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月笛

崔晴的世界比从前更单调了。

崔芜不仅没收了他的笛子，还把他禁足在后山，并叮嘱他在后山丹室内潜心修炼五年，期间不可见任何人，五年后，若是功成，再放他自由。

听崔晴说到这里，倪芳贤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道，“你阿娘要你修的是何种法门？”

崔晴也不隐瞒，老实答道：“太一游日月。”

倪芳贤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道，“可惜，你没听话，修了个半途而废，是也不是？”

崔晴沮丧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半点惭愧，继续诉说着过往。

如倪芳贤所言，山中空寂，崔晴起先还能管束自己，但时间久了，也不再好好修习，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月，好在后山四季分明，崔晴凭着季节变化，隐约知道是过了三年。

这期间，崔芜也未曾来看过他，这让崔晴心底倍感失落，不知不觉间，对于太一游日月修行彻底荒废起来。

所谓太一游日月，便是存思日月，在修炼者看来，脑中居神名为太一，统管一身之百神，长服日月气，并存思，便是太一游日月。

裘芷仙在树上细听此法，突然有些明白了崔芜的苦心，崔晴出身可疑，看样子还天生带着一份痴，在即将成人时，用太一游日月，可清澈灵明，开阔胸襟。

在山巅看日月出入洞庭烟波，是何等震撼人心之事，只是时间久了，难免生出孤寂之感，但这也是每个人必须自己克服的一关。

如裘芷仙所料，偏是冤孽魔考，在崔晴最感孤寂时，他突然听得有笛音传来。

崔晴本以为是崔芜回心转意来看自己了，再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发觉不是。

那笛音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全然不成音律，分明是一个初学者。

偏偏那名初学者很是糟糕，连续吹了一个月，也没摸到关窍，这让崔晴急得抓耳挠腮，偏偏不得出后山。

又过了几天，那笛音突然杳无踪迹，好似春林落花尽，再无一点热闹颜色，整个后山，又是一片清幽。

为此崔晴失落了许久，更是无心练太一游日月，整日在丹室里，或者后山中发呆，脑海中盘旋着那笛音，想着吹笛之人究竟是谁。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日夜里，那笛音又是响起，喜得崔晴一下子跳起，吹笛人练了一个时辰后，空山又恢复沉寂，只剩崔晴在后山来回转悠，彻夜难眠。

这下，直教少年神魂颠倒，人越发痴傻，再后来，笛音又没了，崔晴才一点点恢复过来。

从浑噩中醒过来，崔晴几欲抓狂，看着后山的竹子，回想着笛子的样子，开始做起了笛子。

只是崔晴初次尝试，全然不得要领，试验时，还特地下了禁制，就是怕崔芜听见，也怕那人听到这不好听的笛音，就这样，又是过了半年的光景，腊梅初开，天际飘下第一场雪时，崔晴终于做出一支还算满意的笛子。

一年多的思情，终是有了着落。

少年欣喜不已，每日里就静静等着那笛音再现，等了一日又一日，那雪覆满君山，待到春梅渐渐点染枝头，崔晴终于在月下等到那笛音。

他屏住呼吸，听着那始终没怎么进步的笛音，如获至宝，不敢打扰，这不成腔调的笛音在他耳里仿佛天籁。

终于，等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崔晴立刻起身，满腔的期盼都借着笛音倾诉起来。

梅月淡淡，那笛音却是饱含情思，一曲《扬州慢》如泣如诉，少年全然不解曲中的情意，但那殷切期盼的心情倾注在其中，竟也吹出了这曲子的神韵。

只是曲子过后，万籁俱寂，并不见有人回应，也不知那吹笛人听没听见。

第二天夜里，吹笛声又响起，只是这一次，那笛音很慢，似乎在摸索着什么，断断续续的曲声中，崔晴眼泪掉了下来。

是《扬州慢》……

只是那吹笛人只记住了开头几句，本身又吹不连贯，所以不成调。

崔晴满心欢喜，小心翼翼的吹了开头一句旋律，他吹得很慢很慢，又温柔至极，害怕那吹笛人伤了自尊，不愿再学。

那吹笛人显然领会到了崔晴的好意，跟着他一个音一个音的摸索，就这样，短短一句旋律，两人吹到月西沉，那吹笛人才吹了一声长音，表示自己要离开了。

崔晴当下又将一曲《扬州慢》吹奏起来，送月下人归去。

此后，两人便像是约定好了般，每每日落之后，吹笛人先吹一声，等崔晴回应。

崔晴自是从不失约，带着吹笛人吹起《扬州慢》来，这样的日子，虽不见人，却也让崔晴感到满足，甚至重燃了他顺利出关的念头。

崔晴又修起了太一游日月。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在梅花二度盛开之际，那吹笛人突然吹了另一首短曲。

崔晴心沉了下去，那短曲是《阳关》。

别离之曲，人别离，那吹笛人是在向自己道别吗？

想着从今往后，又要独自面对空山，崔晴十分难受，没了心情回应那吹笛人。

见是崔晴不回应，吹笛人又是吹起了《扬州慢》，没有崔晴的带领，吹笛人又是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吹到后来甚至乱了调，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只是崔晴听了愈发心情失落，一个人躺到石床上，对着空洞洞的丹室发呆。

那吹笛人又是吹了一遍《扬州慢》，最后见是崔晴不回应，胡乱吹了几个长音，仿佛是生气了，随后便彻底消失了。

崔晴连忙坐了起来，跑到山头，拿起笛子，却发觉眼泪落了下来，少年嘴唇颤抖着，怎么也吹不出声音。

此后，崔晴的心好似被剜掉了一块儿，又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荒弃了修炼。

这一段过程，崔晴说得结结巴巴，但裘芷仙却能敏锐地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倪芳贤在边上更是听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似也被勾动了心事。

就在此时，几名锁云宫弟子跑来，向着倪芳贤行礼道，“敢问可是倪前辈？观主有请倪前辈上山。”

倪芳贤懒懒抬眼道，“哦，他知道是我来了？”

那弟子恭敬道，“是，还请倪前辈随我们上山。”

“哈……”倪芳贤周身微微鼓风道，“知是我来？还要让我上山，我几时稀罕进这些山门了？”

见倪芳贤无礼，众弟子微微皱眉，同时为她气焰所摄，不由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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