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02
“啊？那你好过分啊，他都这么可怜了。”
食堂熙熙攘攘，闹声接连不断，于清顺势拿了两个餐盘，递给裴可期一个，继续道：“这要是在小说里，他妥妥是美强惨男主，你这样做是要被炮灰的。”
裴可期听不懂她说的什么“美强惨”，只注意到“过分”两个字，觉得自己是被指责了，顿时有些不开心：“我过分？我妈都快成他妈了，我只是没搭理他而已，还没对他说什么重话呢。”
“你是没看见我妈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他是可怜啊，我也没说他不可怜，但他家里出事又不是我造成的，可我家现在变成这样，确确实实是他的出现造成的啊。”
裴可期还没完全接受自己家无缘无故多了一个人的事实，一上午的课走神好几次，这会终于有时间能跟好姐妹倾诉一下，没想到于清竟然不帮自己说话，越说越委屈了。
“他可怜，那我就不可怜了吗？”
何况她一开始得知纪见秋的情况，也是有同情的，结果叶女士二话不说就先在房间数落了她半小时，明明是在她家，反倒是给她立了一堆规矩，不让这样不让那样，生怕影响到纪见秋一点，把纪见秋亏待了。
他是不容易，是可怜，但为什么要折磨她？
纪见秋还要看着她，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说什么“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姐姐了”。
裴可期承认自己是在迁怒，那些规矩是叶女士给她定的，让纪见秋喊她姐姐也是叶女士说的，但她还能真给叶女士甩脸色吗？
不能。
但她也忍不了，更没办法和纪见秋一样，跟没脾气似得，什么都只会说“我都可以”、“我没问题”、“都看您安排”。
这明明是她家！妈妈也是她的妈妈啊。
听出裴可期的不悦，于清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连忙抚慰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完全能体会你的心情。”
于清完全能代入裴可期的此刻的心情，在弟弟出生后，她在家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爸爸妈妈给她定了一堆规矩，她那会还天天躲被窝哭。
何况对裴可期而言，纪见秋就是陌生人，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家里占据了主导地位，任谁都一下无法接受。
裴可期有些憋屈：“我妈还说我不懂事，说我没有同理心，不懂什么叫怜悯。”
虽说有时候裴可期确实不太会共情，但于清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感受。
“哎，之前我小姨的表哥去世了，我也没太强烈的感受，你之前跟纪见秋都没见过面，这样也是正常的嘛。”
裴可期得到认同，心里得到了慰藉，同时那股说不上是屈辱还是难堪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我洗头的时候，他还来问我洗发露够不够，这绝对是嘲笑我！”
于清脑补了一下画面，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裴可期瞬间黑了脸，伸出手掐了于清的腰一把：“你到底站哪边的，还取笑我！”
于清“嗷”地往前一跳，小声嘟囔：“我当然是你娘家人啊！所以我支持你，把他泡到手，这不是送上门来的童养夫吗？把他的心拿捏了，让他再也不敢嘲笑你！”
“？”
裴可期跟不上她的脑回路，面无表情：“让你少看点小说了。童养夫……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怎么就乱七八糟了，他明明可以是你的心肝小宝贝，你干嘛非要把人当敌人呢！”
裴可期做了个嫌弃的呕吐表情，语气重了重：“我说认真的，你能不能出个靠谱的主意了？”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排上来几个男生，叽叽喳喳聊着游戏，时不时还要你打我一下我撞你一下，队伍半径硬是多占了两人这个队伍一半，于清往前挪了挪，一本正经道：“攻上去，不要怕，把他按在墙角，姐姐马上变宝贝！”
裴可期避过隔壁男生的又一下后退“偷袭”，没听清，也跟着往前凑了凑：“你说什么？”
于清转头，凑到她耳边，大声接口：“我说——把他，按到，墙角！”
四周诡异地寂静了下来。
于清没意识到，还在继续说：“然后告诉他，别想跟你硬碰硬，否则，你丢的只是脸，而他，丢的是心！”
裴可期：“……”
这周正好轮到值班巡逻的梁燕：“？”
旁边男生也没闹了，眼神从复杂变成怜悯，裴可期都来不及无语，瞥见梁燕的身影，就差上去捂嘴了。
她这边眼神疯狂示意，又咳了咳，于清还关怀道：“你没事吧，眼睛进沙子了吗？”
裴可期急得做出口型：“燕子！”
于清模仿她的嘴型，回头看：“叶子？哪里有叶……”
梁燕板着脸，和呆滞的于清对视上：“于清，吃完饭来我办公室一趟！”
“梁、梁老师，你听我解释……”
梁燕铁面无私充耳不闻，目光移到裴可期身上，“还有裴可期，你也一块过来。”
“……”
两人被围观的样子很狼狈。
周围大概是有认识她们的人，吃完饭回班的时候，在传的版本已经变成了“裴可期公然在校园强抢民男，被梁燕抓了个正着”。
几个脑袋凑在一块，声音此起彼伏：“这么精彩！真的假的啊？”
“你们别打岔！先听我讲完！”
裴可期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到正绘声绘色描述场景、仿佛就在现场的男生身后，听他讲故事。
“只见裴可期步步紧逼江禹，少年实在无路可退，贴到冰凉的瓷砖上，少女顺势一把将人按在墙角，说——”
男生有意拉长了声，引起悬念，裴可期接上去：“说？”
“说，‘别想跟我硬碰硬，否则，我丢的是……’咳！裴可期？！”
男生边接口边转头，也不知道当事人什么时候过来的，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
于清都忘了自己接下来是要去办公室喝茶，在旁边笑得两肩直颤：“人如其名啊胡言，说得跟真的一样哦？”
“不是，我听到的版本就是这个……”男生在裴可期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声，“咳，确实有加工一点点……”
于清笑到要岔气，好像他说的主人公根本不是她最好的姐妹一样：“是‘亿’点点吧？”
裴可期还算理智，脑子里想的更多的是接下来对面班主任她还能找到什么理由。
要是被她爸妈知道了短短一周不到梁燕请了他们两次，她绝对死定了。
还没思考出个解决方案来，学习委员叶榕榕抱着作业进了门，放在第一排座位上，抬头对着围着一圈人的那处问道：“你们看见裴可期和于……喔你们回来了啊，梁老师喊你们呢。”
叶榕榕对上裴可期的视线，有意无意关心道：“梁老师怎么又喊你了呀？”
一个“又”字，硬是被她拖长了音，变得阴阳怪气的。
和叶榕榕结的梁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裴可期皮笑肉不笑冷漠道：“这么好奇，在办公室怎么不问。”
被她这么一呛声，叶榕榕说不出话来了，脸色变来变去，过了好几秒才道：“我就是关心一下你……”
“管好你自己，”裴可期也没顾及班里还有人，故意往她心口扎刀子，“开学摸底考，你排名还没我高。”
叶榕榕本身就为这件事在家哭了好久，这会还听到裴可期当场这么说出来，瞬间红了眼眶：“裴可期，你过分了吧！”
裴可期才懒得搭理她，本想直接往门外走，突然记起什么，转身，恰好把正想偷摸出教室的男生逮了个正着。
她看了胡言两秒，才面无表情道：“还有你。”
“‘别想跟我硬碰硬，否则……’，”裴可期一顿，报复似得把刚刚他说的话补完，语气凉嗖嗖的，“我受的是几天流言蜚语，但你挨的是实打实的揍。”
“……”
作为精神小伙语录的代言人，于清出了教室去办公室的路上第三遍强调：“你真的好适合说这种话哦！好霸气！”
裴可期习惯了她无厘头的关注点，提醒她：“你猜燕子是会喊你爸还是喊你妈？”
被她这么一提醒，于清终于记起来这档子事，瞬间变脸似得，小脸皱成一团：“我以后再也不口嗨了。”
“你上次还说再也不看小说了。”
办公室离班级不远，两人上个楼就到了，见她还要说话，裴可期把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
于清噤了声，裴可期秉着认错就要有诚意的理念，理了理自己的校服，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才敲了敲门。
“请进。”
裴可期一边在心里打着腹稿，一边推开门，于清紧随其后。
“……情况我已经帮你上报了，到时候有回复我再通知你。”
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就梁燕旁边站了个男生，脊背挺直，厚重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感觉空空的，露出瘦长的脖颈。
他点点头，梁燕抬头，示意两人过来，又转头继续道：“那你先回去好好准备这次竞赛，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男生应了声好，转头要离开，和裴可期短暂地对上视线，表情冷淡。
有点眼熟。
裴可期和他擦肩而过，顿了顿，回头，瞥见他藏在宽大校服下，露出来的手背上，似乎有块乌青。
“于清，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初三了？你看看人家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什么情了爱了的，你才多大就懂了？”
梁燕一脸恨铁不成钢，她知道现在的学生都早熟，可也没想到能大胆到什么话都往外蹦，全都是被那些小说荼毒的！
裴可期听她先训于清，微微垂头，不知要聚焦在哪，视线在办公桌上游离，目光飘来飘去，突然瞄到被键盘掩了大半的一份住宿申请。
右下角写的是……
江禹？
裴可期脑海闪过刚刚男生的面容，终于把脸和名字对上号。
江禹，她是有印象的，似乎是隔壁班的“门面”。
作为学校风言风语的受害者，她对这些八卦向来不感兴趣，估计除了在类似新生代表发言这种大型集会上见过他几眼，平时也碰不着几回。
记忆最深的，是记得刚入学那会就听闻他把初中的内容都自学的差不多了，两年来每次月考都占据第一的宝座，遥遥领先第二名，是个真·上天赏饭吃的大学霸。
裴可期又回忆起班里的谣言。
什么把人按在墙角，什么壁咚的，里面的另一个主角还是江禹。
脑海里倏然有了画面，少年的脸浮现在眼前，裴可期一个哆嗦，尴尬到窒息，摸了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都什么玩意儿！
她晃晃脑袋，提醒自己等会还要接受来自梁燕的审判，这才把那点乱糟糟的东西甩出去。
“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大庭广众之下讲得那都是些什么，我都没脸听！”
“梁老师，我错了……”旁边的于清声音细如蚊蝇，没敢和梁燕对视。
“你妈妈上回还和我说那些小说全都收起来了！”
因为看小说的事，于清的道歉梁燕已经听了不下三次，这会已经完全不信她了，甚至觉得家长也有些过于松懈，只冷着脸，强硬道：“这次你必须给我写保证书，要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在全校面前读检讨。”
于清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想当学校的“名人”，在全校面前丢人，连忙道：“不会了，没有下次了！”
看她认错得还挺快，梁燕缓了缓脸色：“现在就回去写，放学前拿来给我看。”
几个字眼钻进裴可期的耳朵，意识到于清已经迎来“结束”，裴可期呼吸一紧，又焦虑起来。
于清冲她做了个“我先回去”的嘴型，裴可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里悬着石头，忐忑不安地想是不是对付她的大招还在后面。
办公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梁燕拉开抽屉，从里面翻了翻，抽出几张卷子来。
裴可期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梁燕不会是要罚她多做几份卷子吧……
“你妈妈昨天联系我了。”
裴可期眨眨眼，脱口而出：“那您跟我妈说了——”
话说一半，意识到自己有些太直白了，又闭上了嘴。
梁燕看着她，叹了口气：“没说。念在你是第一次，我想来想去还是没说。我猜是于清给你的，是不是？”
瞒也瞒不住，裴可期犹豫了几秒，点点头，一顿，又摇了摇：“但是我自己要看的……”
说着又觉得好像有点嚣张，裴可期找补道：“我也不是喜欢看，就是随便翻了翻……我以后不看这些了梁老师。”
裴可期在所有任课老师心里的印象都挺好的。
平时不会让她们操心，成绩也在上游，梁燕那会也就是没想到她会看这种，一时生气，后来回家想了想，也就猜到了大概的情况，没想要一直揪着不放。
对好学生，老师总是有更多的包容性。
何况今天梁燕找裴可期的目的不是这个。
“梁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今天喊你来也不是跟你算账。”梁燕把卷子递给她，“是让你把卷子给纪见秋，最好是盯一下控制时间，做完把卷子带回来，我看看他的水平，再考虑把他放到哪个班。”
裴可期都做好写检讨的准备了，听到前半句，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表情也放松了些，下意识接过卷子，回应：“好，我一定带到。”
两秒后，她霍然睁大眼，没听清似得：“等等，给谁？”
“纪见秋。”梁燕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妈只说他之前在惠州那边读书，成绩挺好的，她希望你们在一个班。但是你也知道，毕竟是初三这个节骨眼，原则上是不建议转学的……”
“而且我们这学习强度也高，我们班又是快班，还是担心他能不能跟上进度的，所以还是要先具体了解一下他的水平。”
梁燕讲了一大段，裴可期脑子里只留下了“纪见秋”三个字。
纪见秋，这个名字，应该不至于这么常见吧。
可叶女士都没和她打过商量啊。
不说和她商量，甚至跳过通知她的步骤，直接和学校联系了。
……那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裴可期绝望到完全听不进耳边梁燕的话。
满脑子都是纪见秋要转学过来这个信息。
——也就是说。
“可以的话，成绩单和获得的一些荣誉、奖状之类的可以全都带来让我看看。”
——纪见秋现在不仅是住她家。
“需要准备的物件我都和你妈讲过了，顺利的话审核通过下周应该就能处理好入学。”
——还要和她上一个初中。
“你平时也照顾着点，帮他融入一下班级，要是纪见秋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和我说。”
——甚至可能还要和她在一个班级。
“你们既然住一块，学习上也可以相互监督探讨，新的学期一起努力。”
——两个人不仅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都记住了吗？”梁燕抬头来确认。
裴可期大脑嗡嗡的，只知道讷讷点头。
心中的小人残忍地将最后的结论传输给她的大脑。
她和纪见秋。
以后就连在学校都——
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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