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03
“68号，68号在哪？”
于清瞄了眼手上的小票，几步插进人群，“这里这里。”
“芝芝莓莓两杯，拿好哦。”
“谢谢姐姐。”
于清接过袋子，边走边拿出一杯插上吸管，递给蹲在树下抱头愁眉苦脸的裴可期：“喏，你最喜欢喝的，先别多想啦。”
裴可期泪汪汪地抬起头：“于清，谢谢你啊，等我拿到零用钱了再……”
她突然又想到因为跟叶女士冷战被停掉的零用钱，立马住了嘴，心里更悲切了。
“这有什么的，以前你也没少请我啊。”于清摆摆手无所谓道，猝不及防看清她眼里闪烁的泪光，慌乱起来：“哎哎哎，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裴可期吸了口奶茶，抬起手背抹了下眼睛，“就是刚刚打了个哈欠。”
于清：“……”
夕阳西下，校园里回荡着清澈的歌声，大门口出来一波又一波学生，嬉嬉闹闹，只有裴可期的影子小小的缩成一团，孤独得像个球，看起来极为落寞。
于清伸出手把裴可期从地上拉起来，劝她：“不就是递几张卷子，你说完就给他放桌上，不和他说别的不就好了嘛。”
“你不懂，”裴可期声音凄凉，“递出去的不是卷子，是我的尊严！”
裴可期一点一点和于清算。
“因为他，我跟我妈冷战了两天，周末两天除了吃饭我都没出过房门。
“和他碰面，他还每次都跟我打招呼，装模作样地对我‘嘘寒问暖’，我一次都没搭理过他。
“可是现在，我要把卷子给他，总得和他说明原因吧？要是我先开口和他搭话了，那不就是我自己打自己的脸，先认输了吗。”
裴可期越说越激动，连耳垂都变粉了，看起来羞愤极了：“就显得我前两天的抗议像个傻子！”
于清连忙安慰她：“别这样想，万一人家根本没想那么多呢。”
裴可期一顿，这下就连脸都气红了。
“那不是更显得我像个戏多的小丑了！”
对于裴可期那点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自尊心，于清感同身受。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子对这些是没什么概念的，总把他们为自尊而反抗的一些反应当做是小情绪，用一句轻飘飘的“这孩子是不是叛逆期”带过。
裴可期现在是进退两难，无论是叶女士还是纪见秋，好像她只要主动开了口，就是释放了承认自己无理取闹的信号。
于清也替她苦恼，然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提醒她：“你反应这么激烈，这不就明摆着告诉人家你很介意了吗。”
裴可期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撒气似得：“我就是要告诉他我很介意我很不满啊！”
“可人家的表现看起来完全没把你的这点‘介意’放在心上。”
石子被踢到粗壮的树干上又弹了回来，跳回裴可期的面前。
于清接着道：“你不觉得，越是表现出在意的人，越是落在下风吗？”
裴可期一顿，突然反应过来，从头到尾好像真的就只有自己在烦躁，纪见秋呢，见她都跟没事人一样。
可即使知道于清说的没错，心里还是不舒服，她安静了半晌，才闷闷地说：“那我就该认输吗？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的态度。”
“然后呢？”于清问她。
裴可期看她一眼，见她表情认真，含糊道：“……然后，我还没想到。”
“你看，你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吧。”于清循循善诱，“木已成舟，你就算再不愿意，人家也没法搬走啊。你们之间必然要产生交集，你能一周不和他说话，难道还能一年不和他说话吗。”
“我不觉得你先跟他说话就是认输了，你只是公事公办，平时还是可以维持你的态度。
“何况，你都表现出这么明显的不待见了，他能感受不到吗？但即使你对他冷眼相待，他还是主动和你交谈，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肯定也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所以在讨好你啊！”
裴可期眨眨眼。
纪见秋。
在讨好她？
于清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口奶茶，下了最后的总结：“你需要从自己的思维怪圈里跳出来，不要觉得自己主动会丢脸。燕子知道你们的关系，之后类似的事不会少发生，你何必为难自己呢？”
裴可期缓缓理清思绪：“我被你说服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忍不住会有一些矫情又幼稚的想法。
好像只有这样才够发泄一下她不平衡的内心。
但是后面那段话，于清的角度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裴可期代入了一下，如果是她被这样对待，她一定做不到和纪见秋这样对她。
她就不可能做这种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
所以，她一直觉得纪见秋的态度是在挑衅她，而其实，纪见秋是在讨好她？
是她一直在钻牛角尖？
裴可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换了个合理的解释后，她心里那点疙瘩竟然消散了不少。
虽然还是没办法改变她讨厌纪见秋这个事实。
不过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于清，你真是语言大师。”裴可期真情实感地夸赞。
于清嘿嘿一笑，还没开口，又听裴可期继续道：“根本不像语文还能考不及格的人。”
于清：“？”
于清没来得及反驳，接到爸爸的电话，跟裴可期道别后往一辆车那边跑去。
校门口人越来越少，裴可期往公交站走去，顺便拿出手机来。
在微信列表往下随便一翻，无意瞥到贺枫的微信，看见聊天记录时间还停留在周五。
她才反应过来，上周五把贺枫拉黑以后就忘了这回事了。
裴可期想了想，还是把他从黑名单拉了出来。
下一秒，对面恰好发来一张答案。
「seven：？」
「贺小胖：。。」
对面显然没想到，显示了正在输入中一会，就发过来一条消息：「裴姐，你怎么把我放出来了……」
“？”
裴可期的问号还没发出去，对面又突然撤回了。
几秒后，冒出来一条新的气泡，对比前一句改了几个字：「裴姐，你终于把我放出来了。」
毫无诚意。
拿她的聊天框当记事本。
还一不小心打出了实话。
裴可期没回他。
抬头看见37路车正好往车站驶来，她往前小跑几步，上了车。
坐下后，才看见贺枫又发来好几条消息。
「贺小胖：我知道错了裴姐。」
「贺小胖：这两天我反省了一下自己，感觉我确实有点嚣张了，我没做作业不应该怪人家不给我抄。」
「贺小胖：而且人家也不是故意不来的，我听说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今天他也没来。」
「贺小胖：虽然有时候他是挺气人的吧，但一下子在班里看不见他，我还有点不习惯。」
裴可期本来没想回，看到“气人”两个人，才像是来了兴趣似得，慢吞吞地单手打字：「有什么气人的事说来让我开心开心？」
最近因为个纪见秋诸事不顺，她很郁闷，倒想看看还有什么事能比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还气人的。
贺枫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裴可期当没看见：「你说说看，万一我看舒心了还能多写一张英语卷子。」
远在家中的贺枫看了看发来的消息，又看了看桌上的英语报纸，立马开始打字。
然而细细一思考，又觉着自己这种生气还挺莫名其妙的。
明明感觉这种气人事不少，可非要说一下吧，又一下想不起来，想起来了的呢，又不知道怎么描述，能描述出来的，又觉得莫名觉得反倒成了对自己的批判。
打打删删，直到裴可期都有些不耐烦地发了一句语音过来。
“你是要给我打一篇小作文吗？”
贺枫顿了顿，发了一句自己看了都觉得无语的话：「……就感觉他的存在就很气人。」
没想到那头裴可期居然立马发过来一条赞同的消息：「深有同感。」
贺枫没想太多，继续打字：「学校里就没老师不认识他的，平时轻轻松松能拿下各种竞赛的奖项，考试跟玩儿似的。他也是玩儿，我也是玩儿，为什么他成绩出来就是满分，我就是倒数……」
对面发过来一条扎心的事实：「你这叫嫉妒。」
贺枫干脆破罐子破摔承认：「我也有努力过啊，考来考去就是那点分，我真学不进，没这个天分。反正之后我要去当兵吗，就不为难自己了。」
裴可期发来句语音，难得对他说了句人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你也别想太多，当兵也是为国家社会做贡献。”
贺枫鼻子一酸，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见对方问：“那总有什么具体的事件吧，班里学霸也不止他一个，你怎么不气别人。”
贺枫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样，班里成绩比他好的多了去了，但对其他人他就没什么感觉。
费劲想了半天，他终于回忆起来一件：「噢，记起来了一次。就上个学期快期末的时候，我没做作业，早上他给了我一份错误的卷子答案，害得我被老师罚写了一千字检讨。」
「seven：抄就抄了，你抄之前都不知道看看题目啊？」
贺枫有些憋屈：「我们是直接做在答题纸上的，他给我的答题纸，以前也没什么问题，那天又急，我就没多注意……」
「社会你贺哥：那你说，他不想给就不给，我也能找别人啊，故意给我一份错的什么意思？这不耍我呢吗？」
「seven：那确实有点不厚道。但你不做作业在先，不然人家也没这个机会。」
虽说裴可期说的是实话，但贺枫还是觉得一码事归一码事，正想继续吐槽，又见裴可期问：“那他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找他要作业抄呢？不怕又被骗啊。”
这是个好问题。
贺枫脑海出现当时自己放学把人堵走廊质问时对方无辜的表情，可耻地打字。
「社会你贺哥：是误会。我也以为他报复我呢，但他说他只是拿错卷子了，那份是老师格外布置的作业，还和我道歉，第二天又请我喝了奶茶。」
他那会确实很生气，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不爽的程度，但也就是以为对方是故意的情况下。
更主要的是。
「社会你贺哥：他长得有点太好看了……在这之前我没意识到他长得好看。怎么有人成绩好，性格好，皮囊还好看。」
「社会你贺哥：你没看到他的表情，真的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而且你不是也说了，本来就是我没写作业在先，我也知道人家没这个义务给我抄答案……」
「社会你贺哥：我就原谅他了。」
「seven：……」
要是于清在旁边，估计早就脑补百八十万字的爱恨情仇剧情了，但裴可期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她此刻坐在车上，只觉得无语极了，一字一顿发语音问：“我是来听‘忏悔录’的吗？”
谁要听这些啊！
她甚至从贺枫的描述中，毫无理由地想到了现在住在她家的那位罪魁祸首。
有些人的存在就很气人，裴可期想给总结出这句话的贺枫点十万八万的赞，让他体会到她有多认同。
在裴可期眼里，纪见秋就像她美好家庭的闯入者，打破了她的正常生活。
整整两天，叶女士张嘴纪见秋闭嘴纪见秋，完全把她这个亲女儿抛在脑后。她想如果是以前，自己生气躲房间的话，叶女士应该是会来哄她的，而不是像昨天一样，只丢下一句“真是把她惯过头了，见秋，我们自己吃饭”。
裴可期心里的委屈劲又上来了，一改刚才对贺枫的批评态度，好像完全把自己带入了，用力在屏幕上打字：「我看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汤！要我看，他就是耍你玩！你这就轻易信了他的话了？」
发完还觉得不解恨，又补充了一句：“这你都能忍，贺枫我瞧不起你！”
贺枫不知道自己哪一句惹到裴可期了，怎么对面突然大变脸这么生气。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当时对方道歉的真诚表情，小心翼翼回道：“裴姐，你想太多了吧，我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
裴可期听了两遍，气笑了，反手又把贺枫拉进了黑名单。
“他不像那样的人？”
裴可期脑海里浮现了纪见秋无辜的表情。
又想到两个人初见时自己窘迫的形象。
这一瞬她甚至有了极强的代入感，贺枫描述的那个人好像和纪见秋重合了浮现在她眼前，冲她可怜巴巴地说：“姐姐对不起。”
裴可期脸色更加臭了。
就他最能装！
别以为她和贺枫一样好糊弄！
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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