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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名声


腊月十二,天际旭色绵延,奈何风雪不止。

        初出的日头犹如明珠蒙尘,灰霭层层,失了大半颜色。

        小典盯着天际,盘算好时间,给音翎灵捧来两碗腊八粥。

        正调制着香料的音翎灵抬首,问:“这是?”

        “腊月初八那天,侯爷出朝,大夫人送您去悬壶堂了。今天他们二人皆在,大凌儿女腊八奉粥,就算是十二了,小姐也要补上。”小典不怀好意地扯了个鬼脸,“不遵祖制,要遭天谴的。”

        “……原是如此啊。”音翎灵放下香器,接过那两碗热气升腾的七宝五味粥。

        大抵是民间的俗制,亦或者是凌仰深太过众叛亲离,曾经作为帝书令侍奉在侧的音翎灵,居然对这般礼俗知之甚少。

        既然面上的皮囊是为言怡雾,这点礼规还是要做足的。

        是以不过卯时一刻,她便踏入了言重怀与明氏所居的沐明斋,循着左侧书房的光亮,一手抬起,欲要敲响那扇古雅的槅门。

        玉白的长指抬起,隔空停顿在木门不远处,她的指节还未触到那槅门,忽闻里头炸出来一道声音:

        “你知不知道,那听政院的于院长前脚才拒了我的劝谏帖子,说必须要在世家子弟里头选人参加第二拨天祭!”

        音翎灵一愣,忙止住了即将要叩响门的手。

        “侯爷,妾身也是……”

        明氏柔弱带怯的声音才响出一瞬,又被一道怒声打断:“你后脚跟就巴巴托上了关系,动用母家势力,将雾儿牵线给于院长家的大公子!明柳啊明柳,你想想,这样的人家……”

        书房里的二人似乎在内堂,音翎灵听得断续朦胧,并不真切,有些字眼不堪重重阻碍,得以落在她耳旁,早已是含混模糊。

        “这样人肉天祭、悖逆人道的人家!”里头的人似乎换了一口气,“……会对雾儿好嚒!?”

        “妾、妾身事先也不知道,侯爷与他们不和啊!”

        音翎灵视线掠起,透过雕花黄纸窗,落在了书房里头那两道影绰的身形上。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听政院必不可能放过这个混乱的关头。

        总要造出些孽来。

        明氏含怯的哭声颤动不止,言重怀这道话的尾音刚落,她的声音却染上了些疑惑:

        “侯爷,您可是侯爷啊……?妾身不懂朝云翻涌,但咱们熠勇候爵府,先不言别的,光是将这五个字扔出去,谁人不艳羡?难道在朝里,还抵不过一个听政院吗?”

        稍高的那道身影扬起了头,似在透过屋檐望天,他的襟前大幅度起伏,仿若在为自己顺气。

        “侯爷,妾身说错话了?”明氏贴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您说句话啊,若真如此,咱们的雾儿该如何办?可如何是好啊……”

        言重怀拂开她的手,仿佛与她讲不通似的,只好让步道:“你莫要再给雾儿张罗婚事了。”

        “这是为何?侯爷也知道,除开您往官家上书,雾儿只有这条路可以避开参选天祭了!”

        自己的妻子尚不知内情,自然不能说她是愚钝,只道是爱女心切。

        是以言重怀看她一眼,叹出一口气,强调道:“我怕你又给她扯出什么不干净的污孽姻缘!像于家那个于大公子,管他是听政院院长的宝贝大公子,还是郊野坐堂、与他父亲恩断义绝,都必不可行!!”

        这下,字字句句中气十足,穿透了几道隔断屏风、墙面,十分清晰地落入音翎灵耳内。

        音翎灵那只腾出来扒拉窗户纸的手,此刻失了力道,险些戳破那层黄澄澄的窗户纸。

        ……明医?姓于?

        是于善丛膝下的大公子?

        这真真是……

        里头窸窣传来些动静,音翎灵当机立断退后几大步,做出一副刚到的模样,抬起步子,缓缓向书房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槅门轻轻打开,面上尚还挂着泪的明氏,一眼便看见廊芜下缓步而来的音翎灵。

        “阿娘晨安。”她乖巧的女儿语声轻甜。

        明氏即刻背过身去用手帕拭了泪,又转面露出一抹笑,柔声道:“安。雾儿怎起得这般早?那明医可说,要你今日好生歇息。”

        音翎灵也扯出一抹笑,装作浑然不见明氏脸上泪痕的模样,与她搭着戏台子上‘温情母女’的桥段,道:“再歇息,今日也是腊十二,午后要陪阿爹去万民楼朝见圣子,左右睡着,不如早做准备,将仪态整饬好了,不给言家堕了面子。”

        “倒是阿娘的不是了,生不出一个公子来,逢年过节能代言家随你父亲出面朝见。”

        明氏看一眼音翎灵手里捧着的托盘,视线落在腊八粥上。

        那十八种干果熬制的香糯甜粥,瞧来红紫杂混,馋人得紧,其上的热气却寥然无几。

        注意到明氏的视线,音翎灵道:“一路过来叫风吹冷了些,女儿去打些热的……”

        明氏走过去牵住音翎灵,温和而慈怜地抚摸她的头发,眸光闪烁,道:“雾儿长大了,有心了。”她捧起其中一碗粥,“阿娘在外头吃,房里闷。去吧,你阿爹在里头。”

        “……”音翎灵边迈过门槛,边回头看廊芜下明氏孤寥的纤纤身形,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心闷感。

        若她与言重怀二人知道,真正的言怡雾早已作古……还很有可能是叫人害死的,这对慈心父母,该如何感想?又接受得了吗?

        她之所以迟迟未叫小典将手书呈上御将台,便是顾虑到她现在是熠勇候家的女儿,还是阖家上下唯一的那位独女。

        需要再三确认,才能做一些事情。

        而不是那个举目无亲、可以恣意拼搏的音翎灵。

        午后雪深,轿车有些费力地碾过积雪,终于驶入了开阔的上京主道。

        不光视线所及大开,目光所到之处皆可见人形马影,好生热闹。

        天家储君一道令旨,上京城内万民顷刻间闻风而动,将除夕才可见的熙攘风景提前呈现。

        音翎灵偏眸看向身侧的言重怀。

        她这位身为熠勇候的重臣爹,职责不在朝堂礼事,面上那几分不满却也缭绕不去。

        万民朝见本是岁末的大规大礼,随意更改不得。

        尚未登基的凌池尽逆风而行,以‘为安堂兄凌仰深亡魂’为由,将除去除夕以外,那些大凌岁暮时分各种大节日阖在一块,雷厉风行,谏言不得。

        且不说她这位侯爷爹言重怀,这一遭下来,光是礼部那些个听命于听政院的老滑头,大抵都叫凌池尽得罪了个遍。

        果不其然,音翎灵甫一登上万民城楼,便见几位身着礼部制服的朝士,一块挨在城墙的垛口旁叹气。

        垛口迎风,风冷处人少,是以他们也不甚避讳,看口型,音翎灵像是分辨出了‘孽子’、‘遭天谴’等恐怖字眼。

        音翎灵也啧啧摇头,虽然凌仰深是个业障不错,但现下看来,没有最而只有更,凌池尽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

        不愧是一脉同祖的堂兄弟。

        靡丽繁华的万民城楼,落座于上京城皇宫内直出的通城御道正中心,夹道两侧亦是上京城内最为欣欣向荣的市坊,目之所及,软红香土,实在迷人眼。

        万民朝见这日,先便是天子施宴朝臣,宴毕,算是正式朝休,休的是年假。

        音翎灵看着楼内这些个小朝臣们的脸,大多都是一心放这提前了数日的年假,喜气缭绕嘴角眉梢。

        “戴上这个。”

        身侧的言重怀掏出来一块层叠的覆面纱,给左看右看的音翎灵系上。

        那张十分惹眼的面庞,登时被掩住了一半的芳华美色,只剩一双漂亮的剪水秋瞳盈盈转着,正漾起一阵阵不解的涟漪。

        “只能如此了,你低调些。”若不是朝见圣人时,戴幕篱实在失礼,言重怀恨不得将女儿捂个严实,不让半分丽色寻着缝隙、乍显出来。

        按照礼规,朝臣们要带上家中预备顶梁子,承袭没承袭的,只要是袭爵人亦或者年长子,都要携带入席。

        音翎灵这才发觉,在她远目望向外头的垛口旁时,楼内早已有数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这样的视线群,她说得上是习惯,但这辈子有些不同。

        总会有一些黏腻而不敬的,实在令她不甚舒服。

        言怡雾的名声并不算好,并不是她心悦音子铭所致,大凌民风开明,不至于如此。

        而——全靠王流阳单方面的臆想。

        自王流阳行刺音子铭后,不知如何传的,明面上她这位言家二姑娘是惹人心疼的,而私底下不灭的风言风语刮来刮去,最后成了言怡雾脚踏两条船。

        路过一层大堂偏堂的一些低位官职所在的席位,意料中的,音翎灵还能听到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

        “美是美,瞧来娇弱可欺,但这两条腿是没闲着,踏了两条……”

        “你小声一点!”

        上了一层,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未减反增,但耳旁刮过的话语倒是好些了:

        “听闻王家大公子不见了。”

        “……不会和言二姑娘有关系吧?”

        “哈哈,随便说说,瞧见了,便想起那号人来。”

        到了顶层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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