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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兄弟


  
一声枪响,宰相的身子在路灯下旋转了一个圈,黑色呢子大衣旋出一朵硕大的黑色的花,然后倒在雪地里。
陈深听到了一声尖叫,他扭头的时候看到对面围观的人群中,李小男因为惊吓过度而晕倒在地。
原来就在宰相准备拉响腰间的手  雷时,这一极细微的动作被一旁的毕忠良看在眼里,随即就是一枪,打中了宰相。
所有特工远远地围成了一个圈,没有人上前。
陈深冲到了宰相身前,他在雪地里半跪下来,手慢慢伸过去,探着宰相的鼻息。
陈深的目光停留在一只白金壳怀表上,他趁人不注意迅速地扯下了那只怀表,紧握在掌心里。
毕忠良慢慢地喀嚓喀嚓地踩着积雪走了过来,站在陈深的背后说:“在行动处到处找你,本来这次行动是你们一分队的任务。”
毕忠良看了看旁边的扁头说:“赶快送医院......”
陈深没有说话,站直身子,抬头望了一眼漫天的在路灯的光晕下显得异常清晰的飞雪,突然觉得人生像一场电影一样正式开始了。
许多雪花落在他的睫毛、眼睛、鼻子、嘴唇上,让他感到一片一片的清凉。他听到毕忠良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门口的人给我全部赶回舞厅去!
两名特工拖住宰相的脚,一直往前面的车子拖去。
陈深望着雪地上拖出来的一条黑色印子,像通往前方未知的一条漫长的路。
陈深跟着毕忠良回到了温暖如春的舞厅,舞厅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着。毕忠良一言不发地来回踱着步,他像是很冷的样子,挑了一张长条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舞厅的老板娘扭着硕大的屁股走了过来,她走到毕忠良面前说:“毕处长,公干哪?”
毕忠良的身体仿佛因冷而颤抖起来,他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壶温好的花雕酒放在了毕忠良面前的桌子上。老板娘亲自为毕忠良斟酒,一杯酒下肚,毕忠良很快就不颤抖了,他甚至有点儿精神抖擞的味道。
这时候李小男醒了过来,她衣衫不整像一棵被晒瘪的白菜一样,双腿半挂在一张椅子上。
陈深走了过去说:“不要怕,这儿的事和你无关。”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陈深懵然的目光抛向那些蚂蚁一样不知所措的舞客:“我说过什么了?”
李小男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她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她把一口烟熟练地吐在陈深脸上说道:“你上次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娶我吧,哪怕是个妾。”
“那时候我喝醉了。”陈深说道。
“喝醉就可以乱说话吗?”
几名听到对话的特工恶毒地笑了起来,他们望着一分队队长陈深像木头人一样坐在李小男吐出的一堆烟雾中。
毕忠良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他们止住了笑。
那天毕忠良一共带走了八名共  党嫌疑分子,所有剩下的舞客都胆战心惊地站成一堆。
毕忠良后来起身走到了那堆舞客面前,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说:“打扰了,你们继续跳舞吧。”
没人敢继续跳舞。
这些舞客看着八个嫌疑人像一串带鱼一样静寂无声地走向舞厅门口。
嫌疑人中一名小胡子茶客突然用尖细的声音喊了一声,
“到舞厅跳个舞也有罪?”
小胡子身后的汪伪特工扁头抓起一张凳子,重重地砸在小胡子头上。
凳子像突然散架的骨头落了一地,小胡子随即倒在了地上。所有的人都不敢再说一句话,小胡子迅速地被两名特工扶起,摇摇晃晃地像喝醉一般向外走去。
从米高梅舞厅回特工总部的路上,陈深一直坐在毕忠良的车里。他们的车子跟在一辆篷布军车的后面。陈深知道那八名嫌疑人全部都装在篷布车内。
毕忠良阴着一张脸坐在后排一言不发,他一向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顺着两条雪亮的车灯光,陈深望着车窗外漫天飞雪,觉得车子在雪地中的缓慢前行,就像是在开往另一个安静的被雪掩埋的世界,或者是开往了他和毕忠良的两年前。
他眼前浮现起和毕忠良抓捕共产党往事,那是春天,所有的花都在训练营的野地上放肆地开放。他还和毕忠良一起在上海东南处的南城酒店抓捕正在密秘接头的共产党。
破门而入的一刹那,房间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共  党,而是对面楼顶上的一颗子弹向毕忠良射了过来,在这关键时刻陈深推开了毕忠良,一颗子弹射入自己的体内,他应声倒下........被推到一旁的毕忠良头皮也深深的刮伤,当然这总比丢了性命好......
醒来后的陈深看到毕忠良守候在自己身边,一直愧疚地说:“兄弟,一直以来,我毕忠良看不起你,现在你才是我真正的好兄弟........”
陈深边说边探头望向窗外。窗外阳台栏杆上的一盆晏饭花开得十分疯狂,触目惊心的细碎红色像是盛开的鲜血。
大操场上,一名特工牵着的黑背德国狼犬,行动处的人都叫它阿四,它拖着一条拖把一样的尾巴,目光阴险地慢吞吞走过。
没有一丝风,陈深觉得空气像灌了铅一样沉闷,这时候一声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男人的惨叫声传了过来。他突然想,这个正在受刑的男人,有没有妻子和孩子?
陈深看到两道车灯像棍子一样刺向没有边际的雪的世界。他喜欢这个寒冷的天气,他真想让雪把整辆车都埋葬了,那么雪以下的世界一定是安静的。
一言不发的毕忠良忽然开口了,他说:“拿出来!”
陈深把贴身口袋里温热的白金壳怀表拿了出来,交到毕忠良的手上。毕忠良打开怀表,瞄了一眼把怀表还给了陈深。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的毛病就是太贪财了,这不好。”
虽然刚刚陈深冲出舞厅时,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一只白金壳怀表上,他趁人不注意迅速地扯下了那只怀表,紧握在掌心里。
陈深的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有逃过毕忠良的眼睛。当时毕忠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陈深道:“你知道的,我花钱的地方多。”
毕忠良道:“你的钱全花在女人身上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头去咖啡厅和舞厅!你还经常找刚才那个嚷着要嫁你的影视演员李小男!”
陈深道:“我只当她兄弟。”
“鬼才信你呢!女人是祸水,小心引祸上身。”
陈深望着车外茫茫的雪阵,突然充满伤感地说,“人总是要死的,死之前不闯点儿祸,多没劲啊。”
这一个安静的夜晚,陈深在自己的房间里开亮了台灯。他在台灯下打开白金壳怀表,那指针像心脏一样在不停地走动。陈深小心而专注地为怀表添油,像一名称职的钟表匠。
然后他把白金壳怀表放在了台灯下的一小片光影里,转身离开写字桌前的时候。
他轻声道:“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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