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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香雪酒


夷光的婚礼准备的很仓促。因梁王催的急,要在这月底之前就走。

        自猎场回来后,徽帝封了夷光为纾宁公主,命礼部筹备婚仪,月底成亲后就回宁州。

        夷光这些时日,日日去皇后的寝宫请安,只是皇后自太子丧礼后便闭了宫门,开辟了个佛堂,自顾礼佛,其他一概事情都不管了,也从未召见夷光。

        皇后的陪嫁芳若为难的将夷光拦在门外,有些不忍,道:“殿下请回去吧,秋寒风大,娘娘此时正在礼佛,实在不便。”

        “姑姑不必管我,我不冷。”夷光固执站在佛堂外,没有如往日一般回去。

        芳若叹息一口气,回禀皇后,心里只道天意弄人,明明这性格一般像的母女,偏偏到了如此的地步。

        “让她走吧。”皇后一身素衣,跪坐在蒲团上,虔诚礼佛。

        直到秋雨磅礴,夷光才离去。

        晏衡最近有些头疼,不知何缘故,永安长公主总是邀她。不是去她府上赏花,便是去茶庄喝茶,或是去她养的马场去跑马,只每次都有长乐郡主带了陈哲元在一旁,她这是被相亲了?

        今日是来了她开的一处酒庄,如前几次般,永安长公主与晏衡聊了两句,便又放下了酒杯,扶着长乐郡主的手道:“今日天气甚好,长乐便与我出去走走。阿元,你要招呼好世女,莫要冷待了他。”

        便有侍女打了伞伺候她们出去。这般天气,出去赏雨?

        晏衡早就听闻永安长公主家酿酒师是洛京城顶好的,专门派人去山阴请来的老师傅,她正喝了一口香雪酒,唇齿间香甜浓郁,好喝极了,不输宫里的梨花酿。

        陈哲元正襟危坐,又觉得坐立不安,只拿着酒杯,又因为酒量不好,不敢多喝。

        晏衡又续了一碗,瞧见他欲语还休的模样,问他:“你这般怕我做什么?”

        陈哲元正鼓了勇气想说话,晏衡却又道:“你与你娘说了么?什么时候好了与我说一声,我去宫里找陛下解了婚约。”

        晏衡低头细细挑着白玉盘里摆着的各色果子,没有注意到陈哲元失落的神色。

        “好。”只听得陈哲元顺从的应了一声,又如往常般沉默的陪着坐。

        晏衡吃饱喝足了,拍了拍手,起身轻快道:“我瞧着这雨也停了,便先走了,替我谢过大长公主的招待。”

        他急忙起身,关切道:“我瞧乌云未散尽,怕还要下雨,世女不若再多坐会。”

        晏衡阔步出门,抬头看天,天光甚好,转头看他,疑惑道:“这不是已乌云散尽,大好天光,哪儿还会下雨的模样。”

        她大步走去,只抬手摆摆,背影潇洒,道:“我走了啊。”

        陈哲元只看着晏衡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落寞回屋。

        长乐郡主回来只看到又只有他一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道:“你怎么就是个闷葫芦似的不敢说话,母亲昨日教你哄世女的话,你怎么一句不说?”

        “母亲,这桩婚事罢了吧。”陈哲元拖了这般时日,终于道。他知晓,晏衡大可直接去徽帝面前说,只是顾及他的颜面,好留时间给长乐郡主搭台,对外去说是他不要她,免得让他原本便不好的身世不好说亲。

        “你疯了?”长乐气道:“你可知你父族犯的是什么罪?昌平之乱的时候,你族伯里通外敌,与先太子余孽勾连,私开城门,才使得洛京城大乱,更是使得陛下与皇后的长子丧命!之后,你陈家三百一十七口人都被斩杀,是我苦苦哀求,求他看在我早死的父亲与他的兄弟情分,只保了你一命。便连你的父亲,我的丈夫,都留不得性命。你当真以为十余年过去,便可安心了?大错特错,陛下心思深沉似海,又反复无常,不知什么时候便翻起旧账来。我而今为了你深居简出,只偶尔进宫侍奉太后,小意讨好永安姑姑,还不都是为你筹谋!”

        长乐见他只低头,唯诺的模样,上前打了他一巴掌:“若我死了,你可知,满洛京城唯有武虞候家的丹书铁券才能保你平安。”

        陈哲元抬了头,眼含了泪,第一次违抗母亲:“母亲,她不喜欢我。我不想,看她为难。”

        “那你便去讨好她,要她喜欢你!此婚事是我求了好久辛苦得来的,陛下赐婚,她不敢不从。”

        “母亲,您既知晓武虞候家是有丹书铁券的,若是她当真不愿,还能逼得?母亲,放手吧,我不想,要您为了我活的这般辛苦。这些年,您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求您不要再为了我筹谋了。阿元只想,母亲活的轻松些,我只想母亲可以,活的如永安姑姑一般恣意的。”陈哲元忽然跪下,对长乐郡主道:“母亲牺牲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多了,儿不想,母亲便如此只为我蹉跎一生。生死有命,阿元此生无愧便足够,到死后,回想一生,从不辜负一人,心里便满足了。”

        长乐郡主深深看向跪地的儿子,也是含了泪,只咬了牙道:“我主意已定,你若还是我儿,便不要忤逆我。”

        晏衡走时顺了一壶香雪酒,一路上就着酒瓶边喝边走,瞧见郭恒居然在一家街边的小酒馆独酌。

        她过去坐下,郭恒微微抬了眼见是晏衡,又自顾喝了一碗。

        晏衡有些后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是你。”

        郭恒这般恬噪的人,难得的不说话。只低头喝酒。

        “你怎么在这般地方喝酒?”晏衡问他。

        这种又小又吵闹的酒馆,人多又杂乱,他从来是不会看一眼的,满洛京城都知,郭家大公子从来去的都是金玉楼那种一掷千金的地方。

        “不过是与我爹吵了一架。路过这里,突然觉得这里热闹,便来坐坐。”

        晏衡瞧见他疲软模样,心里有些内疚,若是她不拦着郭恒,要他早早的求娶夷光,是不是便不是这番局面了。便是郭恒之后,难改本性、拈花惹草,她也可以替夷光管束郭恒,不让夷光受委屈。

        郭恒见晏衡沉默愧疚的模样,突然扯了嘴角笑了下,拿了盛满酒的碗碰了她的酒壶,道:“你瞧我们是不是一对难兄弟,怎么在感情上失意都是一般时候。”

        晏衡喝了一口酒,忽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她好久没有想起穆修了。她是说忘记便果真将他抛的一干二净,这些时日便连穆修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想起。只郭恒说起来了,便觉得哪儿都有穆修的影子。她手里拿着的天青色釉制的酒瓶好似月华笼罩下穆修的衣衫,这条街道也是穆修送抄书走过的路,街对面拐角处的那家店是穆修路过时候常去买的糕点店,便连今日刚刚落过雨的清冷天光,好似穆修的清泠泠的眸光。

        晏衡喝下一大口酒,拍了桌子,道:“果真是如此!”她又拿起酒壶,索性将一壶酒都闷了,带着酸涩的哭意悔恨道:“长风,是我误了夷光,早知,若我早知,必然不会拦着你了。”

        郭恒只拍了拍晏衡的肩,自嘲道:“不必如此,若你是个男子,我也不会将我妹妹嫁你。”

        两人索性说开了,斗起嘴来,又要了五六坛子的酒,喝的大醉,只是两人都没有带随从,还好满洛京城的人都听说过晏衡一身张扬的红衣与缴金丝的鞭子,去武虞候府喊了人来,才将两人领走。

        两日后,晏衡在候府里,得到消息,原本说好的是晏衡带着人送亲去宁州,却被换了陶冕去。她气急,要去宫里问问是何缘故。

        正好,晏七回来,见晏衡气势汹汹的样子,道:“这是去哪儿?”

        “说好的是我替夷光送亲,怎么就换了陶冕去了?”

        “还好在此逮到了你!”晏七拉了晏衡回来,一本正经道:“陛下差遣我出去一趟,宫里少不得人护卫,要你去,这才让陶冕替了你去。”

        “怎的非要我去替陛下护卫了,满洛京城比我武功好的世家官宦子弟比我多了去,要他换人,换人!”

        “换谁去?火铳军除了陛下,便只认武虞候府的人!”

        晏衡听此,只能恨恨一句:“陛下真是惜命,谁能害的了他。”

        “慎言!”晏七捂了她的嘴道:“在家说说便罢了,出门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晏衡知晓是自己气急说错话了,只能咬了唇立在一旁听晏七训她。

        “你而今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能再如此跳脱。祖父年岁已大,经不起折腾,而今候府,需得你慢慢挑起大梁,说话做事要知道分寸。”见晏衡难得乖顺点头的模样,晏七才满意的继续说:“而今陛下脾气越发暴躁多疑,阿衡只记得多说多错,只办事就好。莫要一时冲动,顶撞陛下。”

        见她应下,态度又好,晏七又道:“此番送亲的使者,是郭恒。”

        晏衡惊道:“什么?长风既没有官位,又不是皇亲,怎么便是他?”

        “听说那小子去求了皇太后,在太后宫里磨了两天,才得了这个职位。你知晓,皇太后是他姨奶奶,沾了些亲故,陛下为此,还封了他做了个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

        晏衡只心里沉的很,又悔又恨。

        忆起自己当初因为穆修消沉时候,郭恒日日来陪她喝酒,在她院子里廊下,她再三警惕告诫他说:长风,我说过,你不可打夷光的主意。若我知晓你对公主用了手段,我们不仅连朋友也做不成,我还会打断你的腿。郭恒听得她话时只默默喝酒,苦涩答应了。

        又想起在桂树下,郭恒明明醉的抱着酒坛子在地上打滚,任她怎么诱骗,都不答应和夷光结义,大着舌头说:我,你知道的,我喜欢她。

        她不知,郭恒说的当真了,是真的。

        她才知,郭恒是当真这般爱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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