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血色笑容(七)
希里温声安慰着,“我们感同身受,费兰兹。“
“我目睹亲人的离去,他们死在魔鬼的爪牙下,唯独将我当作玩具一般玩弄,恶作剧似的留了这一副不死的身躯。亲爱的,我的祖辈也曾是基督的信徒,为教堂的修缮做出过贡献,可那又如何呢?”他声音轻柔,带着一股力量,“祈祷是最无力的,当苦难和危险来临时,十字架上的那位只会摆出冷眼旁观的姿态,他其实没有救过任何一个信徒。”
希里面对着流不出一滴泪却仍在哭鼻子的费兰兹,鼻尖漏出的一声笑有如叹息,“你知道命运吗?”
费兰兹眼眶泛红,说:“这个词难以理解。”
“约翰希望你可以得到公平的选择,那他就不得不遵循契约中的规则,为此他也尽力无时无刻地嘱咐你,告诫你,他爱你并且对你有所期望。可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你对他,对村子的感情,你不想离开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希里表示理解,“我也一样。”
“我被迫成为了半死不活的东西,每个夜晚都体会着孤寂和黑暗的滋味,默默地观望天空的月亮直到黎明的前一刻。我那会年少,对,就是我现在的模样,优越的家世吸引了不少少女,里面也曾有过情动的。一段感情的开始都是美好的,然而在相处中我再次陷入了不死不老的焦虑中,我该怎么去和对方解释,告诉她我是个怪物吗?”
希里真挚地笑了笑,阐述的语气很轻松,费兰兹没有听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先生笑着看他,那眼眸像攒满了星星。
“我还是拒绝了。我没有坦白自己的身份,在别人眼中我就是突然变心的坏男人。”
“先生的选择是对的。”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异类的身份,而费兰兹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更偏向于前者。
“我觉得我应该找和我类似的‘人’,于是在经历了许多年的孤独后我遇到了你。”这就是让希里放下怨恨的理由,只一个费兰兹就足够的理由,“你是我失去至亲以后唯一带给我幸福的人。”
“在你来到红蘼庄园的日子,我时常被身旁看书的你所吸引,然后思考你出现的原因,慢慢地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这就是命运,上帝都管不着的命运,所以,”希里语重心长地告诉费兰兹,“就当这一切是为了遇见我,好吗?”
“先生。”
“过去的费兰兹没有想过杀害谁,在那场惨剧里的你没有错,如果不愿意离开养父和熟悉的家是一件错误的事,那么这个世道简直太无情了。”希里忽然用劲抱着人站起身。
这一下把费兰兹吓得赶紧搂住脖子,受惊地呼出声,“先生!”
希里拍着背,像抱小孩似的在客厅里走动起来,“是圣经的力量通过你的血肉引起乌鸦发狂的,你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百年前的灾难是你的梦魇,百年后它已经过去,你可以选择继续记住它,但你要学会释怀了。”
费兰兹点点头,他当然懂。
“亲爱的。”希里眼神意味深长,沉声问:“你会怪我将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费兰兹目光炯炯,沉默会儿回答说:“我要你永生只爱我,这是我向你索取的回报。你应该心中有数违背……”
还没说完,希里就颠了颠人,打断了话,“我答应你,任何要求都答应你。”
费兰兹贴近胸膛,短暂地吻了吻当作满意回答的嘉奖,“抱着我走来走去是在哄小孩呢?”
“嗯,我的小孩。”希里微开着唇瓣意犹未尽地说。
“先生,谈论年纪,我比你年长。”
“不,该按经历来算。”
恩迪亚吃完携带的晚餐,在门口的马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铁栏内的别墅灯火通明,心想主家出门的时间大概和昨夜的时间差不多,他枯坐着倍感聊赖,心中莫名又想起那如施魔术般的景象,是怎么样做到一下子将屋子里所有的灯同时点亮的。
正当恩迪亚思索各式各样的答案,费兰兹挽着希里走来,他奇怪地下马车迎接,疑惑这位希里先生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也许是自己吃完面包去洗手的时候。
“晚上好,先生们。”恩迪亚恭敬地向雇主打招呼。
费兰兹面色温和,心情也非常的愉悦,眼里含笑说:“比昨日早,还没到十点街上的铺子没关,送我们去钟表店。对了,还需要买点拜访的礼物,你熟悉镇子去哪都听你的,恩迪亚。”
恩迪亚心中立刻有了目的地,积极说:“十分乐意效劳。”
希里顾忌费兰兹的情绪其实今晚是不打算出门了,奈何下午时候答应了威廉,食言有失风度,费兰兹也表示自己想出去透透气,还惦记着坏掉的手表,说是身上没有佩戴可以知晓时间的东西不舒服。他也只好顺着费兰兹的意思,借此彰显自己对夫人的宠爱。
“钟表一定要,我需要时刻把握时间的转动。”费兰兹坐下也要抱着希里的胳膊,身子随马车左右晃了晃,“它的存在会增加我的安全感。”
希里拍拍他手背,那口气似乎在安抚一个吵闹要玩具的孩子,“好,我们现在就去。”
月光小镇做钟表生意的没有几家,它们基本集中在镇上最热闹的街市。马车驶进闹区,周围的人流也就多了,来往的还有别的马车。店铺门前的灯都还亮着,从这端亮到了那段的尽头,和第一夜初到时一样。恩迪亚和一个叫拉尔夫的中年男人很熟,也是出于生意的照顾,恩迪亚听到费兰兹的吩咐,就把他们送到了这家店。
拉尔夫正是做钟表生意的。
恩迪亚的马车停了,遇到拉尔夫提着桶出来倒掉脏水,他水桶口朝下掼了掼,里边又飞出几滴水珠,见恩迪亚“嘿”了声,“真巧,出来见到你。”
“不巧,我就来这,我给你带了客人过来。”恩迪亚神秘一笑。
拉尔夫提桶站直了腰背,他了解恩迪亚的为人,这眼色使的,马车里坐的肯定是个有钱人。他见金头发的男人搀着长发男人从车厢下来,西服一丝不苟,手握绅士棍,尤其是无名指的钻戒,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幽蓝光辉,闪得拉尔夫的双眼像镶在了宝石上。
拉尔夫笑眯眯地盯着客人,是恩迪亚把他财迷心窍的灵魂唤了回来,“先生,钟表店到了。这位是店里的老板,拉尔夫。”
“两位客人想要挑选什么样的钟表,是腕表还是挂坠,还是怀表?”拉尔夫热情地打开自己的店门,把两位财主请到里面,水桶被他搁置在了外头的马路旁。
恩迪亚守着马车没有进去,昨夜醉酒的事,是拉尔夫不顾被呕吐物弄脏衣服的伊莎,劳心费力地背自己女儿回家,今夜的举动也算是还了一份人情。
费兰兹在玻璃柜前试戴腕表,他不介意价格是否昂贵或者是否符合自己的风格,想起之前的那块,这么易碎的东西实用就行了,但是先生在外表打扮上非常固执,“上回摔碎的腕表如果不是坏得太彻底,我一定找工匠修好了继续用。先生,它的价值在于实用性,太贵重的再坏掉我会心疼。”
“嗯,”希里是在听费兰兹说话的,挑好的腕表却一秒不停佩戴上纤细的手腕,他把手腕翻转两侧粗略看了看,夸赞说:“很合适。”
拉尔夫连忙附声:“对,这块真是非常适合先生。”
“不如买块怀表好了。”费兰兹睹着先生满意的神情,睨了眼钟表老板拉尔夫,“放进衣袋里也不容易碎,就像亚摩斯的那块充斥岁月痕迹的怀表。”
“那我给先生展示近来新到的怀表。”拉尔夫眼睛放光,欲要转身翻找价格高昂的怀表出来。
“就这块吧,挺好看的。”费兰兹及时一句话打住拉尔夫的举动,随手点在玻璃,“先生,就这块吧。”
希里眼光低眸一看,是块材质极其普通的怀表。
拉尔夫也看向柜中,脸色有点别扭,眼珠子投向从入店就无处不在宣示决定权的希里,长发男人的态度显然更像一位听从丈夫选择的夫人。
“我明白你的心思,亲爱的。”希里用指尖敲了敲玻璃,“麻烦取出来。”
“是……”这块怀表的价格比较中等,拉尔夫不太情愿地拉开展示柜,把费兰兹随意挑选的钟表拿到台面,嘴上挑拣着不好的地方介绍,“它搭配的链子材质相较其它的稍微差些,并且容易氧化。”
这话当然是专门讲给先生听的,换作费兰兹根本不在意。他接过怀表,坠链的重量明显不是银材料,这让他稍微放心的拿到手中,“最主要是它的时间准确,可以走动……”他说着指甲推起怀表盖,盖底闪过一道光径自刺痛了他的双目,他躲避地撇头闭眼迅速把怀表合上。
拉尔夫不明所以,满眼困惑说:“怎么了先生?”
希里皱眉揽过费兰兹的腰,握着怀表的手明显发颤,他抓过那枚怀表递到拉尔夫面前,神情凝重说:“不合适,换了。”
拉尔夫看着长发先生似乎惊慌害怕的依偎在金发先生的怀里,也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晓得事情貌似有点严重,他不知所措地伸出双手接下了丢到掌心的怀表,询问:“先生是突然哪里不舒服吗?我带您到里面的休息室休息会吧。”
费兰兹揪紧了希里的衣角,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说:“没事,是有东西飞进眼睛了。”
拉尔夫瞧着长发先生脸色煞白,哪点像眼睛飞进虫子那么简单。
希里不清楚怀表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可是他的夫人此刻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他担心说:“亲爱的,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费兰兹的眼眸如同火烧,他半睁眼“嗯”一声回应,由自己的先生一步步引他向门外走。
“老板,把刚才那块合适的腕表包装好。”希里回首吩咐
拉尔夫顿时喜出望外,没来得及再琢磨是不是怀表自身的问题,放置回玻璃柜原处,为赚了一笔喜上眉梢地去找表盒去了。
费兰兹正难受,分不出精力再去管先生的决定,何况只是一件小事。他视线模糊不清,倚着希里小声说:“那怀表表盖底部嵌的是十字架,真是出其不意。”
“可以使你感到害怕的东西并不多,我猜到了。”希里话落,横腰抱起眼睛受伤的费兰兹走出钟表店。
恩迪亚见状赶紧下马车,上前切声关心:”先生这是怎么了?“
“没事,需要安静地休息会。”希里越过恩迪亚将人抱进车厢里。
恩迪亚脚步定在原地,等了几分钟才到车厢门口低声问:“是要稍后再走么?”
“对,待会再走。”希里搂过费兰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的怀中抱。
恩迪亚得到雇主的指示,又在店门杵了会然后进去找拉尔夫。
——
“恩迪亚这事我怎么知道?”
拉尔夫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做工精致的表盒,他半蹲身体回头眼神怪异地看恩迪亚,“你的雇主只是眼睛掉进了夜里飞来飞去的虫,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也经常遇到这么倒霉的事。”
“不,拉尔夫,我感觉很奇怪。”
对,恩迪亚确实觉得雇主二人很诡异,譬如忽然亮如白昼的别墅,还喜欢夜间出门,尽管这才两日可是足够他反复思索许多次了,“费兰兹先生的脸色太难看了,一只飞虫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拉尔夫起身从挂架摘下块湿水的抹布给表盒仔仔细细地擦一遍,边擦拭边觑着恩迪亚无关紧要地说:“你是不是太关注那两位先生了,这算是过分尽责了吗?恩迪亚,不是我说你,不要因为伊莎的酒后糊涂话就怀疑他们不是好人。”
“那个男人是恶魔,无情的恶魔!”拉尔夫捏起嗓子学起昨晚伊莎讲话的内容,开玩笑地继续,“根本不顾及工人的感受,就是工厂里的吸血鬼!”
“够了!”
恩迪亚沉声呵斥,他竖起眉毛说:“你是想让他们知道吗?你也晓得是伊莎的醉话,这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拉尔夫无所谓地耸耸肩,丢了脏掉的抹布,布满粉尘的表盒还是有点脏,他改用餐巾又擦上一遍,“我肯定是守口如瓶的,可恩迪亚你要知道,那是酒馆,人来人往,指不定哪天就传到两位先生的耳朵里,我提前跟你说了,如果你被解雇了,那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恩迪亚冷哼,他没将自己在别墅看到的奇怪现象告诉拉尔夫,鄙夷地说:“只要你闭紧你的嘴巴,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知道这块腕表值多少钱么?”拉尔夫摆出手指头炫耀自己即将要进账的数额,眉飞色舞地说:“在他们那工作赚得肯定很多,别到时候招镇子里的其他人嫉妒告到他们那去,能用得起这种腕表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贵族,伊莎得罪不起。”
恩迪亚心知肚明:“我曾经受红蘼庄园雇佣,他们什么身份我比你还清楚,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什么身份?”拉尔夫一听,把头凑近恩迪亚问。
恩迪亚说:“资本家。”
“嗐,有钱人不都是资本家吗?”
“阿尔诺家族,是世袭制的子爵爵位。”
拉尔夫瞪大眼睛惊叹:“那可真是贵族!”
恩迪亚嘴角扯开,双眼微眯略带得意地说:“我当初去红蘼庄园当教师,正值秋高气爽的时候,那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全是他们雇佣的农夫。庄园的园子种满了蔷薇,不远处还有养花的温室花房,几座葡萄架,特别是那座喷泉池中央的月神雕塑,极其的优雅艺术。”
“果然是资本家住的房子。”拉尔夫感慨,听着恩迪亚的描述眼里仿若出现了漂亮的花园和高大的古堡,“都是压榨底层工人得来的东西。”
恩迪亚刚才提起红蘼庄园还异常兴奋,当即被拉尔夫一句话扫掉了全部的兴致,他悻然说:“行了,伊莎的事以后不准再提了。”
拉尔夫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把腕表摆放进表盒中,“放心,就凭这次的生意,我绝口不提。”
费兰兹缩在希里的怀抱闭眼休息了一阵才得以舒缓,他提醒先生说:“我们还得去一趟威廉家,他和夫人还在等着我们。”
“好——”希里拿费兰兹没办法,受了伤就越发心疼,什么事都顺着来,“等会我拜托恩迪亚到别的店买点礼物就过去。”
“嗯,我还好,待会应该就没事了。”
希里捉过费兰兹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
“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失去温度,十字架的威力还是稍逊一些,只是,可能明天我不能再到院子里晾衣服了。”
“那就好好抱着我,和我说话解闷,每天都告诉我你今天有多爱我。”
“我答应你,每天都告诉你。”
希里指腹摩挲着费兰兹的肌肤。
“冷吗?”
“不冷,先生的手很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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