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给她的两块钱
六两书店就在双林一中的隔壁街道，不到六十平的小楼阁蜷缩在无数居民楼的缝隙里，如果不仔细分辨很容易擦肩而过。
骆日斐透过车窗，远远地就看到书店路口的公交站台上，挤在人群里的苏意荷。
她穿着白衬衫牛仔背带裤，鹅黄色的渔夫帽压着两条低马尾，此时正神情焦急地四处张望着。正好是高中生放学的时间，周围聚拢过来的蓝白校服将她包裹起来，整个人都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其中。
骆日斐有些恍惚，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很多年前的一幕。
同样的公交站台，那天她的学生卡突然坏了，身上又掏不出现金，一看到他就满眼放光地求助。
“周骰同学，你带零钱了吗？”
双林市的公交需要上下车各刷一次卡，因此他只能当着她的面把自己衣兜和书包翻了个遍，可惜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到两块钱。
骆日斐已经不记得后来是怎么解决的，但当时的窘迫和愧疚一直悬在他心头，以至于后来他每次出门兜里都会习惯性地装些零钱，可惜，他却再也没有遇到她需要的时候。
隔着车窗，骆日斐看着人群里格外亮眼的苏意荷。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如当年，不管站在哪都那么引人注目，是所有人视线聚焦的中心，而他还是只能离的远远的，才不至于把祸端带给她。
车辆停在红灯路口，骆日斐翻开手机app，上面还是那天的聊天记录：
[小薄荷：我周五要去六两书店做个采访，就是以前学校组织我们去的那个流浪猫收容所，你还记得吧？”
[小薄荷：我一整个下午都会待在那，你来了直接过来就行。]
骆日斐的视线落在文字上，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
她这是发错人了？
还是错把他当做别人了。
看着对话框里跳动的输入符号，骆日斐缓缓活动手指，半晌，还是将两侧的车窗缓缓升起。
“哎？那边好像是苏记者。”郁鸣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扬，语气明显意外又惊喜，“这都能偶遇，可真是有缘分！她好像是在等车，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说不定可以捎带一程。”
骆日斐目视前方，抬手看了眼腕表:“樊老最讨厌别人迟到，别节外生枝。”
郁鸣闻言立刻正色点头，但还是有些疑惑地瞄了眼骆日斐。
既然这么赶时间，祖宗干嘛非要选这条？人多路拐还堵的要命，明明还有其他更通畅的路。
他腹诽着，驾驶着黑色的私家车途径站台，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骆日斐的视线一直落在站台的某个方向。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车窗短暂相逢，又不做停留地背道而驰。
苏意荷等到和店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也没见到骆日斐的身影。
他是没看到消息，还是不想来？苏意荷看了眼手机，确定没有任何新消息之后，才长按关机先去完成本职工作。
下午六点半，采访任务在晚霞中全部结束，苏意荷这才和店主闲聊着到了后院的猫舍。
六两书店原本是个残疾动物临时收容所，店主以一己之力坚持不懈地联系各方机构，合作救治这些小动物，随时影响力越来越大，才渐渐变成了现在半公益性质的猫舍书店。
苏意荷上高中的时候，就曾经在学校的组织活动中参与过被遗弃动物的救治工作，那时候这家店是整条街最有人情味的所在，是高频率出现在作文里的常见素材。
因为大家老是喊流浪猫书店，久而久之就被传成了六两书店。店主觉得名字好记，干脆就把店名也改掉了。
“没想到您能坚持七年，而且还把猫舍经营的这么好。”落日余晖，苏意荷捧着店主沏的茶坐在竹椅上，扑鼻的茉莉花香萦绕在侧，烘托得整个聊天氛围都温馨许多。
店主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从最初的简陋的残疾动物收容，到后来通过经营猫舍书店来救治这些被丢弃的生命，她一步步走走的很不容易，好在现在终于得到了家人的理解，也获得来自各界的支持和鼓励。
“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店主一说起以前，整个人都柔软得像水一样，哪怕经历了很多挫折，但眼神里的开心挡都挡不住，“早先年还有人经常寄东西和捐款，我再三拒绝之后，就开始有不少人自发过来帮忙看顾这些动物。”
她感慨地看向书店里的图书，指给苏意荷看：“店里最开始都没钱进书，幸亏有人建议我从二手书市场入手，这才有了后来旧书交换的点子。你看现在后院整的这么漂亮，但其实每棵树，每朵花，还有那些手工制作的猫栅栏和木玩具，都是他们帮忙完成的。”
店主眼眶微湿，将手里一本已经翻到卷页的账本递给苏意荷，“店里的客人天南地北，有些小玩意也都是他们添置过来，有些客人还会义务帮忙照料这些动物。我呢，也确实没钱给他们酬劳，只能把他们做的事情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
苏意荷小心翼翼地翻开账本，店主记得非常详细，有些不愿透露姓名的客人，她还专门写了详细的备注。
“有位先生我印象特别深刻，连续六七年都过来帮忙，还专门给我介绍了一位宠物医生，每个月都会过来帮动物们义诊一次。”店主回忆着，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地从书店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相册。
“这位客人不喜欢拍照，我这里也只有一张他的侧影，”她对照着找了两遍，遗憾笑道：“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接受你的采访。”
“对了，他和你一样，也是双林一中毕业的。”店主笑着把照片指给苏意荷看，眼底的欣赏藏都藏不住，“前段时间，我家姑娘还说要是找男朋友，就得找这种心眼儿好又实在的。”
店主的话题莫名就拐到了相亲上面，苏意荷却望着照片里的背影有些出神。
照片是冬天拍的，后院到处都是飘零的落叶和玫瑰花的枯枝。
穿着黑色卫衣的青年安静地蹲在三只小猫面前，他微微歪着脑袋，专注地拨弄着盘子里的猫粮，黑色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金色的余晖落在他的额发，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明明是一张没有脸的照片，但苏意荷却在看到的第一眼，突然就想到了骆日斐。
她回过神来，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最开始，她主动联系骆日斐，其实就是想找机会安慰一下他，毕竟他也帮过自己。
可是后来，骆氏官方出面澄清了谣言，力证骆日斐就是《与骰归》的原创者，而且强调了账号近年来的作品都是由骆日斐指导团队完成，而非个人作品。
有警方的调查结果为证，虽然关于骆日斐的负面舆论仍旧，但也算是度过了难关。
按理说，这件事就圆满地画上了句号，她也没必要纠结骆日斐是否回复。
可今天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路过站台的时候还特意等了一会。
苏意荷原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两个人也算是朋友了，朋友心情不好，她总该关心一下的。
而且，骆日斐也没理由故意不理她。
难道是企鹅太古早了，骆日斐已经淘汰不用了？可她除了企鹅，也没有其他骆日斐的联系方式呀。
苏意荷认真地做排除法，她之前给骆日斐的官微发过那么多条私信，都没见回复，运营账号的肯定也不是本人。
那企鹅行不通，就只能另辟蹊径。
苏意荷想，要不问一下郁总助？他成天都跟着骆日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她心想着，手上已经不自觉地掏出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回的开机动画似乎格外漫长。
“对了，小苏你现在有男朋友吗？”店主早年就和苏意荷认识，这次她回到双林也来过好几次，看着苏意荷和自己女儿一样大，忍不住笑道：“要是没有，我就帮你多留意留意，我们这边的客人可都是热心肠的小伙子。”
苏意荷正想说“不用了”，突然感觉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下意识勾起唇角，视线落在来电显示时眼底的雀跃又匆匆散去。
“我去旁边接个电话。”苏意荷抱歉地朝店主致意，转身就离开了座位。
电话那头的女士语气温柔，却毋容置疑：“阿意啊，我和你爸爸已经买了票，这周六过来双林看你。你要是加班就提前请个假，别到时候又说没空。”
“啊？”苏意荷听到程佛蕊女士的话，顿时感觉晴天一个霹雳，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什么？你们要来双林？怎么这么突然？”
“哪有呢。”程佛蕊语气一派轻松，暗搓搓不满苏意荷的所作所为：“不是和你当初转到双林电视台一样，提前一天通知到你了。”
苏意荷：“……”她这亲妈咱这么记仇。
“可是我工作挺忙的，请假也难，你们这太突袭了。”苏意荷努力挣扎，试图把这趟探亲给拒绝掉，结果却听到对面突然插进来一道中年男低音：“没事，我和你妈就过来和你们吃顿饭，完事了我们还得赶航班去跟旅行团。”
听到电话那边已经在整理行李的对话声，苏意荷觉察到不对劲：“你们真是来看我的？”
“当然！妈妈还不是想你，”程佛蕊抱怨，“你去双林三个月了，离得这么近也不见你回趟家。怎么啦？你不回来看我们，还不许我们过来看你啊？”
男声继续插话：“正好，你带着男朋友一起，我们一家人吃顿饭。”
男朋友？吃顿饭？
意识到什么的苏意荷正要再争辩几句，对面就匆匆挂断了电话，临了还补了句：“妈妈很期待哦。”
完了，苏意荷双手捧着手机，耳畔回响着程佛蕊女士意味深长的话，感觉自己半截身体都入了土。
她快速回到茶几面前，店主正用翻看那本相册，随手就点了一个年轻人道：“小苏记者，你看看这个怎么样？就在隔壁中学教书，是个语文老师。”
原本毫无兴趣的苏意荷目光一整个定住，看着照片上眉清目秀的青年，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道：“要不明天？”
她脸色如常，心如擂鼓，看着店主逐渐震惊的脸，突然有点心虚。
苏意荷蜷了下手指，给自己找补:“好像是有点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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