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十八岁（14）

“自愿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月前，中也在无人的办公室里这样问过。

        其实，他并不指望立即从太宰治那里得到答案，当然能够得到再好不过了，只是被森鸥外亲自委派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但是，太宰治真的给出了他的想法：“是为了得到某样东西吧。这种事，不能在那群人面前说，说她为了除胜利以外的某样东西，弃处于风暴中心的mafia于不顾。”

        一个月后，几个黑`社`会组织的火拼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几乎每十分钟就会遭遇一场枪战。在这种高消耗的战斗中，mafia却以收缩防守为主，像中也这样的顶级战力，也只是在抵御敌人的猛烈攻势而已。

        这种憋屈的感觉实在是没劲，中也在战斗间隙就去关注黑蜥蜴的战绩，果然比起其他武装部队，黑蜥蜴在战斗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到底是千鹤事先安排好的。太宰治之后说的那句话也就这样，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为了得到某样东西吧。

        为了胜利以外的东西，在早已预见了争端的情况下，放任其发酵、恶化，只做好尽可能减少损失的准备，自己则深入风暴眼中。

        太宰和部下去调查的时候没有把话说全，一来为了稳住人心，二来是避免千鹤会遭受质疑的情况，如果她之后还会回到组织的话。

        “怎么样，这辆摩托很酷吧？”

        信天翁的声音打断了中也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戴着墨镜的青年双手插兜，信步走到送给中也的摩托前。他身上弥散着灼热的硝烟味，脸颊上还留着一道弹壳划出的血痕，到现在都没顾得上包扎。

        “还不错，配色我很喜欢。”

        中也回答，他是真的非常中意车身的酒红色，有种爆炸式的热烈美感。

        信天翁得意地笑了，中也心事重重地看了看他那无时无刻不洋溢着的笑容，踟蹰了一下，还是问道：“我说啊，你觉得千鹤对mafia，到底是什么感觉？”

        信天翁敏感地透过墨镜瞅瞅中也，笑容一顿，夸张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哈！这算是什么话啊，中也是担心天使小姐投敌吗？虽说现在情况也基本如此了吧，哈哈哈哈！”

        “现在的情况，已经认定千鹤她是投敌吗？”中也一惊，成天奔赴横滨一个又一个战场，没想到后方的谣言发酵得这么快。

        信天翁倒是看得很开：“越是高压环境，越是容易滋长阴暗情绪嘛！不过谣言终究是谣言，毕竟也没有确切证据说天使小姐真的在为敌人提供帮助啊。反正，我们几个相信天使小姐就足够了，至少，她是不会背叛我们的。”

        这算是哪门子的计划！这样一来情况不是在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吗？中也很像这么喊一嗓子。

        “所以啊，现在首领下命令说不要轻动，大概也是想看事态如何发展吧。你就别多想了，过几天天使小姐就自己回来了也说不定哦？”

        信天翁不以为然道，实际上中也知道他并不了解千鹤失踪的真意，只是相信她不可能有事而已。听说千鹤遇袭后的旗会成员们，都是这么想的，他们还等着战后再一起喝她调的鸡尾酒呢。

        但他的话点醒了中也，眼下这种拉扯的舆论僵局，模糊了千鹤遇袭的事实和意图，也算得上是从另一个方向在解对方的局了。

        而这些谣言的源头，来自mafia内部，一个自称早有前科的干部候选人。

        太宰治。

        就像一年前中也加入mafia之前扭伤了千鹤的手腕，被他谣传成命不久矣一样。人的认知和思考方式，是可以被操纵的，操纵一群人不比操纵一个人困难，因为人在群体中的思考能力往往会下降得更厉害。

        那么，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中也看着信天翁没心没肺的笑容，陷入沉思。

        少女好奇地把玩着手中瑰丽的红色结晶，这些晶体就像从涩泽龙彦眼中掉落出来的，同他的眸色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异能结晶实际上各有差别，绝对没有完全一样的两颗晶体，正因如此，它们更加有趣了。

        牌局告一段落，涩泽龙彦又有了新的消遣手段，现在她倒是用不着一直待在笼子里面，能够出来在这座建筑里四处走走，反正涩泽也笃信她不会逃走。

        千鹤确实不会，如果她想要逃，区区鸟笼根本无法困住她，就算有通过异能吸取力量的锁链也不行。只是她来到风暴眼的中心，是有非常复杂的目的的，在完成目标前怎么会离开呢。

        她估测着涩泽龙彦如今收集到的异能结晶，所攒聚的力量什么时候能把「高歌的亡灵」从自己体内再次逼出来，想必涩泽也在估算吧。想起自己被俘的经历，她心里就忍不住发笑，当时的白雾规模还不足以让她的异能完全人格化，把她扑倒制服之后，它就支撑不住消散不见了，这一点连涩泽自己都感到费解。他让千鹤活到现在，就是这个缘故。

        因为这不合理，异能被剥离就是剥离出来了，不应该存在没有被完全剥离的状态。

        千鹤利用这个便利，和涩泽玩纸牌游戏，最终给自己制造了这样一个“放风”的机会。眼下，她的脚腕上依旧戴着镣铐，但至少可以离开鸟笼，甚至在这欣赏涩泽龙彦的收藏品。

        “你看上去完全不担心mafia呢，千鹤小姐。”

        涩泽龙彦走到千鹤背后，随手搭在椅背上，支撑着颀长的身体欺身凑近，用鉴赏家的目光仔细打量她的侧脸。

        “有什么可担心的，mafia又不是离开我就彻底废了，倒不如说，我走了对组织来说才更好吧。”千鹤抬头盯着涩泽的双眼，“如果什么都让异能军队去完成，那么人类武装只会不断倒退吧，异能者的影响力越强，普通人的生命和战力越廉价，就越容易被异化的力量连皮带骨地吞掉。”

        “是啊，那又怎么样？”涩泽龙彦漠不关心地回答，这个世界已经够无聊了不是吗。

        千鹤无奈一笑，是啊，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们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异能者。像涩泽这样力量与智慧兼具的存在，洞悉了除自己以外一切事物的人，甚至都不会把自己定义为人类吧。但是，承载了无数普通人生命的她，当然更倾向于用普通人的视角看待异能问题。

        “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应当有一场变革，改变异化的进程。世界需要重新洗牌，不管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必须得到改造。”

        涩泽龙彦眼神微动：“这就是你的目的，有趣，怪不得费奥多尔君说你可作为棋盘上的王后。”

        “是。当我还在军方监狱里的时候，我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情。异化异能造成了包括我在内的无数牺牲品，平衡被打破，规则被扭曲。与其等异能者造就另一种生而为王的不公，不如趁早动手，取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异能。”

        千鹤平静地微笑着，脸上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恐惧，那是一抹没有意义的笑容。

        涩泽龙彦定定地望着她，没有说话。雾色渐深，他转身离去。

        涩泽龙彦应该是继续去干预战争了，他把空间留给了她，这里的雾气没有消散，和「高歌的亡灵」之间的战斗远远没有结束。

        千鹤抬起小腿，打量自己脚腕上细细的镣铐，一对银铃像少女般清脆地笑着。打开这副镣铐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但她没有立刻开始，因为寂静的雾海中，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窸窣声响动着。

        “谁？”她立刻警惕起来。

        不可能是涩泽，他只会直接走过来，把一些刚取得的战利品给她看，仿佛它们的作用不过如此。而衣物摩擦声的主人，却潜藏在白雾中，直到她察觉异常，才慢慢露出他的真面目。

        看清来人后，千鹤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那是一个穿着西装三件套的白色青年，披着雪白的大衣外套，刘海的发际被轻轻撩起，露出俊朗清秀的脸部轮廓。修长，清瘦，在迷雾中如同一个随时会消失的漂亮幽灵。

        鸢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暗流在眼底涌动，可他的唇角却扬着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连同眼尾也愉悦地上扬着，活像一只从妖界跑出来的狐狸。

        “不认识我了吗，小千鹤？”

        注意到千鹤的走神，青年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走近几步低头冲她眨了眨眼。

        千鹤语塞，这货真的是太宰治吗？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这、这个，两个月不见，你长得还挺着急的……”

        年长的太宰治笑出了声：“小千鹤装糊涂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呢，怎么看我也不是那个不成熟的小鬼吧，要不要再猜猜看？”

        “啊啊，被你形容可爱什么的……”

        千鹤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谨慎地往后面靠了靠，“好啦，我知道你是未来的太宰，应该是受到某处时空错乱的影响，通过涩泽先生的迷雾为媒介，跑来过去的这里，对吧？”

        “我也是这样推测的，不过，果然从你口中听到会比较安心。”

        身穿白衣的太宰治叹息般微笑着，千鹤愣怔了一下，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推坐回椅子上。太宰治长臂一伸，就将她完全困住。

        镣铐限制了行动，而太宰治显然也在未来成长了很多，至少目前还不知他的深浅和意图，千鹤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一脸无辜地瞪着这个压制着自己的年轻人。

        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缠绕在脑海中，从刚开始她就感觉到了白宰身上的危险矛盾，那样暗潮涌动的眼神，说他下一秒就恨不得掐死她都有可能。

        可现在，他又无比温柔地对她微笑着，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人间不应存在的美好之物。

        “是吗……”千鹤移开了视线，以免被对方的美色影响思考，脑内飞快计算对方处于未来的哪个时间点，又和什么人待在一起。

        “不继续猜了吗？我还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哦。”

        白宰没有让她得逞，捏着下巴强行与她对视，指腹的温度烫得千鹤浑身僵硬。

        原来如此。

        千鹤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白宰看到她以后，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从年龄上判断，他至少来自六年后，再考虑当时会发生什么，一切都解释通了。

        救命，涩泽龙彦跑到哪里去了？这里还没来得及和异能决斗，就要被……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白宰哼笑一声，得寸进尺地又凑近了些：“还有啊，我和小千鹤未来成为了恋人哦。”

        “不可能吧。”

        千鹤说完才反应过来，只见白宰露出了深受打击的表情：“欸——为什么？难道说，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怎么会？”千鹤连忙捏着白宰的袖角，吹起了彩虹屁，“是我要天天烧香祈祷太宰一定要照着这样长、养成后立刻迎娶回家看一辈子都不会腻、不管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的美貌啊！”

        “这么说，你相信了吗？”白宰一脸认真地问。

        “眼下的情况，你说什么我都得信吧。”

        千鹤现在可不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镣铐的作用就是让她失去力量，原本倒是可以开锁脱身，现在处理不好的话说不定会被对方干掉什么的。这还是其次，关键是未来的太宰，一定知道她会做些什么的吧。

        她的计划一旦涉及到太宰治，就会变得棘手，这已经成为惯例了。

        白宰将她的心路历程看在眼中，心情颇好地浅笑起来。然后，他俯身撩起她的额发，在上面印下了一个轻盈的吻，唇角撒娇似地蹭了蹭。

        “那就，不要害怕我啊，小千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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