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兰莘（四）

兰莘的师父张泉海除了是书画圣手外，还是她住的这座泰林书院的掌院，平时也要亲自给学子们上课，而兰莘只管跟着师父学画，其他的事她是一概不理的。师父上课，兰莘就呆在自己屋里，有时画画，有时也翻书，她屋里画册最多，其次就是一些专门搜罗来的文人话本，兰莘除了喜欢画，还喜欢话本故事，前段时间才传到河阳来的京城热文《沉鸳录》和《昭雪实录》她都买了，尤其喜欢后头这本，一直心心念念等着出新，听闻那写话本的先生遭逢意外不幸去世的消息后，她还很是惋惜了一阵。

        张泉海往临县赴一个好友的约了，有四五天的时间不在书院，兰莘彻底闲了下来，喝过药，她准备去湖上亭转转，自打从梅园回来，她便爱上了湖景，书院里的园林湖景虽比不上梅园的，却也有些可取之处。兰莘简单收拾了下就出了门，果儿跟着她，手上拿着不少东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兰莘的灵感随时降临。

        靠近九曲回廊，兰莘瞥到湖上亭里好像已经有了人，拐过最后一丛修竹的掩映，才发现，原来是长云师兄。这大冷的天儿，师兄穿的单薄，御寒的披风随意放在石凳一侧，忍着没有落地。兰莘走进亭里，才发现师兄支着脑袋正在小憩，丝毫未觉亭中已进了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香，醉人得很，再往下看，两只空了的雕花酒壶歪在桌上。石桌够大，兰莘将酒壶放在了地上，果儿见此即知姑娘是有想法了，连忙铺上宣纸，开始为姑娘磨墨。

        墨磨的差不多了，兰莘动起笔来。她作画时眉头总是紧皱的，是在完成一件顶重要的大事，等她放下笔，开始自我欣赏，那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连嘴角都弯不下来。

        贺兰长云睁开眼时就看到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的兰莘，年轻小姑娘脸上的笑意在这数九寒天的肃杀气氛里破开了坚冰，如春回大地，春芽始萌。

        午后天边落下的一道光斜着进了亭，正拢在姑娘身上，映到贺兰长云眼中，却似火种，“噼啪”一声，点燃一簇火焰。贺兰长云酒还没醒，往日他总是在茶烟袅袅中落下狂草的笔墨，今日受那书中豪醉客的撩拨，饮下整整两壶烈酒，烈酒入喉犹如火烧，意识模糊之际，他在兰莘身上看到了每次落笔前都渴望捕捉到的种子，在浓稠墨汁里爆开，炸得他四分五裂，只有如此他才能离心中的至胜之境更进一步。兰莘也如他一般追求极致，在梅园便是如此，一入画境就心无旁物，明明是个病弱又胆小的姑娘，拿起笔来却是个和他一样的灵魂。

        想到此，贺兰长云心头一动，有些朦胧而不可言说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全表现在了眼神里。

        兰莘终于从画里尽兴而归，眼神透亮，抬眼正对上师兄非同寻常的视线，他眼里是燃烧的火焰，兰莘却看到深不见底的大海，暂时静默的，暗潮涌动的，正酝酿着一场风暴，兰莘短暂地陷入那片马上要变得躁动不安的汹涌澎湃，片刻后，风暴终是没有爆发，贺兰长云在寒风的袭击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咳，师兄，披风还是穿上吧，冬日天寒，另一只手也提上药包，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贺兰长云难得有称得上是窘迫的表情，兰莘看着很是稀奇，却没维持多久，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神色，师兄一言不发。

        “师父不在，学子们待会儿说不定会来湖上亭温书，我不便久留，先回去了。师父不喜欢学子在书院喝酒，长云师兄记得销毁证据，免得传到师父耳朵里，他老人家怕是忍不住唠唠叨叨，师兄倒没了清静。”兰莘指了指地上的酒壶，就出了亭子，轮到她先一步潇洒离开了。

        踏上九曲回廊的前一秒，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贺兰长云笑得很开心：“对了，谢谢师兄的饴糖，糖很甜，我很喜欢。”说完不等贺兰长云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贺兰长云逮着“喜欢”二字反复回味，他不爱吃糖，上次医馆的饴糖是从妹妹的糖罐里拿的，她素来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拿了两颗，一颗上一次给了兰莘，另一颗现在正躺在他手上，一抬手，饴糖投进嘴里，甜腻气味瞬间四散开来，贺兰长云第一次明白妹妹为什么喜欢吃糖，他也开始有些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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