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石小九（二）
沈璋一直住在云峰，住了差不多三年，大部分时光他都和一个叫石小九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准确的说是一只叫石小九的小妖精，要是去问三年前的沈璋如何评价他和石小九的缘分，得到的答案一定是：孽缘。
沈璋在砍柴时遇见石小九从半山下来，少女模样，身上随便套着个破旧的麻袋，一双灵巧的小脚光着踩在满是石头的山地里，本该泥渍满身，但少女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尤其是那双脚，白得发光，和土黄的山地形成鲜明的对比。见此，沈璋心中已然产生了几分不好的猜测，听守林人说云峰半山以上是有妖怪的，沈璋深信不疑，所以他一直不敢往半山上走，只在浓雾消散的地方活动。
此刻，他握紧手里的柴刀，两只眼睛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只要她表现出要伤人的样子，他就——
石小九看到沈璋眼中浓重的防备之意，笑了，两只眼睛眯成了细缝，她突然张开嘴，“哇”的一声，只见少女上排贝齿突然开始生长，洁白莹润的牙渐渐被一层坚硬物质所覆盖，像磨尖了的石头镶嵌在嘴上一般，石牙长长，慢慢盖过了下颌，灰黑色的，又像一串尖锐的小锥子，接着她脸上的皮肤也灰了，变得和牙齿一样，整个一石头。沈璋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无菜色，砍好的树枝散落一地，刚还紧握在手里的柴刀掉在了他和石小九中间，石小九见他被自己吓成了这样，笑得更开心了，随后牙齿和脸就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而她眼中则满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快乐。
这是胆小书生和石头小妖的初次见面。
那以后石小九好像从吓沈璋这件事中得到了莫大的乐趣，小妖精缠上了沈璋，常常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窜出来，吓他一跳。沈璋呢，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最后慢慢淡定下来，这一次又一次的惊吓中，他已经麻木了，简称麻了。久了，石小九也知道沈璋已经麻木了，就不再从暗处跳出来吓他，但仍等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小尾巴一样跟着他身后，看他砍柴，摘野果，抓野鸡，沈璋干什么，她就跟在一边看他干什么。
沈璋一开始不敢说话，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并尽量离石小九远些，免得又被她吓到，后来石小九不再吓他，他放松多了，但还是不敢叫石小九离他远些——他对那副妖怪模样心有余悸。沈璋不敢吭声，但架不住石小九是个好动的，她跟在沈璋身边来来去去，一点都不消停，一开始还只是安静看着，后来就动上手了，不是摸走两个沈璋刚摘下来的野果，就是吓跑沈璋要抓的野鸡，发现沈璋转头看她，她就睁大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是无辜的样子，弄得沈璋是敢怒不敢言。
终于有一天，沈璋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手执柴刀，鼓起勇气怒视石小九，妄图以浑身怒意逼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皮女妖，那一刻，他忘了他面对的可能是一只修炼得道的妖怪，更忘了自己只是个毫无武术功底的文弱书生，怒气支配了他的行为，勇气蒙住了他的双眼，他要举起手中的柴刀，为自己的自由和安定而战！
结果嘛，自然是沈璋输了，石小九还没做什么呢，他先败下阵来，弱质书生的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消失殆尽后，他只觉得手中的柴刀实在是沉重了一些，一个劲儿往下坠，他都要举不起来了，“咣当”，柴刀落地，沈璋落荒而逃。
沈璋一口气跑回草屋，收拾东西准备逃下山去，这云峰是再住不得了，鬼知道哪天那妖怪一个不高兴，露出石牙一口就把他咬死，他惜命，不愿再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都怪天杀的安京王，推荐哪里不好，偏推荐这有妖怪的云峰，下山一定要找他算账！沈璋想得简单，以为自己抓紧时间一口气跑下山就没事了，可他忘了石小九的道行，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精怪，他区区一个凡人怎么跑的过精怪石小九呢，所以沈璋跑到山脚才绝望的发现，石小九早就等在出山的口子上了，一双好看的杏眼里写满了疑惑和不解。
“你要去哪儿？”石小九骤然开口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会说人话？”沈璋被吓的开始结巴。
“当然了，你也会说人话啊。”
“我，我是，是人啊，当然，会说，人话了。”
“那我也是人啊，我怎么不会说人话？”石小九歪着头看他，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你明明是妖！”沈璋脸上写满了恐惧。
“姐姐说，我要是碰到人了，不能让人知道我是妖。”石小九天真无邪，脸上还挂着笑，但听到这话的沈璋却是笑不出来。
“要要要要，要是被人，知，知，知道了呢。”
“被人知道的话，姐姐说，就只能……吃掉那个人了哦。”石小九眨眨眼睛，嘴角已经露出了石牙的一个灰色小角，在沈璋看来，这表示她已经磨好牙准备要开饭了，他本来精神就高度紧张，这下好了，吓晕了，直接不省人事。
“啊呀，这书生还是这么不禁吓，我还以为这次能用原身面对他了呢。”石小九脸上露出一个非常遗憾的表情。
沈璋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草屋的床上，他闻到一股清甜的气息，原来床边摆着十几个果子，沈璋在半山砍柴时见过，是半山之上树枝挂着的野果，黄澄澄的一看就很好吃。沈璋看着果子一下子就想起了石小九那张脸，恐惧使然，下一秒他就想起了她的石牙，然后……他把果子连着下面铺的叶子一起丢出了门外，回屋，锁门，一气呵成。
嫌屋里热，坐在外边院子等沈璋醒的石小九：“……”
“呸！臭书生！竟然把我辛苦爬树采的果子扔了！哼！你给我等着！”石小九气呼呼的离开了沈璋的草屋。
那天后，沈璋发现自己门外出现了很多惨不忍睹的奇怪物件，比如：熟透了的烂野果、嘴上沾着野鸡毛却已经僵硬了的黄鼠狼尸体、开膛破肚的死耗子等等，每天还都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些动植物的“尸体”。沈璋严重怀疑，那只妖怪在恐吓他，他连着被吓了小半年，胆子早就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这种程度的恐吓他已经能非常平静的对待了。非常娴熟地处理掉今天出现在门口的死鸟后，他拿上了柴刀，锁门，上山，他要去跟那只妖怪做个了断。
“妖怪！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做个彻底了断！”沈璋雄赳赳，气昂昂。
结果自然是他再次落败于石小九。
“姑娘，你直接弄死在下吧，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在下是一秒都过不下去了。”沈璋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我弄死你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诶，这在你们凡人看来是折磨吗？”石小九真诚发问。
“这还不叫折磨吗？！你整天从各种地方跳出来变着法儿地吓我，我被你吓的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后来不吓我了，又开始把那些烂果子、死耗子之类的丢在我家门口，还有你的牙，你的牙最可怕了，跟锥子一样，姑娘啊，你要想吃我就快些下嘴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求你给我个痛快，让我早些投胎都比这样担惊受怕好啊。”沈璋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但碍于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死死忍住才没有过于失态。
“我没想折磨你的……”
“那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只是，”石小九支吾了半天，“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
“……”沈璋继续生无可恋。
“姐姐不准我接触山下的凡人，她总说凡人心肠歹毒，要是发现我们是妖怪的话，就会想尽办法把我们抓起来烧死，她又说人妖殊途，和凡人走太近最后受伤的总是我们做妖的，”石小九开始委屈，“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凡人，这里又只有我和姐姐两个是妖怪，姐姐有自己的事，常常不理我，就我一个，好无聊的，而且她自己每隔七天就会去山下找一个叫阿靖的凡人，却不准我和凡人走太近，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其实一开始，我就是见你一个人在山上，单纯想吓吓你而已，哪知道你胆子这么小，你被我吓到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所以……”
“所以你就天天吓我？！”
“后面不是就没有了嘛，万一把你吓死了，姐姐会生气的，她生气可吓人了。”
“那烂果子、黄鼠狼和死耗子呢，怎么解释！”
“哼，说起这件事，我还想问你呢，你把我辛辛苦苦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扔出来是几个意思！看你被我吓晕了，我特意摘来给你道歉的，结果你二话不说就扔出来了，我生气，就把那些东西丢你门口咯。”石小九语气恢复了理所当然。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你不想杀了我或吃了我，就放过我吧。”
“知道了，以后不再吓你，也不再放那些东西在你门口就是了。”
“还有，以后离我远一点吧，就当没见过我成吗？”
“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怎么能装没看见呢。这样吧，我保证不打扰你的生活，我会很安静，很乖的，你就让我呆在你身边吧，我一只妖在山上，真的很孤单，很无聊的。”沈璋莫名觉得，要是石小九是动物变的，那她说这话时一定在朝他摇尾巴。
“你不是说你还有姐姐吗，怎么会是一只妖在山上。”
“姐姐最近修炼去了，她修炼的时候，三五年我都找不到她的。”
“那你也去修炼啊，你们妖怪这么闲的吗。”
“哎呀，修炼那么辛苦，我才不要修炼呢。”
“你这妖也太不求上进了。”沈璋这会儿已经能对面前的妖怪进行主观评价了。
“你就让我呆在你身边吧，求你了，我真的好无聊的。”石小九伸手拽住了沈璋的衣摆，居然开始左右撒娇般的左右摇晃起来，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在朝他撒娇，沈璋觉得，自己还是招架不住的。
“成，成吧，但是，我们先说好，你不准再吓我了，尤其是不能把你妖怪的样子露出来吓我！还有，你自己保证的啊，不打扰我的生活，这些你能做到的话，我就不管你了，你想干嘛干嘛。”
“你放心吧，我最乖，最听话了。”石小九露出的灿烂笑容一时间让沈璋有些慌神，其实单看石小九的凡人长相的话，不说倾国倾城，看久了也是非常容易引人沉溺的，沈璋现在就有点沉溺的感觉了。
“咳，你有名字吗？”沈璋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急忙挪开目光。
“石小九，第九块石头的意思。”
“我叫沈璋，姓沈，璋是一种玉器。”
“好的，沈玉器！”
“沈璋！不是沈玉器！”
“好的，沈玉……沈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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