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号
四月末，清陵这座沿海城市已经初感夏日暑热。
幼儿园门口的队伍堪比超市打折，多是些老年人，唠家常的声音不绝于耳，埋头刷手机的许渔在其中格格不入。
毕业后的许渔不愿意听人指手画脚，仅上半年的班就自己开了家“渔我所欲”跑腿工作室，业务涵盖各类解放人时间的跑腿工作，这几天工作室的订单饱和，跑完这单之后，今晚还有个代驾。
“小姑娘，来接孩子？”
许渔抬头，是前排的大娘，大概是嘴闲不住和周围人聊得不尽兴，才把注意力又放到她身上。
接别人的孩子也算接孩子，她敷衍地点点头。
大娘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看不出来，小姑娘挺漂亮的，这么早就当妈妈了？”
许渔今年二十五岁，小圆脸，偏幼态，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年轻些，面上温顺可人实则是个暴脾气。
往常她懒得解释，可大娘夸她长得漂亮又年轻哎。
她收起手机，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梨涡浅浅，“替亲戚接孩子。”
放学铃响了，众家长们纷纷伸长脖子朝楼口张望，许渔没动。
今天跑腿的这家人算是老客户，她要接的是个叫小宇的小男孩，乖巧听话，许渔已经来过半个月，知道小宇的性格，他不喜欢和人拥挤，总会最后一个出来。
几分钟后，幼儿园外拥挤的人和车走了大半，那个小小身影才在门口露头，像往常一样小跑到她面前，“许姐姐。”
“真乖。”许渔牵着他往路边停车区走。
梧桐树下伫立一个高挑的身影挡在她车旁，夕阳的光线透过斑斓的树叶打在他的脸上，迷离缱绻，黑色衬衫领口敞开了两粒，手腕间随意搭着件同色西装，本该是严谨的穿搭却莫名多了丝慵懒。
阳光随着树叶光影跳跃，恍惚和几年前夕阳中的那个身影重合。
许渔一怔，以为是错觉。
梧桐树下的人朝这头过来，在她面前停下，眼神中多了丝探究之意，“许渔？”
光影如梦境，许渔不大确定，没能叫出那个名字。
“我是顾知许。”
眼前的人已褪去少年的书卷气，西装革履，成熟又英俊，是成功人士常见的装扮。
她曾幻想过和他重逢的场面，这一刻却哑然。
顾知许漫不经心的看向她牵着的小男孩，对他眨了下眼。
“你儿子？”
许渔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氛围中还没缓过来，脑袋像跑火车掠过少年时代为追他做过的幼稚蠢事，为了证明现在已经不在意他，胡乱应道：“嗯。”
小宇偷笑出声，松开她扑向顾知许抱住大腿，“叔叔。”
叔叔？许渔看看小宇，目光上移落在顾知许的脸上，是有那么点相似。脸颊腾起一股热气，她刚刚的话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既然知道是自己的侄子还那么问，他是故意的。
顾知许摸摸小男孩的脑袋，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哥家庭美满，喜欢孩子不妨考虑考虑我。”
喜欢孩子为什么要考虑他？
许渔脸一阵红一阵白，“抱歉，不喜欢。”
顾知许将她的小表情收进眼底，“不喜欢孩子还是不喜欢我？”
这话从何说起？是在提醒她从前的自不量力？
许渔没想过还会和顾知许见面，想到最后见顾知许时校花抱着他的那一幕，心中的刺隐隐作痛，收敛神色郑重道：“不喜欢你。”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许渔想尽快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她半蹲下身与小宇视线平齐，“小宇要和叔叔一起回家还是想姐姐送你回去？”
来接人之前没有收到退单通知，一般这种情况要征求孩子的意见，之后再和家长联系交代结果。
小宇牵住许渔的手，另一只胳膊还抱着顾知许的大腿，“可以一起嘛？”
顾知许挑眉，学着小宇的语气，“可以吗？”
许渔面露难色，既然是工作，一定是要把孩子安全送回家，只是有顾知许在，她可能不大自在。
小宇晃着她的手，稚嫩的童声透露出祈求，“可以嘛许姐姐？”
“当然可以。”
临时退单是要扣钱的，小宇又这么可爱，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开我的车？”顾知许下颚微抬，示意旁边那辆黑色轿车，顺手按下开锁键，车灯闪了闪。
“好耶，坐叔叔的车。”小宇欢脱小跑到车后座门口。
许渔不好拒绝，“等等，我去拿儿童座椅。”
她回到自己的二手大众车上取下座椅转移到顾知许那辆价值不菲的车上，安置小宇坐好后，想绕到另一头。
顾知许已经率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前面。”
许渔顿住，瞥见后排座椅上的书包，没拒绝，坐进副驾驶。
车平稳地沿着熟悉的路开往小宇家的方向，开出梧桐树的林荫路，拐向主路，面前豁然开朗。夕阳直照射在眼前，这样的黄昏，像极了初遇顾知许那天的黄昏。
眼睛刺痛，许渔垂下眼眸，压抑许久的记忆翻涌而至。
许渔初遇顾知许是在放学后，那天晚上她帮小姐妹一起堵小姐妹喜欢的男生表白，男生刚出校门口，被小姐妹拉到胡同里，许渔和其他女孩守在胡同门口望风。
顾知许就是在这时候路过的，橘黄色的光线从胡同口照进来，夕阳中的少年惊为天人，像漫画中的人物，点亮了整个黄昏。
不过是惊鸿一瞥，少年的身影从此落在她心上。
那之后，许渔打探到他叫顾知许，成绩优秀，还是年级第一，就和她一个班，可惜她自动开学报道后就没正经上过课，从没注意到这号人。
上天不但给了顾知许聪明的脑袋，还给了他一副好皮囊，让不少女孩趋之若鹜。
许渔蛮横地开启了追爱之旅，也像其他女孩一样铩羽而归。
直到某天看到顾知许和校花拥在一起，她才意识到他身处高山之巅，理应匹配同样在山巅的人，容不得她这类人沾染。
有些人想到就心酸，尤其此刻这个人就在身边。
许渔捏着手机的手心出了汗，松开些解锁屏幕，给那个备注为x的号码发了条消息：【我好像在做梦。】
叮咚的手机提示音响起，许渔应声望过去，恰好对上顾知许的目光，他的眼中是不易察觉的笑意，不像以前那么有距离感。
“在想什么？”
身侧的人语调是近似性感的磁性，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被许渔听出床畔间呢喃的嘶哑感，勾起尘封已久的心思蠢蠢欲动。
“没什么。”她故作镇定，克制住那些像杂草一样席卷而来的思绪。
从前他们仙凡有别，现在没必要有多余的交集。
自那晚死心后，她早该放下了，偏偏给自己留了一个念想。
“叔叔，你为什么总偷看许姐姐？”小宇语出惊人。
好不容易收回的思绪再次又冒出头，许渔状似不经意地看向顾知许，他偷看她？以前的顾知许不会注意她，都是她张牙舞爪在他经过的每个地方博关注。
顾知许透过后视镜看着小宇温柔笑道：“她是叔叔的同学，小宇该叫阿姨。”
他这话是认真的？
许渔感觉有被冒犯到，冷淡道：“我还是喜欢小宇叫我姐姐。”
当初只是许渔单方面纠缠顾知许，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并不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对许渔来说更多的是尴尬和不自在，为避免和他眼神相撞，她一路都在看窗外。
这样的尴尬氛围一直持续到小宇家门口。
车一停，许渔迫不及待下车，将小宇送到家门口保姆手里顺利完成任务后迅速告别，整个过程没有和顾知许交流。
顾知许送小宇回去后没进屋，反而跟着她出来了。
身后的脚步不紧不慢，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许渔的心上，搅得她躁动不安，心烦意乱。
一直到小区门口，那脚步声还在。
许渔转过身，“有事？”
“你的车还在幼儿园门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车就行。”
“儿童座椅不拿了？”
“小宇家的。”
这片是高档小区，往来出租车不多，太阳落山后已经不如傍晚那会儿闷热，许渔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顾知许手按在屏幕，隔断她的视线。
“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许渔仰头，不解地看着他，这人是顾知许吗？她之前认识的顾知许不会这么主动。
“说什么？我们应该还没熟悉到可以叙旧的程度。”
以前一直是她单方面装熟粘着他，顾知许总是冷冰冰的，如今热情的像吃错了药。
“不熟？”屏幕上的手握紧手机，顾知许的手大，聚拢的时候碰到她手指，温热到发烫。
许渔手微抖，手机差点脱手而出，那只手握的更紧了，将手机和她的手一起扣住。
陌生的男性气息侵入，她皱眉，僵住的身体像一堵墙，疑惑地对上顾知许的眸子。
那双眸子是淡淡的褐色，眼底氤氲着未知的情绪。
顾知许没松手，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微弯腰贴近她的耳侧暧昧道：“当初是谁把我堵在小胡同，像现在这样要求我和她交往的？”
许渔脸瞬间涨红，当初那个小姐妹表白成功后信誓旦旦支招要许渔也那么做，结果可想而知。
“谁？反正不是我，你可能记错了。”
稀有的出租车远远开过来，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即将到跟前，许渔推开他，顺手拦下逃命似地上了车。
学生时代许渔对顾知许表白过不下十次，可顾知许呢？油盐不进，丝毫不为所动，现在无事献殷勤，除了挖苦她，许渔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夜晚，跑完代驾单子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二点，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最近的一条是陌生好友的验证信息，备注：【我是顾知许。】
许渔点开那个头像，是顾知许一张侧脸照，和今天见到的并无差别。
她还记得当初顾知许拒绝她时的冷淡语气：“没兴趣。”
恍惚好一阵，许渔退回到主页面，全当没看见。
继续往下翻，还有她那位不常联系的暴发户老爹许凭生发来的消息：【给你安排了相亲，有空回个电话。】
她妈走得早，家里拆迁没多久许凭生就娶了新老婆，只比许渔大五岁，许渔和他闹得很僵，上大学后再没回过那个家。
没等删除信息，同学群诈尸般的消息又跳进来：【听说了吗？顾知许回来了。】
许渔是这两天被拉进群的，发消息的是个不认识的头像，没改备注。
有人回：【真的？当初许渔追顾知许那可叫轰轰烈烈，听说她现在单身，顾知许身边也还没人，你们说许渔会不会卷土重来？】
这句话下面，还单独她。
什么毛病？知道她在群里还这么说，许渔真想当面好好谢谢这位同学。
很快，对话框界面提示：【“晓”邀请了“顾知许”加入群聊。】
下面有人跟发消息：【顾知许来了，许渔，助力每一个梦想。】
许渔：“……”
顾知许，又是顾知许。
突然之间，她的全世界都是顾知许。
许渔干脆利落地点开消息免打扰按钮，不退群是她最后的温柔。
点开信息栏，许渔在x的对话框发送：【该死的顾知许，别再让我看见你。】
屏幕上已经有许多靠右的对话框，像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不会有回复的，因为x是个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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