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教仆坊
“昨日起,仆教坊便已奉王命在四处抓招医女、分批送往斛城。你若…”
“仆教坊…”祁修年细声重复着。
“年儿,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祁宗杰握住她的手,牢锁眉宇,接着道:“就算元平他去,也是为赈灾去的,定是顾及不了你多少。何况你又丝毫不懂得这些,仔细怎么伤着了都是不好的…”
“若是阮嫂嫂陪哥哥一同远行办差,哥哥会无暇顾及么?”祁修年反手紧抓祁宗杰的小臂,反问道。
祁宗杰有些怒了,瞪了祁修年身后的墨欣一眼,气声吼道:“我是怎么都不会让她去的!”
“她定要去呢?”
“去去去!谁又拦得住你呢——?”祁宗杰恼于再辩,站起、背过身去。
阮延英于他,是刻肌刻骨,更将是痛彻心扉。
“对不起,哥哥,我…”祁修年忙起身,轻抚祁宗杰的宽肩,柔声认错:“我不是要伤哥哥。我就是…见此良人,生死契阔。”
“待真定下主事的人来,你再…”祁宗杰缓缓转身,将祁修年搂进怀里,“我再与你商量此事,好吗?”
“嗯…”祁修年将头倚在祁宗杰胸前,用力地点点头。
两日后。
正值中元节。
“就是这了,来。”祁宗杰先下了马车,边回身扶祁修年,边嘱咐璧仁道:“你先往教坊里去看看,今日还有不有那丘姑姑当值?”
“是。”
祁宗杰瞅着祁修年这一身淡紫粗麻布衫、唯鬓边簪一朵明黄野菊,心就揪疼。
他细细嘱咐祁修年:“一会儿见了丘姑姑,你莫要开口,我来说便是。”
“嗯。”祁修年借着祁宗杰的力气,跃下了马车。她抬头望着那仆教坊的匾额,心中倒是坚定的。
“哟——祁国舅——”
一丰腴妇人从坊中碎步赶撵着迎来。她笑得眼睛险些都能缝上,挥着手中的巾绢,娇声道:“您要什么样的,让个小厮来知会一声不就得了,还劳您亲自来一趟?”
璧仁紧跟着妇人,也跑了回来。
祁宗杰清了清嗓子,道:“丘姑姑,此次主持斛城秋疫大局之人,是我金兰至交。我,特从选了府中一个能干的丫头,就让她同那些医女一起,往斛城侍奉吧。”
丘姑姑听后,忙绕着祁修年谨慎地斜眼打量后,蔑声问道:“可这丫头,怕是早逾桃李年华了吧?”
祁修年翻着白眼,拉了嘴角。
呵,济世救民,还得看这年华是及笄、是碧玉、是锦瑟、还是花信?
“又如何?”祁宗杰蹙眉,转身向丘姑姑,质问道。
“您不知,这差事啊,吓人归吓人,赌命是赌命…”
丘姑姑扬着手中巾绢,落步似猫,又走近祁宗杰,接着道:“可万一赌上了哪个管差的,都是作凤凰的机会。这…哪只莺鸟儿不愿多叫唤两声的呢?您说对不对——?”
祁宗杰深吸一口气,授意璧仁使银子。
璧仁掏出一袋碎银,干脆地塞进了丘姑姑手里。
“哎唷,这怎么好呢——”丘姑姑边撑开那袋口、赏着袋中莹莹‘山河’,边打趣道:“真没见过塞美人进坊,还带着塞银子的…”
“这批医女何时启程?”祁宗杰无心接话。
“这批啊…”丘姑姑本来张了嘴就要答,蓦地闭上了。
她又回身打量着祁修年的气质样貌,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会心一笑,道:“这批呀,今夜就得走。可不敢耽误嘞——”
祁宗杰听后,与祁修年相视一眼。
“本来呢,这从坊里送去的医女呀,都得要花个两日、学个一招半式医理的…”
丘姑姑摇荡着,再次来到祁修年身旁,朝她甩着巾帕:“可我…见着姑娘你像是个懂事的。这样,你跟我到坊里写个契,今晚直接跟着去得了?”
祁修年微抿着唇,又瞟了祁宗杰一眼后,点点头。
“那来吧,来呀——”丘姑姑肥猫般扭走着,一步三回首地回了坊门。
祁修年缓缓迈了步子跟着,又抬头重新审视着这仆教坊:
坊从外看来,是二层红色茶楼模样,配黄色琉璃瓦、歇山顶。
坊门前,有四根两人才能抱住的赤红大圆檐柱、一块黑底金字写‘仆教坊’的大匾额。于匾额两侧,共挂八只赤红的胖灯笼。
她忍不住要讽:“呵,这坊,倒似是间青楼妓馆一般?”
“只怕还不如呢。”祁宗杰快走两步,一手轻搭祁修年的肩头,继续道:“我同你一起进去。”
“哟,您这还陪着呐——?”
丘妈妈见祁宗杰、璧仁都跟着祁修年进到坊厅来,殷勤道:“那您不如坐这儿,再挑两个懂事的带回去?”
她扬了手。
一个丑面佝偻引着五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列着队,从厅右侧、两扇半掩着屏门中走了出来。
“不必。国公府暂不缺人使。”祁宗杰轻蹙双眉,挨个儿瞟扫了这几个眼神无光的丫头,又道:“我就一道进去看看。也是替那主事的,多挑几个过眼的,放身边伺候。”
“成吧。”丘妈妈悻悻地挥了手。
五个丫头转身,原路回了屋。
丘妈妈笑着嘱咐那佝偻道:“你就带国舅,顺路去赏赏畸景儿吧。万一他能喜欢呢?是不是?”
说罢,丘妈妈行了礼,摇曳着走开了。
“舅公爷,这边请——”
佝偻作了揖,迈步先往厅左走去。
祁修年与祁宗杰再次对视后,跟上了。
佝偻引着三人来到一个暗门,暗门内烛火幽晃,有一道长长的木制阶梯直通地下。
他从门边拿起两支火把,点燃,一支递给了璧仁,便转身从阶梯往下了。
祁宗杰从门边多取了一支火把,点燃,嘱咐璧仁:“你走前边,让小姐走中间。”
“是。”璧仁听吩咐,先徐徐下了阶梯。
“怕么?”祁宗杰关心地问道。
“来都来了,且去看看吧。”祁修年故作镇定地答着。
这仆教坊,不过应是官办的、教奴仆规矩的地方么?为何如此古怪?
她借着璧仁引的火光,小心地跟下了阶梯。
“哇哇——”
阶梯虽长,但火光于这暗道里,更是耀眼。
不一会儿,四人三火汇于地下平地。
“哇哇——哇哇——”
婴孩儿啼哭声回荡,愈发清晰。
“你们这,竟还有婴孩?”祁宗杰皱眉眯眼,厉声问道。
“不瞒舅公爷,嘿嘿嘿,只要您想要,啥没有哇?”
“哇哇——哇哇——”
佝偻谄媚地笑着,边引路向右,边介绍着:“这教仆坊地下啊,有蜜、梅、湖、焱、病五室。各室都有特景儿,各个儿啊都是过瘾的。”
随着啼哭声渐小,佝偻也逐渐慢下步子来。
他推开一扇两重门。
倏地,妇人此起彼伏的漫骂声由门后一涌而出,灌耳侵心:
“是硬是软,你不如让我上手摸一摸?”
“我呸——”
“哟,这是哪家的顽劣公子唷——?”
…
望这门里,两侧都是腕粗的、密密的、通顶的木栏杆。
进这梅室,所见木栏中多是形形色色、姿态各异的妇人,偶也有一二个瘦弱男子。
似在牢狱中一般。
“你瞧瞧你那模样,轮得到你吗?快些照照吧,哈哈哈——!”
“你不就是她会得多些?但我这脯子可软哟——”
“看什么看!滚远些——”
“有几个银子多了不得呢?再凶的蛇,它不还是要寻个洞钻么?”
…
四人前后走着,不时‘牢中’便有‘囚徒’向外伸手。
祁修年确被这些低俗的谩骂勾出不少厌恶来。她低下头,轻推璧仁道:“快些往前走吧——”
嘈杂恍惚间,竟不知谁于笼内、谁于笼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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