窍的飘然，反而有种不可名状的真实，这种真实愈发强烈。
“阿姐，你好了吗？”
一双肉嘟嘟的小手，勾在温知许的腕间，脑袋上扣着虎头帽，眉眼与她像极。
“茂儿？”
“阿娘，姐姐好了，姐姐认得我！”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猛地惊醒温知许，若方才是虚弱的迷糊，时下就是震惊的愕然。
茂弟怎的这么小？阿耶怎的没驼背？还有娘亲？头发怎的也没有白？
这、这这什么情况？！
挣扎着就要起身，却不经意碰到了左腕间的红珊瑚手钏，这东西不是当了吗？还是自己亲自摘下当的，怎的还在自己手里？
糊涂了，全糊涂了——
自己明明投了河，就算没死，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场景，难不成大家都死了？
“醒了就好——”唐宛眼含热泪，抚着自家女儿的额顶“没事就好。”
温襄拉起温知许的手，又将唐宛揽在怀里——
“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这样吓唬阿耶跟娘亲了。”
温知许彻底傻眼了，有没有人能告诉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死吗？”
“呸呸呸！”唐宛拿着她的手连打了三下木头“不过就是落了河呛了水，怎的就会死？咱们妤儿福大命大，定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温知许斜斜的靠在床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葵花镜上。
陡然，咬紧下唇，手指在脸颊上来回摩挲——
“阿、阿娘——”声音颤抖“今岁几何？”
“方才过完的及笄礼，你呀十五了。”
十五？
温知许眉眼发怔，神情愕然。
她明明都十八了，如何变作十五？
难怪方才觉得茂弟奇怪，自己投河时，他都已经七岁了，时下却还戴着虎头帽，不过四岁的模样。
自己这是重生了？
“妤儿？你怎么了？可还是不舒服？”
唐家是医药世家，唐宛因是女子，又早早嫁人，虽未在事业上有所建树，但其自小天资聪颖，耳濡目染，医术也不比宫里的御医差，她不放心将温知许交由府医治疗，从小到大都是她亲力亲为。
碰了碰她的头，好在烧已经退了，遂探向她的腕间，脉象平稳，只是还有些虚弱，毕竟落了水，又昏睡了这些日子，虚弱在所难免，慢慢调养便可。
这就好了？
潘妧跟温知意相互交换了下眼神。
温知意走上前去，她虽没有温知许那般姿容绝丽，但甚在小家碧玉，齐胸草花襦裙，鹅黄对襟小衣，美不足，俏来补。
“姐姐没事就好，那日无故落水可吓坏妹妹了。”
话罢，泪珠子顿时又掉了起来。
若是放在以前，温知许定会柔声宽慰几句，再感叹她们姊妹情深，但经历过一世，早知她是什么样人，懒得跟她虚与委蛇，翻过白眼儿——
“妹妹还是别哭了，我这还没死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哭丧呢。”
温知意正欲抹泪的手霎时僵住，不等她思索该如何回话，就见温知许有气无力的晃了晃温襄的手——
“阿耶，女儿身子还没有恢复，虚弱的厉害，人太多吵得慌。”
此话一出，温知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是嫌自己吵到她了？
温襄疼爱温知许到骨子里，一听她这样说，生怕再让她受累，大手一挥就让潘妧跟温知意出去。
被赶出来的潘妧跟温知意脸色自然不能好——
“之前不是都要死了吗？这会儿又活过来了？小小年纪惯会装的。”
“可不就是！还说我哭丧？她以为我想哭啊！”
潘妧看了眼自家女儿，神色凝重问道——
“你推她的那把，没人瞧见吧？”
“姨娘当女儿傻啊，这都多少天了，要是有人瞧见，不早就告发了？况且当时那么多人，谁知道伸出手的是谁？方才女儿也试探了，温知许那样子压根儿就不知道。”
“那就好。”潘妧点点头“往后你还是得多往绿漪居来，你阿耶就喜欢看你们姐妹和睦。”
厢房里，温襄跟唐宛则陪着温知许，直到用完汤药，见她睡下，方才离开。
啪的一声，门轻关上。
床帏里的少女就掀开了被子，忙不迭道——
“茈若，快把镜子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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