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触不到的恋人
黎舒突然警觉抬头,望着二楼玻璃走廊的方向。
江怀舟半眯起狭长而深邃的眼睛与她对视,像是探究猎物的猎人。
黎舒神色迷茫,狐疑的转开视线。
二楼走廊玻璃是单侧可视玻璃,在她看来那里什么都没有。
黎舒环顾实验室,大部分游戏参加者都是年轻人。九个游戏舱呈现三行三列排列,她的游戏舱在正中间。
正准备躺入游戏舱,发现右前方有一抹耀眼的红色在晃动。
抬眼望去,只见一头红毛的施向宇,向她挥手,挑逗得眨了眨眼。
黎舒无视他,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正后方的游戏舱没有启动,猜测是有人临时反悔没来。
躺入游戏舱纯白色的底座,游戏舱透明的舱门缓缓合上。
“尊敬的玩家黎舒,您好!现在您正位于零度生物vr游戏舱体内,即将进入开始游戏前的准备环节,请您放松将一切交给我。”游戏舱内磁性男性提示音响起。
“游戏完全基于您的记忆及事实搭建,不存在任何虚构成分,可能会存在游戏和现实之间的认知偏差,请不用担心,副作用将会在退出游戏48小时后慢慢消退。如果准备好了,请按将头顶上方指针旋转到蓝色区域。”
头顶上的指针是手动机械旋转,跟这个全触屏智能化的游戏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指针下的圆盘分为两块,分别是蓝色和红色,黎舒根据提示进行了操作。
“游戏时空已输入,正在确认具体坐标。我将在1分钟后,向您右耳后注入零度生物芯片。请您放松,芯片注射无痛感,将在游戏结束后24小时代谢出体内。”
正前方的全系投屏上实时播放着注射过程,黎舒看到自己耳后方有一根细针一样的东西穿入,疼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留下一个粉色的针眼。
完成注射后,她感觉眼皮开始承重,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
睁开眼的时候,黎舒发现自己正在高中晚自习的教室里。窗外晚风轻拂起她桌上的试卷,吹乱了额前的碎发。
她转过头想关上窗户,却楞在原处无法动弹。
楼下篮球场上,那个穿着纯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便是那个从她的世界消失了六年的江怀舟。
“啪!”,她被声音吸引,转头看到身侧的走道上躺着一本熟悉的粉色银边的本子,瞬间将她拉回痛苦的回忆。
就是这本写满爱慕江怀舟少女心事的日记本,害得她狼狈不堪,差点从天台跌落。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管这边本子,却控制不住身体,鬼使神差得伸手捡起来。跟记忆中一样,刚想翻开,便被班上刺头卢闯抢去。
卢闯依旧刻意用尖细的语调念着:“江怀舟,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头看到我的真心”。
周围的男男女女围聚起来,哄笑一团。
“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居然敢喜欢江怀舟。”
“平时看她低调冷淡的,没想到是写这种少女怀春日记的人才。”
这些熟悉的嘲讽话语传到黎舒耳朵的时候,已经无法像当年那样刺痛她,不再让她觉得避无可避,无法呼吸。
如今,黎舒已经不再会被他人的闲言碎语所轻易伤害,他人的无端指责评价,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但她逐渐发现虽然身处这幅身体里,可以共通所有五感,却没有身体的控制权,一切还是按照回忆中的内容上演。
被迫遵循身体的旨意,捂着耳朵逃离教室,好事的同学们尾随她来到空旷的天台。
极力想开口解释这日记本不是自己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躲在这具躯壳里的黎舒,只能被迫看着眼前这群将未成年当做肆无忌惮伤害他人底牌的学生。
卢闯声情并茂得念着少女爱慕心事,自私得将亵渎他人隐私当做悦己娱人的法宝。
闲言碎语,出口讽刺黎舒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同学,将贬低弱者当做自己强大的证明,将孤立寡者当做自己合群的宣言。
静静围观看八卦的同学,将沉默当做免死令牌,道貌岸然得认为自己不曾参与这场校园暴力的屠杀。
当年江怀舟出现前,唯一阻止这场闹剧的江竺宜突然出现在天台,试图抢夺日记本。
这次黎舒却意外的发现她在意的始终不是身处暴力旋涡中的自己,而是那本日记。
高昂着头的江竺宜数次尝试从卢闯手中抢夺日记本,却从来没有看自己一眼。
气喘吁吁的江怀舟推开楼道通往天台的那扇门时,黎舒才从喧闹的人群中回过神来。
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推开闹事的人群,径直走向她,伸出手来。
黎舒没有回应,只觉得面前的他陌生而熟悉。
江怀舟一把将她从天台边沿打横抱下来的时候,黎舒感觉到他双手在颤抖。那双泛红的眼眶好像闪烁着泪光,而他的耳后也有一个红色的针孔。
当年受惊过度,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细节,很想伸出手抱抱他,却怎么也无法抬起手,无法触碰到他。
虽然躺在江怀舟温热有力的怀抱中,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隔了一个时空。
——
满头大汗得从梦中惊醒,黎舒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起床。
也许是白天的游戏初测过于真实了,勾起太多回忆,她打开音箱播放783赫兹的音乐,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靠在窗边的白色羊毛躺椅上听着舒曼共振的音乐发呆。
这特殊的音乐,除了给自己缓解焦虑,也会给患者使用,第一次使用的便是小黑。
小黑来诊疗的时候很喜欢听黎舒讲述自己故事,虽然不会反馈,但是个极为耐心的倾听者。
她本并不是轻易敞开心扉会向他人倾诉的性格,但纯善的小黑却总能让她卸下所有伪装。陪伴他的过程中,会毫无保留的将那些与江怀舟之间不能对外人言说的过往告诉他,袒露真实的自我。
慢慢的,相比于医患关系,他们之间更像是互相温暖的朋友。
就这样经过几年的疏导,起初警惕抗拒诊疗的小黑变得安静温和起来,但来诊疗的最后一年,他突然无端焦躁起来。
那天小黑在黎舒办公室坐着画画,看到走廊有人路过,廊灯下的人影透过磨砂玻璃投影进来。他突然捂着头,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黎舒起身半跪在他旁边,轻柔得抚摸着他的背脊。
小黑受惊过度一把将她推开,眼神中满是惊恐。
过了片刻,意识到被自己推倒的人是黎舒,他露出愧疚的神色,想要伸手扶起她,却又再度被恐惧不安所吞噬,收回手捂着脑袋,试图将自己与外界切断联系。
黎舒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从柜子里拿出783赫兹的磁带,通过音箱播放着里面的音乐。
随着音乐浸润整个屋子,小黑渐渐放下包裹着自己的双手,抬起头好奇得看着音箱的方向。
“这是舒曼共振,我焦虑的时候听这个音乐很有效果,所以想着也给你试一试。”虽然他不一定能听懂,但黎舒总将他当成对等的朋友,不厌其烦得解释。
“讲,讲故事。”他渐渐恢复平静,起身捡起画板,坐到黎舒身边。
小黑特别爱听黎舒讲那些自己的故事。
黎舒一直以来从来不向周围朋友提起江怀舟,装出一副早已经忘记他的释怀之态。但她内心有太多话,太多压抑的想法、情绪,而总是耐心倾听的小黑就像她的一个出口。每次讲完那些故事,她觉得自己也会好受些。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高中的时候在流星雨来临的那个夜晚,被江怀舟从天台救下。”黎舒看着小黑单纯的眼睛说,“最近我经常做关于那个场景两个截然不同的梦。”
小黑茫然的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在画板上画画。
“一个梦是我跟记忆中一样在天台被江怀舟救下来,另外一个梦是我从天台跌落,而江怀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黎舒露出迷茫的神色,“频繁的做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梦,时间久了,我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假,或者说是他们好像都真实发生过一样。”
小黑突然停住手中的画笔,抬起头看着她。
他的眼神从之前的一片迷雾变得渐渐清朗起来,那专注的神色像是听懂了她的故事。
——
繁星科研所,二楼办公室里,浅灰色的墙面,深灰色的地毯,深咖色檀木办公家具,规整而寂静。
江怀舟挺直着背脊,坐在巨大的黑色办公椅上。
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白色衬衣从下至上每颗扣子都扣完好,黑色银边的束袖带套在他粗壮有利的手臂上,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
听到敲门声,他放下手中金黑色的钢笔,缓缓抬起头来。
“江教授,今天的游戏初测,所有游戏参与者都进入各自对应的全息生物模拟游戏时空,情节推动都按照记忆复原。只是”研究员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讲话不由自主得颤抖。
阴冷的办公室里只有时钟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
“只是部分游戏参加者的触感神经没有打通,还无法完全控制身体,可能是模拟环境还没有适应,我们正在紧急排查修复。”研究员越汇报越将头埋得低。
江怀舟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光是坐在那里就压迫感十足。
这一分钟的沉默对研究员而言,漫长的就像一个世纪,他的手心额头满是汗水。
“模拟环境,我可以容忍你们的失误。等到流行雨季来临,一切都容不得有闪失,你明白吗?”江怀舟垂眸整理着白衬衣的袖口,缓慢说到。
他的语气平缓低沉,表情中看不出一丝怒意,但那种不怒自威的威慑感反而让研究员更加紧张了。
“明,明白,真实环境一定不会有任何纰漏。”研究员说完立刻低着头,逃离这气压极低的办公室。
江怀舟起身,静静的站在落地窗边,抬眸望着孤寂的天幕中一颗微弱闪烁的星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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