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烈日当空，扫荡了昨日留下的寒气，厚重的积雪也在缓缓融化，空气中弥漫着水雾味。
屋子里的窗口被沈怀川临走时掩盖上，屋内昏暗暖和，许诗瑶慵懒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没有被外面的烈日打扰到半分。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床边候着的婢女立即上前伺候。
美人明眸皓齿，白皙的皮肤如同雪莲花，轻纱裙摆委地，面容如同新月清晕、花树堆雪，美而不娇。
婢女月尘看晃了眼，竟忘了手中的动作，待到许诗瑶投来疑惑的眼神时，方才醒悟过来，惶恐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奴婢竟走了神，怠慢了王妃，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许诗瑶倒是被她这番动作吓了一跳，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稳住了王妃该有的端庄，但她也不习惯有人在面前卑躬屈膝：“起来吧。”
月尘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中还是湿润着，惶恐不安地揪着衣袖，不敢抬头。
许诗瑶见她这副模样，奇怪道：“我有这般吓人？”
月尘提心吊胆地回答着：“王妃平易近人，如同天上的仙子般端庄大气。”
许诗瑶有些好笑，但余光瞥到月尘手上绞丝银镯时，笑容顿时凝固住了。
这银镯精致华丽，硬生生将月尘不出色的气质拔高了几个阶层，不像是普通婢女能拥有的东西。
而她恰好认识这个银镯的主人——许淮绍。
许诗瑶的皮相清瘦，眼角的泪痣更是添了几分忧郁，整个人是清冷的破碎感，让人有保护欲。
而她此刻的神色柔和近人，即使眼神中的笑意退却得干干净净，也不会让月尘心生敌意。
“你方才是在思索何事？”
月尘低着头，诚实地回答：“奴婢被王妃的容貌惊艳到了，一时失了神。”
许诗瑶轻笑出声，像是被这个回答取悦了，自然而然地接着问道：“你的月钱是多少？”
月尘没想过会被问道这个问题，犹豫了会，还是将实话托盘出来：“一两白银。”
许诗瑶嘴角勾起漂亮弧度，眼神却是更冷了，她快步走到梳妆台，随意抓起几片金叶子，塞到月尘的手里：“就当你嘴甜，赏你的。”
月尘心中松了口气，连着谢过许诗瑶：“奴婢多谢王妃！”
她终于敢抬起头看着容貌绝丽的许诗瑶，笑道：“奴婢替王妃梳头吧。”
“不必了，外面现在还没暖和到哪去，就散着头发吧，也暖和些。”
月尘拿过白狐裘给许诗瑶披上，即使王妃这番不合规矩，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闷闷应道：“是。”
“沉香呢？”许诗瑶问道，“我好几日没见过她了。”
先前沉香有向她说过什么，但她睡得太沉，只模糊听见她说要离开几天。
“沉香大人近日在王爷那儿做事。”
许诗瑶皱着眉头，睫毛猛然掀起来，眼神掠过凝重。
沈怀川……？
他想让沉香做什么？而沉香又为何心甘情愿地去了？
许诗瑶压下满心狐疑，她从身侧拿过伞，推开门走了出去。
月尘想要跟上去，刚没走几步，就见许诗瑶转过头，柔和地笑着：“别跟着我。”
这次月尘注意到她毫无温度的双眼了，心中猛然发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
她暗自恼道：忘了这位的庶长女喜欢独来独往的性子了。
而能打破这个规矩，跟在她身边的，至今也就只有沉香一人。
月尘只不过试探了下，就被许诗瑶毫不犹豫地推开，而主人许淮绍却要她在王妃身边替代沉香的位置。
她叹了口气，这谈何容易？
许诗瑶徒步来到药膳房前，昨夜沈怀川被吸出不少黑血后，元气必然大伤，身上也会环绕上“死气”。
要用特殊的药引来熬制药膳吊命，还需要用荨俞草去除死气，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许诗瑶先前去药膳房清点过这些药材，才敢放心给沈怀川用此法治病。
她将伞收起来，推开药膳房的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侧头看过来。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参见王妃！”
许诗瑶连着摆摆手，让大家起来：“起来吧，大家都有事要忙，就当我不在。”
药膳房的人都是直性子，听闻此言并不推脱，都从地上起来继续照看手中的火炉，或者是清点药材。
也并非是他们缺心眼，近日来敌国的力量渗入南周，敌军的密探不断刺杀当朝权臣，而南周的军队也中了敌军的埋伏，从前线退下来。
将士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正在京城静养，而他们的药材与医治由掌握军权的景王负责，药膳房正此忙得焦头烂额。
药膳房房主沈落引身着云端锦衣，身姿挺拔，容颜如画，是个俊美的贵气青年。
他让下人给许诗瑶腾了块没有热气的地，为她打开了窗户，转头说道：“王妃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在下。”
他用的是在下，而不是属下。
许诗瑶注意到了这点，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回：“多谢。”
沈怀川这厮是拐了谁家贵公子来干苦活？
烈日已经快到正空了，许诗瑶连忙拿起下人准备好的药材，放进药罐里，用铜臼杵将其捣碎。
药碎倒进砂锅，用少许井华水没过药材，小火煎制，待小沸后，许诗瑶用布裹住手，小心翼翼地将药水倒掉，留下药渣。
取两斗浆水继续倒入石锅里，大火烧制，全沸之后立即加入苦酒与猪膏，用药勺不断地搅和着。
待到有些烧焦之后，许诗瑶这才将石锅端至一旁，准备倒入碗底。
沈落引见她将煎药的火候掌握得炉火纯青，药材的用量完全不需要经过思考，已经成了本能，轻松自如地把握着药量……
这也就算了，她怎么连将药煎至有少许烧焦味都能得心应手！
此步骤异常难处理，很容易就过火毁了全部药材，或者煎不出少许焦味，将药材的精华全部释放出来。
沈落引先前没有见过许诗瑶煎药，此刻被震惊得瞳孔地震。
她的手指白皙纤长，上边点点黑渍格外碍眼，沈落引压下心中波荡不平的情绪，快步走到许诗瑶面前：“王妃，此步还是交给在下来处理吧。”
许诗瑶点点头，接过他给的帕子，擦了擦沾上药渣的手指，模样仔细认真。
“沈落引，这个药方是怎么回事？！”门口站着个身姿高挺的男子，剑眉鹰眼，鼻梁很高，轮廓棱角分明，穿着精良的银色盔甲，整个人无怒自威。
他神情凝重，将手里的纸张捏成团。
沈落引刚把药水倒出来，闻言快步走过去。
顾听迟摘下头盔，用手抹去额间的汗水，眼神不由地落在远处的许诗瑶身上，她倚着桌子，肌肤胜雪，长发随意地披在腰上，眼睛比桃花还娇。
他短暂地被其惊艳到了，随后神态自若地把眼神移开，将纸张递给沈落引。
沈落引皱着眉头，只粗略地扫了眼，脸上血色尽失：“这药方不是我给你的，它被调换过。”
“敢在京城对禁夜军下手！？”顾听迟闻言，铁青着脸，“你看看有什么蹊跷。”
“我算是看明白了。”沈落引仔细端详着药房，忽而倒吸一口冷气，眼神尽是盛怒：“这不是药方，这是毒药！”
“我方将士服用了此药后，皆是吐血不止，有甚着口吐白沫。”
沈落引眼神尽是不可置信，他颤抖着声音道：“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顾听迟闻言，脸色尽是内疚：“因为药材不够，我们昨日才用了这个药房，出了事就立即赶过来了。”
“急性毒药？可我根据药方找出解药，最快也要三日。”沈落引有些无助，又低头看了看药方，“你们能坚持住吗？”
顾听迟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说道：“不知道。”
两人皆沉默了片刻，顾听迟见他这般焦头烂额，缓缓安慰道：“我已经安抚好了军心，暂时没有引起惶恐的情绪。今日一早便派人向皇帝求助，街上也贴了召集江湖大夫的公告。”
“我看看。”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许诗瑶听力过人，已经将事情的来由了解得差不多了。
顾听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明眸皓齿的美人，并不理会。
而沈落引朝她点头示意，将药引递了过去。
许诗瑶医术妙手回春，制毒也是天赋异禀，只是粗略地瞄了几眼，便看出了里面的玄机，轻声说道：“甘草反甘逐，乌头反贝母，藜芦反人参。”
她的声音平淡，看着顾听迟的眼神却是格外凝重：“这位大人请放心，这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利用了中药药性相克产生的后果而已。”
沈落引反驳道：“可乌头、甘草、连同这味三星财，这是急性毒药的药引。”
“这就是对手的高明之处了，不是吗？”许诗瑶朝他笑了笑，“中药药性相克，也能快速夺走人的性命，等你研究出来这急性毒药的解药时，大家都死得差不多了。”
沈落引还是不解。
许诗瑶点明他：“里面有寻俞草，你了解这是什么药材吗？”
寻俞草是存在已久的药材，但近日才广为人知。
沈落引顿时如梦初醒，看向许诗瑶的眼神闪过复杂，最终躬身朝她一拜。
许诗瑶转头向在旁愣住的顾听迟说道：“大人，让将士们吃了鱼腥草就好了。”
她端着药，向两人点头示意，转身离开药膳房。
顾听迟耷拉着眼皮，视线落在她逐渐消失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眼神波澜不平，哑着声音道：“沈落引，她叫什么名字？”
沈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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