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黠

　　小烟峰
　　沐雪楼
　　“呵呵呵……让洛王殿下见笑了……嫣儿自幼……自在惯了，有时候不懂规矩……待会她到了，老夫可要好好罚她……”
　　“无事，云姑娘天性烂漫，又无忧无虑，性子也是自由率真，有何不好呢？更何况这时辰还未到，倒是本王……唐突了。”
　　“殿下能如此宽容，真是……老夫惭愧啊，同是白山居一脉的后人，若嫣儿能比得上您半分……唉……”
　　“云宗主哪里话，白山居早已被这尘世洪流淹没，自我外翁仙逝，便不再有人提起那淡泊处世，清心之道了，早年的弟子也都流落四散，客居他乡，倒是家母……还念叨了很多年……”
　　“是啊，当初嫣儿她娘，唯一的念想就是白山居……还有茗妃娘娘，怎知这一晃就三年五载，你们啊……都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云嫣从外院进来就听见什么白山居，什么承诺，还有什么……天性烂漫……自由率真？
　　这都什么鬼？
　　还真谈婚事啊？
　　不行不行……这慕容白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想着想着，云嫣越想越觉得慕容白昨天晚上的话不可信，看了一眼门口两个低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卫，和在一旁笑得一脸尴尬云染。
　　我看起来有那么容易暴怒吗？
　　云嫣腹诽。
　　不行，不做出来一个随性率真的样子，还真就对不起你抬举我了……洛。王。殿。下。……
　　思索再三，云嫣一脚踹开沐雪楼“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大门，不顾一众目瞪口呆的长老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你你你……”看到脚步闲散，衣着闲散，妆容闲散，表情更为闲散的云嫣，云山一脸一言难尽，眉毛胡子都像是皱在了一起，花白的须发更是像受了什么鼓舞一样轻轻却又不轻轻地抖动。
　　而云嫣获得的信息就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而这种程度的“发火”，在云嫣这里，早就见怪不怪了。
　　于是她往门边的凳子上一坐，离云山和慕容白八丈远，丝毫不在意云傲天旁边，貌似给她留的……椅子。
　　云山的胡子抖动得更加剧烈，眼看就要发作，这时云傲天轻咳一声：“呃……嫣儿自幼……自在惯了……”
　　就这好像在缓解尴尬的语句，生生把云山那句“大胆”憋在了喉咙里。
　　云山顺了顺气，端起茶杯，缓缓问：“怎么，现在才来？”
　　“嫣儿可是提前了半刻钟来的，分明是爷爷早到了！”
　　听到这话，云山刚刚呷下去的一口茶，又差点被气得喷出来。
　　云嫣满意地欣赏着云山的表情——哼，你们不是说我天性烂漫吗，我就烂漫一个给你们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噗嗤……”一声淡笑，没有轻蔑更没有嘲讽，轻轻的，很好听。
　　云嫣柳眉微拧，看向就和云山隔了一个茶桌的“声源”，眼底闪过惊艳。
　　一袭青衣，笑容浅浅，眉目安静，似清风朗月，又如和煦暖阳，明朗而不清冷，温暖而不闪耀，明明生的毫无瑕疵近乎完美，却……一点都不引人注意，毫无存在感，就连一直关注着云山表情的云嫣都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人。
　　一个人是很少能生得如此没有存在感的，尤其是外貌气质如此出众的人，这个人……莫非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如今别说是慕国，就是放眼天下，能在云嫣面前把自己气息隐藏得干干净净的人，也不多。
　　更何况那人如此年轻。
　　云嫣皱眉。
　　这个人，要么就是努力想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小白，要么……就是怀揣狼子野心的……大神。
　　“咳……本王此次前来拜会云宗主，是想谈一谈……关于云姑娘的事……”
　　听到这话，云嫣嘴一咧，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禁暗忖
　　喝，直接开门见山了是吧？早就该知道你慕容白不安好心，闹了半天大费周折地见我一面敢情是逗我玩的？
　　“哎，是了，我云家自五百年前的云喻家主起就与天朝贵族交好，这五百年之约已过，又承白山居先祖遗愿，现如今……倘若与天朝这一喜事能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云山笑着放下茶杯，目光深远，眉间却始终有一节未开，眼底凝重没有温度。
　　而慕容白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复，没有表情。
　　“世人皆知我云氏一脉整整在这荒郊野岭苟延残喘了五百年，虽然算不上是与世隔绝，可也早己远离了皇庭贵胄的纷乱是非，洛王非争名逐利之人，若愿屈尊与我云家永结同好，也是我云家的一大幸事啊。”
　　转而看向慕容白，前一刻的谦逊慈祥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反抗的压迫和气场。
　　慕容白颔首不语，不知是默许还是抵抗。
　　然后云嫣就感觉到云山的气场逐渐压迫，甚至有了教训自家晚辈的凌厉。
　　可慕容白依旧笑而不语，完全不在乎云山渐渐改变的气质，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死样子。
　　云山一定猜不透慕容白在想什么，云嫣暗自咂摸。
　　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云山要慕容白照着他的台阶下，慕容白不肯嘛，可他既然不肯接云山这茬，干嘛还要千里迢迢造访云家，还给了云山“为了云嫣而来”的暗示。
　　云山见慕容白依旧迟迟没有下文，也恼了，但依旧“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怎么，洛王殿下莫不是，并非为了与嫣儿的婚事而来？”
　　慕容白莞尔：“非也。”
　　听到这儿，云嫣也乐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谁知道他是对哪句话的否定。
　　“是不是云宗主误会什么了？本王前前后后，好像并没有提婚事二字吧？”
　　……
　　这下子，在座的所有人，算是明白了，感情洛王殿下一直打的哑谜，是把云宗主当猴耍呢！
　　“大胆！”云霸天虎眸一瞪：“殿下虽贵为皇亲国戚，可毕竟是我宗主的小辈，怎能如此不知礼数，戏弄我宗？”
　　笃。
　　茶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是云山。
　　……于是乎沐雪阁内“阴风怒号”，开始了一场一温一火一冷一热的较量。
　　说来也有趣，面对云山的压迫，慕容白明明没有任何反击甚至对抗的意思，却稳如泰山，连头发丝都不动一下，仿佛……完全能够置身事外一样，微笑得像一幅画，一幅……能让天地日月星辰都失色的画。
　　“呵呵呵……既然不是为了婚事，那殿下不如讲讲，究竟是什么大事，让殿下……如此费心……亲自登门造访？”云傲天打破气氛。
　　慕容白笑笑，不着急开口，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余光在云嫣身上停留，眉尖微挑，眼角一弯，霎时间一身清冷气质云开雾散，明明那笑容深不及眼底，却轻轻浅浅仿佛一缕阳光穿越云层，洒落人间。
　　当真……妖孽。
　　“方才……云宗主赞谬了，在下不才，不是什么远离权谋是非的人，也没有在这茫茫红尘之中保全自己的本事，更没有那大隐隐于市的悟性……”
　　慕容白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仿佛口中的这个世俗小人凡夫俗子不是自己，丝毫没有自嘲之意。
　　不知是不是说累了，他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可偏偏顽劣不改、执拗至极，放不下因果，也找不到来路——云家想出山，却想毫发无伤地出山，就算计着搭上本王这清风朗月谦谦君子的名号，好捞一个不问俗世、却入凡尘——本王何德何能，仅靠“名节”二字就能保你云家周全……云宗主，您未免也……太抬举晚辈了吧？”
　　明明眉目流转，没有一丝戾色，薄唇一开一合，唇角始终带笑，却是生生在咬字间锋芒毕露，余音里尽是嘲讽。
　　然后就是一片安静。
　　“那王爷想怎样？”云山也不再藏藏掩掩，收起了“长辈”特有的弯弯眉和眯眯眼，摆出了认认真真谈判的架势。
　　想他一直以来的一样，冷漠、笑里藏刀。
　　慕容白倒是没什么变化，神色依旧亦聚亦散，指尖轻扣茶杯，食指在如玉的碧色中轻敲了一下。
　　声音清脆。
　　“云家想借着本王暗处的势力，成就你们的一世清明，这交易太不公平——不过云家世代光明磊落，本王也不会做把你们拖入黑暗的恶人……云家既然不想蹚这权谋利益的浑水，那就不蹚。”
　　轻轻放下茶杯，一脸微笑，满是温和……以及久居高位面对讨价还价下属时的……纵容。
　　想必云山已经在气炸的边缘了。
　　可云嫣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狡黠。
　　“如今慕国外不强而中干，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本王要——云家以世代忠烈的身份重出江湖，返回庙堂，助我慕容氏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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