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漩涡 “它被人弄坏了。”
怎么会?!
陆齐光愣在原地。
“殿下, 您怎么了?”元宝不明所以,探来一只脑袋,看见断梳横亘盒中,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这、这……”
元宝再说不出话, 慌乱地抬头, 去看陆齐光的神情。
在刹那的错愕之后, 陆齐光的容色沉寂下去,看不出喜怒。
她拾起盒中的断梳, 拿在手中仔细观察,只见缺口处并不整齐,甚至隐隐约约冒着些许木刺, 心下便知,这是人为破坏所致。
陆齐光缓缓收紧五指,将半截木梳攥在手心。
“元宝,你去找送来礼品的内侍问问。”她的声音听着十分平静,“这回的生辰礼,除了他们,可还有其他人碰过。”
元宝离去之后, 陆齐光仍在原地站着。她好似麻木了,竟连方才的酸疼都感觉不到,只静默地立了一会儿, 反身前去洗漱, 顺道等元宝回来。
待从元宝处得了内侍们的交代, 陆齐光为自己斟了一碗茶,心平气和地喝下去后,独自前往了陆玉英所在的丹霞殿。
-
自紫兰殿徒步前往丹霞殿, 约莫要走上足足一刻。
可陆齐光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在丹霞殿前看见了明黄色的舆轿,便知道梁帝也在里头。守在殿前的女官见她神色冷冽,一时慌了神,不敢阻拦。
陆齐光看也没看女官,攥着半截断梳,迈进了丹霞殿,如入无人之境。
低声的呜咽正自殿内幽怨地传过来。
陆齐光走上殿前,看见梁帝坐于主位,单手撑着额角。德妃立于梁帝身后,正为他揉捏肩膀,连那枚梁帝赏赐的镶玛瑙银指环都没摘。陆玉英则站在二人面前,低头抹着泪。
这德妃是六宫最为嚣张跋扈的宠妃,家室并不显赫,却因妖艳动人、尤擅水袖舞而受梁帝喜欢。大抵是存着拉皇后下马的争宠心思,她平素里也没少跟陆齐光过不去。
牧怀之送给陆齐光的紫檀木梳,在送到紫兰殿之前,先由丹霞殿内的宦官检查过。如今陆齐光一来丹霞殿,就瞧见此情此景,心下立时便知,定是德妃与陆玉英又要耍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德妃一瞧见陆齐光,顿时细眉一竖。
她依偎在梁帝颈侧,神情哀怨,口吻凄楚:“陛下,您瞧——这才过去多久,长乐又来找玉英的麻烦了。”
陆齐光眉头一挑。
她没搭理德妃,只规规矩矩地向着梁帝行了礼:“阿耶。”
梁帝颔首,淡淡问道:“手中拿着什么?”
陆齐光摊平手掌,露出先前被攥起的那截断梳。
梁帝见状,没应声,只抬起下巴,示意陆玉英抬头。
陆玉英啜泣着,扬起脸——只见那半张白净面庞上,赫然印着一只红彤彤的巴掌印,连她的颊肉也些微发肿,显然是掌掴之人下了狠手。
“长乐,你未免太过不依不饶。”德妃趁势道,“就为了一把断梳,你无凭无据,打了玉英这么重的一巴掌,现在还要来兴师问罪吗?”
陆齐光没回答,转头打量起陆玉英面颊上的五指山。
她发现,比起其他位置,那掌印中无名指接近指根处,颜色要更深一些,似乎是什么重物击打所致,
在陆齐光观察的全程,陆玉英默不作声,双眸泪光满盈,与陆齐光错开视线。
陆齐光心中有数了。
她泰然自若地挽起大袖:“德娘娘是说,长姐脸上这一巴掌,是我打的?”
德妃离开梁帝身边,走到陆齐光面前,扬首傲然道:“可不是吗?”
陆齐光意味不明地点点头,沉吟道:“那就请德娘娘看看,到底是不是吧。”
“啪!”
话音刚落,陆齐光冲着陆玉英的另半张脸,反手就是一击,甩下一枚响亮清脆的巴掌,连她自己的指骨都震得发麻,掌肉更是火辣。
空气霎时凝滞。
陆玉英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德妃也神情错愕。
唯有梁帝,仍撑着头,不动声色地看着。
麻劲儿与疼劲儿从指尖传到掌心,陆齐光盯着陆玉英脸上慢慢显露出来的另外一只手印,神情平静,一点儿也找不到从前那等娇软温柔的样子。
“德娘娘好好看清楚了,戴戒指的手和不戴戒指的手,打起人来有何不同。”她低头揉了揉手指,“到底是你打的,还是我打的,你自己心中有数。”
陆玉英捂住自己被打的侧脸,不可置信:“陆齐光,你、你……”
“欺人太甚!”德妃声色俱厉。
她正要接着说下去,梁帝却突然站起身来。他抖了抖一身黄袍,事不关己似地,将双手背到身后,瞥了德妃与陆玉英一眼,默不作声地扬长而去。
眼看梁帝要走,德妃慌了神,撇下陆玉英,赶忙追了过去:“陛下、陛下!”
丹霞殿内重归于寂。
一时只剩下陆齐光与陆玉英两人。
“陆玉英。”陆齐光轻轻捏了捏手掌肉,“那紫檀木梳,当真是你掰断的吗?”
陆玉英沉默了片刻,才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陆齐光皱起眉,抬头望向狼狈惨淡的陆玉英:“你为何非要同我过不去?”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出口。
反观自己前世今生的经历:上一世,她对长姐能避则避、尽量不开罪,甚至常被长姐欺负得泪眼阑珊;而这一世,她虽然行事作风有变,却本着保护家人的心念,依然对长姐一再退让。
可为何陆玉英总是不肯放过她?
甚至还毁掉了牧怀之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那是他不知多少日夜的心血。
听着陆齐光的提问,陆玉英扯动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狼狈的微笑。
“是我同你过不去?”她脸颊通红,两枚掌印赫然在面,神色凄然,“分明是你挡了我的路。陆齐光,你可真会贼喊捉贼。”
她双眸之中泪光闪烁,字句恨恨:“你以为我是你吗——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生来就有了一切。凡是我求而不得,皆有你手到擒来。”
“只因你是皇后所出,只因你月貌花容,就深受宠爱。而我呢?”
陆玉英步步紧逼,走到陆齐光面前,俯视着她,眉间愤恨:“论琴棋书画、能歌善舞、知书达礼,我哪一点比你差?可吃穿用度,我不及你分毫。甚至我年长你几岁,却连出宫立府的资格也没有。”
“你高尚,只因为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不必你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她恨得咬牙切齿,到最后,已声嘶力竭,“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能被那么多人爱着吗?!”
陆齐光默不作声地听完所有,慢慢舒开眉头。
她栖息于因身高之差而致的阴影中,望向面前高她一头的长姐,显而易见的悲戚纳于眸中。
陆玉英对她前世的经历一无所知:那些声称爱她的人中,有人掠夺她的财富、烧毁她的家园,有人挖出她的眼睛、划破她的面孔,有人屠戮她的子民、刺穿她的胸膛。
爱她的人茫茫如沙,一朝被大浪淘走,只剩下牧怀之一个。
而她只需牧怀之一个,便能捱过寒冬、熬过黑夜、走过山高水远的前路。
陆玉英并没有牧怀之。
不单是牧怀之,陆玉英什么也没有。
陆齐光终于明白过来:陆玉英对她处处针对,并不是她的错,也不是陆玉英的错——这只是因天家无情,因父亲冷漠,因趋炎附势之风正盛,因一颗心如浮萍般了无寄托。
陆玉英被迫沦入了这样的漩涡。
陆齐光没再说话,也没有应答,只在心底落下一声叹息,转身向着丹霞殿外走去。
陆玉英并没有留她。
-
回到紫兰殿后,陆齐光没有逗留太久。
她将断成两截的木梳小心翼翼地放回盒中,盖好盒盖,将它拿在手里,寸步不离。
至于其他送上的贺礼,陆齐光并不太在乎,只按照从前的习惯,将那些名贵的珍宝拿去打点宫内的女官与宦官。
收拾完了,陆齐光便携元宝,乘上了返回公主府的马车。
这一路上,陆齐光一语未发。
元宝不知道丹霞殿内发生的事,还以为陆齐光仍在因木梳被毁一事而生气。
她找不到让陆齐光开心起来的法子,全程只好频频掀帘、望向马车外,盘算着等到回了公主府后,就去找牧怀之通风报信。
只是,马车才接近公主府,元宝便眼尖地发现:公主府外拴着一匹颇为眼熟的白马。
她大喜过望,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主仆有别,连忙伸出小手,对着陆齐光噼里啪啦一顿乱拍:“殿下、殿下!牧将军来啦!正在府中等您呢!”
“嗯?”陆齐光顿时来了精神。
她握紧手中的木盒,掀起自己这侧的窗帘,果真看到了牧怀之的白马。
待到马车停下,陆齐光匆忙下车,穿过公主府的府门,一路畅通无阻,前往府内会客的前厅。
牧怀之果真等在那儿。
他着了雪色的袍衫,腰间难得不曾佩剑,将双手负于身后,背影利落而寡淡。
在陆齐光踏入前厅的刹那,像是心有灵犀似地,牧怀之转过身。
“牧怀之!”陆齐光已不再喊他官职,小跑到他面前,仰视着面前颀长的男子。
想起那把他亲手制作、却还没使用就被折断的紫檀木梳,陆齐光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与苦楚,好像方才在宫中隐忍而下的所有情绪,都在与他相见时骤然爆发。
她眼眶一红,将嘴一撅,向着牧怀之捧上那只木盒。
“它被人弄坏了。”陆齐光委屈极了,声音中藏着星点哭腔,“我都还没用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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