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抽丝 对你的爱,从不曾灼伤过我。……
陆齐光坐在前厅, 面朝大门。
前厅外无人走动,仆役们都在室内避雨,陆齐光的视线撞在深灰色的雕鸾影壁上。
深夜的秋雨淅淅沥沥,惨淡的黑沉笼罩着上京。
她一手扶在椅上, 另一手搭在身旁的花几, 将那两只纸袋压在手臂之下。手臂边、花几上, 那支原先有十寸的蜡烛, 如今矮得不及陆齐光一根食指长。
屋外响起脚步声,陆齐光起了个半身, 却听那来人的步伐尤其细碎。
她身躯一僵,缓慢地坐了回去。
“殿下。”
是元宝。
她一壁提着鸟笼,一壁握着一支崭新的红烛, 担忧地向前厅探了个头。
“我为您换一支新烛,好吗?”
陆齐光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松开紧抿的双唇,原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元宝叹了口气,走入前厅,将鸟笼放在另一侧花几上,震得双眼紧闭的狗子都掀起眼皮、觑了在场二人一眼。
紧接着, 她燃着新蜡烛,吹熄旧的,昏暗的室内顿时盈满烛光。
“牧将军讨走了府中最快的马, 定是赶得及的。”元宝虽不知内情, 却仍向陆齐光安慰道, “约是不多时就会回来。您瞧,我将狗子也带来,陪您等着。”
陆齐光回头, 望向一脸担忧的元宝。
“我早就应该提醒贺松。”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如果能早点提醒他提防居正卿的话……”
如果能早一点的话,贺松与妹妹们就不会受到威胁,牧怀之也不会为此涉险了吧。
元宝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到陆齐光身后,将她抱进怀里。
“奴婢兴许帮不上您的忙。”历来活泼的小丫头,如今的话语十分温柔,倒像个可靠的长辈,“可谁也做不成圣人,都是会犯错的。”
陆齐光怔了怔,慢慢将脑袋靠进元宝的怀里。
有元宝在,空荡荡的前厅多少增添了一些人气儿。
二人一同等待,狗子就在鸟笼里闭着眼小憩。
时间伴着雨声,一点一滴地走过。将近丑时,狗子忽然睁开眼,活动筋骨似地动了动翅膀。
紧接着,牧怀之的身影出现在前厅之外。
他大抵又是以什么不寻常的方式进入了公主府,连府内守夜的仆役都没被惊动。
陆齐光反应迅速,将身旁脑袋一荡一荡、打着瞌睡的元宝拍醒,示意对方去取来麻布与可供换洗的衣物,自己则站起身来、快步迎上牧怀之身前。
她焦急地问:“怎么样?”
声音还带着颤抖。
她分明闻到一股好浓的血腥味。
牧怀之低头,看见陆齐光的面庞上满是泪痕。
他展臂,本想将她搂进怀中,却想起自己浑身湿透、又满是血污,手臂一时僵持在半空,最终只用拇指拭去她眼角干涸的一抹泪光。
“都安顿好了。”牧怀之柔声,“贺松除了受到惊吓,没有大碍。杀手已经被带回镇国公府关押起来,蜀州那里也有人照应。”
“那你呢?”陆齐光的肩膀依然紧绷,“你受伤了?”
牧怀之微微动了动唇角:“没有。”
话音刚落,少女柔软的身躯就扑向了面前人的胸膛。
陆齐光颤抖着,浑然不顾牧怀之身上的雨和血,用瘦弱的两条手臂紧紧搂住他,双手在他背后牢牢相扣。
低声的呜咽滑过交缠的绫罗,埋入牧怀之的心口。
“那就好……”
没受伤就好。
他为她受过的伤,已经太多了。
牧怀之刹那无言。
他时常觉察到,陆齐光对他似乎心怀愧疚。透过她明澈的一双眼眸,他能看见她一片可鉴的冰心,却看不出她埋藏心底的伤痕到底因何而来。
牧怀之只能义无反顾地爱她的所有,哪怕这所有并不是她的全部。
于是,他搂住了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发。
牧怀之低声:“不怕了。”
后话,他不敢说出声,只敢在心底默念:
对你的爱,从不曾灼伤过我。
-
牧怀之被元宝领去,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再度回到前厅。
彼时,陆齐光惴惴不安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她坐在椅上,一手支颐,另一手的手指在扶手上敲打,神情凝重地思索着整件事情的疑点。
见牧怀之来了,她站起身,将一张椅子拉到自己面前。
“怀之,来。”陆齐光招招手,示意牧怀之到前头坐下,“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我们来好好理理居正卿和贺松之间的所有事情。”
牧怀之点点头,随即落座椅上。
他动了动手腕,调整了一下并不合身的袖口,主动提议道:“既然如此,就先说贺松吧。”
“居正卿顶替贺松成绩,不见尸首,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开门见山,“如今敌人在暗,让贺松留在镇国公府,是最安全的。”
陆齐光赞同道:“我也这样想。镇国公府护卫身经百战,哪怕你不在,他们也应当能将贺松保护好。但……我们恐怕得先同贺松陈明利害。”
牧怀之知道,陆齐光是怕贺松那张碎嘴主动暴露、节外生枝,宽慰她道:“我会同他说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想了想贺松的脾气,陆齐光一时有些汗颜:“不好说,得多盯着他点。”
她越想越烦,索性摆摆手:“算了,反正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他关着就好。那名杀手也是,千万别让他死了,他可是居正卿行凶的人证,死了也得给我救回来。”
看着小殿下虽然烦躁、但仍努力理清思路,牧怀之微微一笑,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些许。
陆齐光瞟他一眼,正色:“不准笑,在说严肃的事儿呢。”
牧怀之嘴角当即一平。
他如此听话,反倒惹得陆齐光面颊稍红。
她轻轻咳了两声,将话题转移到贺松的三位妹妹身上:“怀之,你先前说蜀州有人照应,也是你镇国公府内的护卫吗?”
牧怀之眉峰微动,似乎想到什么,最终却按下不表,只道:“是。”
“那我就放心了。”陆齐光没留意到牧怀之神色中的细微变化,续道,“不论居正卿是否知道三位妹妹的存在,蜀州都已经不再安全。风波过去之前,我想将她们接来公主府,也好有个照应。”
一听要将女孩们接到公主府,牧怀之眉头微皱:不如接到镇国公府去?与贺松待在一起,也让妹妹们放心一些。”
陆齐光明白,牧怀之是在担心女孩儿们的存在会为她招来祸端。
“你想,若是居正卿顺藤摸瓜、找到了贺松的所在,三位妹妹还与贺松待在一起,岂不是更添麻烦?”她轻轻抚了抚牧怀之的手,“我毕竟是公主,有长乐的名号在,居正卿也不敢擅闯。”
纵使陆齐光如此说,牧怀之目光里的担忧仍未减退。
他凝望她良久,在她眸中看见了不逊于自己的坚韧与决心,终究叹了口气:“就依你说的。如遇危机,你可叫灰鸽传信给我,我定会立刻赶来。”
说完了三股人马的安排,接下来,就是居正卿替换贺松成绩的始末。
陆齐光抬起手臂,拿出被压在花几上的两只纸袋——两份考卷与原卷都已经被原封不动地放了进去,连先前的编号都保持不变。
她将纸袋在膝上码列整齐,指尖叩向掌心,垂眸道:“你送来的讯息,我都看过。居氏世代经商,无人入仕,可仅凭居正卿一人之力,断然无法暗度陈仓。”
说这话时,陆齐光神色黯淡,心中既有愤怒,也有悲怆。
居正卿能替换科举成绩、招摇撞骗,背后若没有相关官员的帮助,几乎是不可能的。
先前调查晁鸿祯时是这样,如今调查居正卿时也是这样——乍一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大梁,竟在她无知无觉时,已蛀坏到如此地步。
贪官污吏、科举舞弊,哪一个不是大厦将倾的亡国之兆?
她当真能力挽狂澜吗?除掉了晁鸿祯、居正卿,是否还会有下一个?
牧怀之沉默无声,视线落向陆齐光柔长的睫羽,凝聚着摇曳其上的一丛烛色。
他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甚至说,身为朝臣,他远比陆齐光更了解大梁的境况。可他同样清楚:牧氏一族以尽忠报国为家训,若不付出行动,就绝无报国之日。
唯有继续走、别徘徊,脚下才会有路。
他自陆齐光手中取过纸袋,一左一右地拿在手中,展示给她。
“省试评卷后的成绩,直接与编号挂钩,即按编号计分后,再与考生的姓名和身份相对应。”
牧怀之从前欲为文官,对科举与文官仕途所知颇丰。虽然他没能如愿以偿,但如今看来,调查与推理之所以能这样顺利,还多亏了这段令人遗憾的经历。
“居正卿能夺得会元,也就意味着……”他顿了顿,“他所代表的叁贰捌,是本次省试的魁首。而在编号叁贰捌的纸袋中,装有的却是贺松的试卷。”
陆齐光竖起耳朵、认真聆听,明白了牧怀之的弦外之音:“言下之意是,至少评卷的主考官并没有胡乱评分。这说明……问题出在弥封上?”
牧怀之无声地点了点头。
从居正卿答题的内容上看,他全无准备,料想也并不知道省试的具体试题。
若是二人判断无误,则只需要负责弥封的官员将贺松与居正卿的编号对调,确实能够做到让居正卿顶替贺松的考试成绩,还不被其他考官发觉出什么异样。
推导出这个讯息,陆齐光松了口气。
幸好,并不是省试的五道工序都存在舞弊。
她本能地希望,居正卿顶替贺松成绩这件事,涉案人员越少越好。
牧怀之见陆齐光终于展眉,心下也安定些许,便乘胜追击道:“明日,我会派人调查一下本次科举负责弥封的官员,看看他与居正卿暗中有何往来。”
陆齐光点点头,很快又想到什么,提示道:“我看居正卿那个水准,八成想不到这等精密的计划。怀之,你干脆一起查查他那个有钱的阿耶,说不定又和定远侯一样,官商勾结。”
听着小公主一本正经的分析,牧怀之忍俊不禁。
他曲起手指,弹了弹陆齐光的眉心:“你倒是会安排,使唤起我来一点也不客气。”
“牧怀之,你可真难伺候。”陆齐光知道他故意揶揄,嘟囔道,“我若不使唤你,你又要说是我伤你心了。好话赖话怎么都叫你说尽了呢。”
牧怀之闷着笑了一声,没收手,顺势撩起她额角一缕发,去看她昨日撞到的地方。
“可好些了?”他满目心疼,低声道,“下回,我一步也不离开你。”
陆齐光点点头,又摇摇头:“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担心。”
她站起身,靠近牧怀之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慢慢地,她的面颊开始发红,活像只丰润可爱的柿子,说话也支吾起来。
“我、今、今夜时辰晚了,你就别走了,本宫准你一步也不离开公主府。”
“但、但、但你得睡客房!不准偷偷进我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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