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晚月色很美

裴东和队友交接了出警手续，刑侦拘捕行动顺利完成，只是在逮捕犯人的过程中出了一丝意外。

        他师傅洪胜利擅自行动脱离了原定的防守岗，导致围剿任务的包围圈出现了缺口，眼看罪犯有机可乘，裴东当机立断暴露自身安全以身犯险扑救了无辜群众。在和罪犯纠缠打斗中他的手臂受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

        从医院回警队的路上，队长弃而不舍的连环电话，裴东愣是一个没接。这会儿，他刚进办公厅，硬生生地挨了队长赵涛一脚。

        队友们蜂拥而上，默契十足地分成了两拨人马，两人抱着急红了眼的赵涛，另有几人围挡在裴东身前，而洪胜利自知理亏，蹲在一旁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你第一天出任务吗？想什么呢？”刑侦工作是揭露打击犯罪行为的重中之重，警务人员行动中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危急生命安全。赵涛满腔怒火如数撒在了裴东身上，行动中不听指挥，险些造成人民群众的人身伤害，队长是顾及着老同志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没有说破，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

        “想当英雄趁早给我滚蛋，不要浪费警力。”这句话是冲着裴东嚷的。

        队友不停地给裴东递眼色，让他服个软，低头认错事就过了。大家眼中，裴东深受赵涛器重，凭实力办案悟性机警性强，是不可多得人才。而赵涛的火爆脾气，莫说是队里，在整个局里也是出了名的牛头梗，虽然有些波折，但圆满完成了任务，平日里大家插科打诨便也糊弄过去，今儿也不知为何，裴东犯了浑，硬着头皮一句话不说。

        赵涛拍桌子摔门，在办公厅里闹了一阵，不由惊动了在隔壁会议室开会的局里领导，副局气不过的挨个把人训斥了一顿，勒令全队写检查一个不能少。辛苦了两个月加班加点的圆满完成了任务，一句嘉奖没听到，全队平白无故集体写检查。

        裴东检查没写完，下班后也没有回家，径直开车到了洪胜利家小区，一声不吭蹲守在老破小的楼梯口。

        天幕彻底黑下来，洪胜利才摇摇晃晃出现在回家的路上。他提着一只塑料袋，从远处缓缓走来，袋子里装着的啤酒瓶发出碰撞声，响了一路。

        破败的楼道，感应灯不会亮，是上海弄堂老房子鲜明的特色。

        黑灯瞎火中，步履蹒跚的洪胜利在踏进楼道前，警觉性的后撤了一步，狠声发问：“谁在那里？”

        裴东从角落里走出来，一双眼眸浸润着淡淡光，黑白分明。

        “师傅。”

        洪胜利顷刻间松缓了紧绷的脊背，佝偻着脖颈，从口袋里掏了半天的钥匙才打开大门。

        屋子里的情景不看也知道，邋遢得一团糟，厨房水池里碗碟浸泡着面条和咸菜，长出了灰白色的霉菌，空酒瓶胡乱四处摆着，跌跌撞撞，沙发上堆满了衣服和袜子，分不清干净的还是脏的。

        裴东撩起袖口，从屋内开始收拾，逐间往外，打扫完卫生，最后洗了碗。

        洪胜利拿出啤酒搁放在桌上，从冰箱里翻出了腊肠和鸡蛋，准备烧菜时发现家里油瓶空了，食用盐也用完了。

        “别弄了，我叫了外卖，一会儿就到。”

        三个外卖，一个是生鲜蔬菜，一个是厨房和日用品，还有一份是晚餐的三菜一汤。

        师徒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橘黄色的灯泡亮在头顶，两只老旧茶水玻璃杯，一只磕碎了杯口有了裂纹。裴东拧开了白酒瓶口，一箱白酒是他大年三十送过来的新年贺礼，他一声不吭，先闷头自酌自饮自了三杯。

        “师傅，你还有一年就退休了，师母四十年如一日等您安全下班，盼了一辈子没怨言您半句，就盼着换您陪着安享晚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洪胜利捏着酒杯的手，缺了半截无名指，当年他侦破一起刑事案件时，抓捕行动中犯人拿着菜刀殊死抵抗。洪胜利肋骨断了住院了近半年，膝盖粉碎性骨折躺了三个月，腹部还留着年轻时枪伤弹孔伤疤。

        裴东从公安大学毕业后入职，年资最高的洪胜利负责带他实习，还是赵涛亲自安排，确切地说，他不算洪胜利的徒弟，但赵涛是，还是洪胜利手把手带出来的第一个徒弟。

        论师徒感情，赵涛一点不含糊。洪胜利坚持出任务，赵涛只能答应，但只给他安排安全哨位，工作中尽量兜着，生活里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只对洪胜利一个要求，安全退休。

        洪胜利端着酒杯，颤颤巍巍，洒了数滴，他抬头一饮而尽后，重重地敲搁在桌面上。

        “我晓得了。”

        客厅墙壁上挂着一个老式的玻璃相框，空荡荡的。裴东记得，相框里有师父师母的合照，还有一家三口的照片，其中一张洪胜利女儿，小名丫丫的百岁照，胖墩墩的小孩戴着一顶花哨的虎头帽，眉额中点了一颗红砂痣，洪胜利颇为爱不释手。可惜，他没见过丫丫姐本人，她上大学后就离家了，偶尔间听赵涛说起，似乎是自小抵触洪胜利的工作，因此有了心结离家后也不再回来。师母脑卒中风后，为了不耽误影响师父的工作，她搬去与女儿同住了。

        从那时起，一个家开始变得冷冷清清，熟悉的一切不复存在，物是人非，家里的人开始了怀念。

        裴东安顿好洪胜利休息后，叫了代驾服务准备回宿舍，他惦记着桌上还有一份没写完的检查，心里过意不去，准备明天再给队长和全队道个歉。他盘算的很好，但却不遂人愿。

        裴佳儿发来一条定位地址的微信，语无伦次的语音，是她醉酒后不敢回家的一贯作风。

        熟悉的套路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上演了。

        李洁端着贤惠体面的架子活了半生，在养育裴佳儿时竟出乎意料的摆脱了桎梏，任其自由散漫的随性生活。

        新天地drinks&co酒吧，裴佳儿好友的朋友在举办一场订婚前的女孩之夜派对，金酒柜和玻璃透视组合成放大镜的光影效果，满墙酒柜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数百佳酿，网红打卡榜上赫赫有名的蓝色玻璃旋转楼梯。全球首家的称号，名声在外，开业后火爆了三个月，夜夜笙歌。

        裴佳儿和她好友们在舞池里蹦着正欢。

        “佳佳，等你下周相亲的好消息哦。”

        “我，算了吧，我是凑数的，拼爹我和其他人比差远了。”裴佳儿在嘈杂的音乐声响下，大声喊着话同朋友交头接耳，“我相上了，估计我爸还能再升一升，说不定都指望着我呢。”

        裴东寂寥地坐在车内，他眯着眼任凉风吹拂无法释怀，漫无边际的视野中街景持续倒退，行色仓促的普通人只为了一日三餐的营生，声色犬马的少数人为了打发寂寞而寻欢作乐。

        今晚月色很美，却没有人，没有时间，能看一眼天空。

        他不由自嘲，眼神回转之际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茕茕孑立坐在街边咖啡店门口。海粟身披一条围巾，膝盖上放着一本寸厚的书籍，只匆匆一眼，眼里全是她。

        她怎么在这儿？

        他吩咐代驾司机在咖啡店对面找了一处空车位，裴东出钱请司机去前方的便利店吃点东西，腾出半小时给他处理点些私事。他徒步穿过人行道，刻意放慢了脚步，像是担心惊动了停歇在树梢上的风。

        裴东点了一杯咖啡，挑了相隔一张茶几的空位坐下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海粟那本书籍似乎不同寻常，他假装发信息趁机打开了摄像头，通过镜头拉近后才发现她手里的竟是一本盲文书。

        海粟仰着头，空洞的面庞瞧不出任何情绪，连呼吸的起伏也很微弱。她的睫毛又密又长，从鼻尖移至唇角再到下巴，从侧面看是笔直的一条线，拉长的下颌线和脖颈形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肉嘟嘟的下巴平添了几分活泼生动，一点儿不影响美观。

        她不知时年不问世事，孤立遗世般静坐月光下。月色如水，从天而降，倾泻在她面容上，笼罩在她全身，光辉莹莹，熠熠夺目，只有她。

        裴东如鲠在喉，喉结滚动着想脱口而出。

        他想同她说一句，你好，他想问她一句，你手中书的书名是什么。他想告诉她，海粟，我是裴东，好久不见。

        他一动未动，注目良久。

        最后，一遍遍的来电催促下，裴东恍若隔世般起身离开。

        海粟学了几天的盲文后，大着胆子选择了从实际演练。于是，深夜，她抱着盲文来到了从家门口走路十分钟可到的咖啡店。如同话剧的戏份，她摸索着来到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坐在街头看着书，等着一个人。

        远处的十字路口，豪车排着队等红绿灯的情景和中午学校放学时，如出一辙。她在想会不会是同一批人呢。小学放学坐在父母的名车后座里，长大成人，更迭换代，开车豪车载着女朋友。

        人生处处有惊喜，海粟不禁一笑。

        “您好，女士，这是刚才那位先生为您点的冰淇淋果昔，”服务员小姐姐善意地拉着她的手，指引着她摸了杯子的位置，为了方便她用餐，服务员贴心的换了敞口的咖啡杯，“还有一张便笺。”

        海粟闻言疑惑，她的视线里周围空无一人。她轻言谢过，用手指捏住了便签纸一角，简单几笔勾勒了当年广告的微笑女孩，画得真好，是粉丝吗？人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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