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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真相 但现在,我好像有路可走了。……


  觉察出掌心的名字,  陆齐光心念一动。


  她转眸看向食盒中的纸折,料想是牧怀之托元宝同她传递线索来了。


  陆齐光将纸折子从食盒里摘出,小心翼翼地拆开,只见牧怀之的字迹显露在纸上,  瞧着匆忙而潦草,  记载“十六卫监门府郎将宋”一行字。


  按照这条线索,  掌管上京城城防图的,  应当是这位姓宋的监门府郎将。


  不过——


  “监门府……”陆齐光喃喃重复道,“好耳熟啊。”


  好像,  曾经有谁同她提到过?


  “当然耳熟啦,殿下。”听见陆齐光的低喃,元宝放轻声音,  自然而然地接道,“十六卫监门府,可不就是那位许兵曹所在的官署嘛。”


  “许兵曹?”陆齐光皱眉,“这又是谁?”


  元宝嘴巴一瘪:“您忘啦?许兵曹是德妃娘娘的弟弟呀。”


  她用食指尖点住下颌,认真回想了一番,又道:“奴婢可没记错——就是那位瘦瘦小小、不怎么识字儿的许二郎君。听说他现在宋郎将那儿还挺吃得开呢。”


  陆齐光听着元宝的话,缺失的记忆逐渐被补全。


  德妃出身不高,  但很是受宠,故而德妃的娘家许氏也蒙受皇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知德妃往梁帝那儿吹了多少枕边风,  给自家不争气的弟弟争了个兵曹的职务。


  她曾经和许兵曹打过照面,  确实瘦小,  瞧着有些贼眉鼠眼,面相不大讨人喜欢。


  “嗯……”陆齐光沉吟,“是有这么个人。”


  慢慢地,  她开始在脑中盘起最新的线索与推测。


  许兵曹在监门府供职,与宋郎将有交情,而宋郎将掌管着上京城防图,这也意味着,许兵曹有机会通过宋郎将、接触到上京的城防布局图。                        

                            


  上一世的大梁内奸,不光为晋帝提供了城防图,还借由《周子兵法》为晋帝献计……


  陆齐光忽然心头一颤。


  她猛然回身,捉住那本《周子兵法》,胡乱而急躁地翻着,找到暗度陈仓的计策那一页。


  目之所及,满满当当,全是陆玉英的笔迹!


  一个近乎直觉般的可怕猜测,忽然在陆齐光脑内成了型。


  她呆愣在原地。


  “殿、殿下……”元宝见状,弱声道,“您怎么了?”


  陆齐光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她竭力想要开口说话,只觉喉头干涩、嗓腔粘滞,舌尖与牙根都在打颤。


  良久,艰涩的话语才自她唇舌间吐露:


  “元宝,许兵曹最近……同我长姐碰过面没有?”


  元宝愣了一下,觉察到陆齐光的异样,可不明所里,只本能地感到心虚与担忧:“见、见过啊……就前几日,我看见许兵曹从慧公主府里头出来……”


  她越说,声音越小:“大公主都立府啦,当真要见外戚,也是很轻易的事儿呀……”


  陆齐光的耳畔在嗡鸣。


  她脑袋发晕,竭力攀住木椅的顶端,仿佛溺水之人寻找救命的稻草。


  陆齐光慢慢收紧十指,像要将那红檀木嵌上指痕,手臂止不住地发抖,缓缓又问:“在我被带离渐台之后,长姐她……单独见过晋王没有?”


  元宝越听越糊涂,根本不知道陆齐光到底想问什么。


  她心下也着急,却也只能老实回答:“也见过的。听其他女使说,是大公主单独找的晋王,二人在明珠配殿里,关起门来讲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讲了什么内容。”                        

                            


  这回答宛如重击,锤得陆齐光身躯发软。


  她顿失力气,颓然坐倒在木椅之上。


  答案水落石出。


  所有扑朔迷离的线索,如今陡然清晰起来。


  陆齐光终于穿破了前世与今生交织的迷雾,明白了大梁曾经灭国的原因,找到了那名内奸。


  是陆玉英,借由许兵曹之手,获取城防图,出卖给晋国。

  也是陆玉英,研习《周子兵法》中的计策,献计晋帝、反攻大梁。


  可这要她如何处之?


  陆齐光这一路走来,几乎是抱着玉石俱焚似的信念,在恨海里苦苦挣扎徘徊。


  复仇的路太远太深,行走时如临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溺毙。


  于是她放弃了曾经的娇纵与天真,小心翼翼地布局——为了给自己与大梁谋求一线生机,她丢掉最初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查找曾经的破绽,直面曾经的恐惧,揭开过去的伤疤。


  她除掉了晁鸿祯与居正卿,终于站在自己与大梁的生死之关。


  可她如今亲手撕下仇人的面纱,露出来的,却是陆玉英的脸。


  陆玉英的那张脸,在看见她带来的萤火虫时流露出淡淡的钦慕,在提及倾慕的才子郎君时染上些微的绯色,也为了替她求情而挨过父亲的巴掌与痛打。


  她该如何面对陆玉英?她的恨该往何处宣泄?


  陆齐光不知道。


  她紧紧地攥住椅背,咬紧牙关,向着惊慌失措的元宝吩咐最后一句话。


  “去告诉牧怀之……那个人……”


  那个出卖了大梁的人。


  陆齐光泪如雨下。


  “是我姐姐。”


  -


  留在大梁最后一日的下午,陆齐光浑浑噩噩。                        

                            


  元宝本想一直陪她到次日,却因着陆齐光那一句嘱托,匆匆告退了。


  陆齐光原先以为,在调查出内奸到底是谁后,自己还有精力布局,去分析内奸这一世的行动,和从前一样,将坏事扼杀于摇篮之中。


  可真相太过惊人,也太过残忍。


  在得知了一切后,她无法强行让自己清醒,也没办法放下这件事、冷静地思考。


  如果这一世,她与陆玉英没有冰释前嫌,这个结果兴许还不会像现在这样令她难受。可二人今生共度的点滴,无一不在诉说着亲姐妹之间的金兰情分。


  陆齐光是茫然的。


  她的恨、她剩余的人生,连带着大梁的未来,好像都突然间丢失了锚点,找不到方向。


  陆齐光在椅上怔怔地坐着,失魂落魄了很久,目光涣散地盯着殿内的地面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她的视野所及处撤走了明亮的日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慢慢地,清冷的白月洒落进来,那块地面又骤然变亮。


  入夜了。


  明日将行,可陆齐光依然昏蒙。


  “咚咚。”


  叩门声传来。


  陆齐光仿佛被唤回些许神智,循声抬头看去。


  她身处的配殿,殿门是自外头栓上的,从里头推不开。外头的人若是想进到殿里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完全没必要事先敲门知会她。


  但那个叩门的人没有进来,片刻之后,才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歇下了?”


  陆齐光浑身一颤。


  她听得出来,那是陆玉英的声音。


  可陆齐光完全没想好,该怎样去面对陆玉英——她既放不下前世国破家亡、身首异处的苦恨,又不忍心对今生冰释前嫌的陆玉英恶语相向。                        

                            


  她嗫嚅着嘴唇,终究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殿外掀起一阵隐约的衣物摩挲之声,听着像是陆玉英靠着殿门、慢慢坐了下去。


  “明日就要走了。”陆玉英的声音有些寂寥,好像还带着零星的笑意,“今夜月色不错,我从尚食局取来一些桂花酿,本想与你同饮。”


  “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你与我……初次夜话。”她又道,“其实,我多数时间在想自己。曾经每回想起时,总以为不论是我还是这里,都没有出路。”


  “但现在……”她顿了顿,“我好像有路可走了。”


  陆齐光默不作声地听着。


  陆齐光是知道的——陆玉英曾遭遇过这深宫里最伤人的冷漠,曾孑然一身地走过一条漫无尽头的路,也曾不断地挣扎着向上、每一次却都往下坠落。


  可这并不是陆玉英前世作恶的理由。


  陆齐光可以理解陆玉英的苦衷,但无法接受她上一世的行为。她咬住下唇,伸指抹去涌出的泪水,颤抖着将自己蜷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隐匿进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殿外的陆玉英也陷入了沉默。


  在近乎凝滞的月光之下,隔着一道沉重的殿门,姐妹二人各怀心事。


  良久之后,陆齐光听到瓷器碰击地面的声音,像是陆玉英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缓缓站起身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突然停下。


  “陆齐光。”陆玉英的声音已经遥远而模糊,“再见了。”


  随后,殿外终于安静下来,陆齐光的啜泣也慢慢平息。


  她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出口的话语仍带着颤抖:“来人……把那瓶桂花酿拿进来。”                        

                            


  她明日就要走了。


  她不知这一世的经历到底会是什么样,可她只能前进。


  既然如此,就用这一杯饮,算作是与陆玉英的诀别吧。


  -


  离开大梁的宫城,慧公主府的马车一路驶向镇国公府。


  陆玉英走下马车时,正好看见牧怀之将元宝送出门外。


  她一抬眉,与二人对上视线,发现牧怀之神情复杂、不作声地望着她,元宝则慌忙地避开了与她的对视、潦草行礼后就与她擦身而过。


  陆玉英没有理会元宝的避让。


  月色好似灼烧的白光,映在她脚下,被她决绝又淡然地迈了过去。


  迎着牧怀之晦涩而难懂的注视,陆玉英走到他面前,抬起下颌,露出一贯的冷傲神色,出口的字句也仿佛在雪里打滚:“牧将军,本宫有话要同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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