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别怕，哥哥在呢
那天之后林政安房间的床头柜上就多了一个被擦得铮亮的玻璃罐子，罐子边上还围了一圈棉帕子，护着小罐子生怕给摔了。
沈珂说：“你这么怕摔了就收起来啊。”
但林政安一脸嘚瑟地说：“我就不，这是小~望~送给我的~我要天天看着~”
沈珂受不了他那副嘴脸，气的又要去打他。
又是一天沈珂和喻欣黎出门了，林政安走在去小店的那条荫蔽路下，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了，但实际上他才到这里十天。但是这十天又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样，过得飞快。
还没等林政安走到小店，他就在小区里某个转角遇到了林若望。这个方向，想来林若望是回过家了。林若望没怎么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只和林政安说过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也经常不在家，所以他才一直待在小店了。人来人往的，热闹。
他是这么说的，但是林政安不信。
这两天天阴了下来，但还是挺热的，他居然穿着长袖。
林政安隔着一段距离喊他的名字，但是林若望看着失魂落魄的，连着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林政安跑过去，站在他面前喊他，林若望才堪堪反应过来。
他看着林若望这样，心中隐隐有些察觉到什么，但是以林若望的性格这些事情是提不得的。于是他直接拉起了林若望的手，拉着他往沈珂家里跑去，说：“快，小望，跟我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这一路就直接到了林政安在沈珂家里的房间里面。
林若望第一次进林政安的房间，房间很大，很干净。床也很软，很舒服，林若望就乖乖的坐在床上等林政安拿东西，只有手总是会忍不住去捏那软软的床垫。
林政安正埋头找着什么，口中喃喃道：“奇怪了，明明早上还拿出来看了的，怎么这会就没了呢？在哪儿呢……哎呀，找到啦！”
林政安像是寻到宝藏的探险家，拿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过来。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精致的编织手链，上面挂着一片银白色的雪花片，还有一个大写的银质“l”字母。
林政安抓起林若望的手腕要给他带上，林若望却挣扎着要把手抽走，但是林政安已经看到了。那纤细白嫩的手臂上，是一道道刚添上的红痕。
林政安手上的动作停了，林若望连忙抽回手臂，林政安的呼吸明显更急促更沉重了。但他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他不敢想。
好一会儿，他们都没有做声。
突然，林政安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林若望连忙追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脸深深的埋在他背后，声音低低的：“小安哥哥，对不起……”
林政安叹了口气，转过身回抱住那小小的一团，心疼地说：“小望，你不用说对不起的，你没有做错什么。”
那条手链还是戴在了林若望的手腕上，他扬起笑容对林政安说：“谢谢小安哥哥，我很喜欢！我会一直带着的！”
他笑的那样开心，就好像刚才那个林政安处理伤口时，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却只好小声呜咽的小孩不是他一样。
他谢完，又凑到林政安面前，用商量的语气问他：“小安哥哥，这件事……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吗？”
林政安看着他这会知道卖萌装乖了，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下来：“好。”
他们刚说完，就听见“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他们知道是沈珂和喻欣黎回来了，但是她们好像还不知道林政安他们在家。
沈珂是贴在喻欣黎身上走进来的，她吐槽道：“我真是服了，今天去见面的那是什么人啊？那提出的条件是人能提出的吗？我看你不要和他合作了，还不如跟我一起算了，气死我了！”
喻欣黎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应道：“好好好，我们再也不理他了。”
沈珂这才满意了，捧着喻欣黎的脸亲了她一口，然后她们就看见了一脸无辜的林政安和一脸震惊的林若望。
一分钟之后他们四个人面对面的坐了下来，沈珂一直笑个不停，而喻欣黎捂着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政安很早就知道自己小姨的性取向，对这方面也有过了解，也非常理解小姨。毕竟喜欢上一个人这件事，这又怎么说得好呢？
但林若望还有点蒙，在他的认知里，他仍然觉得同性亲吻另一个同性是很奇怪的。
等到沈珂终于笑完了，她才正襟危坐又郑重的说：“没错，我喜欢你们的欣黎阿姨，你们也喜欢我，我们两个在谈恋爱，就是这样。”
说完他又问：“不过小望，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
林若望点点头。
“你觉得我们这样奇怪吗？”
林若望摇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林若望点点头，懵懵的问：“小柯阿姨，所以男孩子也可以亲男孩子，女孩子也可以亲女孩子吗？”
沈珂点点头。
“那人为什么会想亲别人呢？”
“嗯……”沈珂想了想该怎么回答，“就是因为喜欢那个人嘛，太喜欢了，就会忍住了想要亲她。也可能就是想亲了，很亲近的人有时候忍不住了就会去亲她。”
林若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于是他就这么上了一堂随性的启蒙课。
连着几天岭市的天气都特别不好，天一直阴着很闷热，就是不下雨。沈珂和喻欣黎这几天格外的忙，说是过几天要出远门，所以要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林政安依旧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和沈雅通电话，但也只是交代几句不会多聊什么。
本来还想带着林若望出门玩，但是这天气实在恼人，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也就耽误了。
天气转好之前，沈珂和喻欣黎还是出了门。那天晚上，林政安正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外面闷热的厉害，房间里空调温度打的很低。不知不觉中已经越来越冷，林政安裹紧了身上的毯子继续睡觉。
突然“轰隆”一声，窗外炸了一道惊雷，直接把林政安从睡梦中炸醒了。
他睡眼朦胧的看向窗外，倾盆大雨已经落了下来，他意识还没清醒。又是一道惊雷，他迟缓的意识到外面打雷了。
打雷！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掀开毯子就跑了出去。
他想起来林若望很怕打雷。
是林政安去定制手链的那天，他回来看见有几个小孩站在小店门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敲。林政安只当是他们在玩闹，结果走进了才发现林若望缩在角落里，捂着耳朵瑟瑟发抖。他连忙将几个小孩赶走，从地上抱起了林若望。
林若望像是怕极了，发着抖缩在林政安怀里。林政安只能轻声哄着林若望，一下一下安抚的拍着林若望的背。直到抱得林政安手都发麻了，他才抬起头来。
林政安问他为什么害怕，他说：“因为这声音像打雷，我怕打雷。”
那次几个小屁孩敲了几下都怕成那样，林政安不敢想如果林若望一个人待在小店后面，听着外面巨大的雷声会怕成什么样。
外面雨下的很大，轰隆的闪电像是把天空给劈开了一个大口子，雨水从裂缝里倾泻而出。地上起了水雾，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前面的路。
林政安的伞算是白打了，身上已经被淋湿了，但还还是义无反顾的向林若望在的地方跑去。
外面惊雷阵阵，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但也还好一路上闪电没听过，照亮了向前的路。
他浑身湿透的站在小店门口，拍打着门呼喊着林若望的名字，但是无人应答。
但是林政安知道林若望一定在里面，于是他索性绕到了小店的后面，想要从那扇极高的窗户里爬进去，这一刻林政安十分后悔当初没有要一把小店的钥匙。
当林政安为了进小店而努力时，林若望正被可怕的梦魇困住，醒不过来。
梦里的林若望才三四岁，瘦瘦小小的。
一个女人站在小林若望面前，温声细语地说：“我们今天跟着妈妈去见爸爸好不好？开开心心的，来笑一个。”
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叫他的名字，为什么呢？
哦，林若望想起来了，他那时候还没有名字。
小林若望跟着妈妈走了很久，很久……终于，他们走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可真高啊，小林若望要很努力的仰起头才能看见男人的下巴。妈妈让他喊男人“爸爸”，小林若望照做了。那男人便十分高兴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还给他取了名字——林若望。
他说:“阿离，就叫他林若望吧，双木林，如若的若，希望的望。”
小林若望很高兴，他终于有名字了。但是更让他开心的是他有爸爸了，他终于像电视里那个小孩一样了，他有爸爸妈妈了。
这个爸爸很好，他会给小林若望买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可是妈妈从来没有过。他还会带他去吃很多好东西。“要是天天都可以吃饱就好了”，小林若望心想。可是他在家总是连饭都没得吃。
这个爸爸还带小林若望去了幼儿园，他抱着小林若望，指着那座修的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的让小林若望觉得不可思议的幼儿园，说：“以后小望就在这里上学了，开心吗？”
小林若望开心的点了点头，还学着他，重重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可是爸爸很快就走了，家里又只剩下妈妈和他。
小林若望觉得妈妈是最厉害的变脸大师，明明刚才还笑着送爸爸离开，可是转过头来他露出了令小林若望害怕的表情。
她说：“你给我站到墙边去。”
小林若望很害怕，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
他这次没有再偷吃冰箱里的吃的，也没有偷偷跑出去，更没有要那个好心爷爷给的小蛋糕。可是妈妈看上去还是很生气，妈妈生气了他就会挨打的，挨打会很疼，他真的很怕疼。
小林若望惶恐不安的站着，姜离始终冷眼的看着他，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的，无端的让小林若望瑟瑟发抖，她问：“你和爸爸告状了是吗？你说我对你不好？不给你饭吃？”
小林若望双眼蓦的睁大，他辩解道：“妈妈，我没有……”
可是一个东西猛地砸过来，砸在小林若望肚子上，他瞬间说不出话来了。剩余的话像是断在了嗓子里，他疼的几乎站不住要蹲下来，但妈妈却不许他蹲下来，要他站着。
姜离是质问，可是她不需要回答。
她美丽的脸上充斥着愤怒，脸色变得冰冷，煞白，她说话时带着急喘，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林若望给生吞了。
小林若望看见了，她砸的是爸爸买给他的玩具。小林若望很喜欢的，把他收进了抽屉里。可是妈妈现在把爸爸买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就像当初把小林若望丢到垃圾桶边一样，等小林若望踉踉跄跄的跑回来之后，面前只有怎么敲也不会开的门。
小林若望很想哭，但是他不敢哭，他哭了妈妈只会更加生气，他就会更疼。
小林若望只能强忍着眼泪去看姜离，姜离看起来还是很生气，他只能拼命地捂住肚子，努力小声的说：“妈妈对不起……”
可姜离突然冷笑了两声，她说：“你还真是有本事啊，从我这里讨不到好就去勾着你爸爸，嗯？你凭什么缠着他？啊？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会这么对我吗？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我需要待在这种鬼地方吗？他会一直不来看我吗？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
“还想上学？是不是也想以后离开这里啊？是不是巴不得离我远远的，最后再也不回来了？”
“养你有什么用啊？还不如饿死你算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就应该把你打了，让你像垃圾一样被丢掉！”
咒骂的话从姜离的嘴里说出来，她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抄起手边的东西砸向小林若望。那些东西有的砸在小林若望身上，有的砸在脚边，更多的是砸在小林若望耳边的墙上。那声音像是雨夜的惊雷，响的吓人。
小林若望疼得厉害，但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也不允许自己哭出来。
“妈妈很生气，如果打我能让妈妈不那么生气，那就让妈妈打吧。”小林若望心想，比起被姜离这样对待，他更害怕妈妈不要他。他不能让妈妈不要他，如果没有妈妈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林若望不敢再说一句辩解的话，任由那些东西像雨一样砸在自己身上。疼痛蔓延开来，像是编织出了一张带刺的网，那张网兜住他的心脏，心脏疼的像是要被勒的四分五裂开来。
姜离仍旧咒骂着小林若望，她骂她是“赔钱货”、“狐狸精”、“没用的东西”，她说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把小林若望生出来，说他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所以需要偿命。
但是她忘记了她当初期待过林若望的降生，后来却又把林若望当成棋子生下来，她忘了，林若望也不会知道。
没有哪个孩子的出生是获得了他们的同意的，有的孩子成为了父母最爱的人，可有的孩子只能被迫成为父母不成功的借口。
姜离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好做母亲的准备，现在的小林若望对于她来说就是一枚毫无用处的废子。于是她把他当成一个倾述不满的垃圾桶，让年幼的林若望承受所有本不该他承受的恶意。
姜离依然像是发疯了一样咒骂他，小林若望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口中不停喊道的是“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可是屋里昏暗一片，耳边的声音像是惊雷，他无端进入了凛冬时节。
最后姜离失控的拿起茶几上的水晶花瓶向小林若望砸去。
“好吓人啊……”林若望心想。
但是幸运的是那花瓶偏了一些，砸在了他耳边的墙上，但是有碎片刺进了小林若望的脸上，有湿热的鲜血流下来，像是一滴滴泪。
有一片碎片就刺在了他右眼下面，喷出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睁不开眼，看上去像是流了一行行血泪。
小林若望只觉得那声巨响就像是天塌了一样。他终于听不见妈妈骂他了，妈妈终于不骂他了，但是他突然意思到自己在耳鸣，他听不见声音了。
鲜红的血液刺痛了姜离的眼睛。她看着半边脸上满是鲜血的林若望，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最后的理智回归大脑，姜离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过废墟一样的客厅，蹲在小林若望的面前。
小林若望有点怕，忍不住想要后退，但是后面是冰冷的墙壁，他只能站在这里。
耳鸣的声音越来越大，疼痛发疯似的袭来，哪里都疼，疼的像是要死了。
小林若望听不见姜离说什么，他不知道姜离想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肯定是犯了错，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不然……妈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于是他不停的道歉，希望这样可以让妈妈对自己好一点……
外面的惊雷阵阵，像是有人用锤子敲破了那扇时空大门，那些曾经难以忍受的疼像是穿越了时空，落到了林若望身上。那些陈年的疤痕像是重新结了痂，然后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被姜离不容反抗的重新撕开。于是鲜血横流，汇成那个可怕的梦。
林若望发着抖缩在小床上，他在梦里挣扎，每听见一次雷声，就好像那些他喜欢的东西重新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身上。他伸手想去捡，却被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他挣扎着想从梦里醒过来，可是这个梦就像是狭小空间里逐渐蔓延进来的海水，一点一点吞噬空气，剥夺他的呼吸。
林政安终于爬了上来，在他把两只手彻底磨破之前，他像是黑夜中独自发光却有着万丈光芒的星星。
他从窗户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缩在墙角颤抖着流泪的林若望。
林若望口中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就是无法从这个梦魇中醒过来。
他身上凉的厉害，林政安便紧紧地抱住他，鲜血淋漓的双手捂住他的耳朵，隔绝那可怕的雷声。他的声音像是八音盒里唱出的最美妙的乐曲，轻声呼唤着林若望的名字。
林若望睡在林政安的怀里，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发抖，也不再喃喃自语，最后终于睁开了已经红肿的眼睛。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了好久，眼泪先涌了出来，他不可控制的抱住了林政安，然后终于奔溃般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林政安知道林若望受过太多委屈了，这时候真正哭出来反而是好事。于是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温声细语地说：“小望乖~小望别怕，哥哥会陪着你的。”
林若望一边抽泣一边喊了一声：“哥哥？”像是想要确定这是不是另一个梦。
林政安心疼的把林若望抱得更紧了，他说：“别怕，哥哥在呢。小望别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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