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同盟
窗栊之下,一双人影正在大快朵颐,哪里理会那绕梁不绝的芦管清笳。
小丫头盘腿坐于地上,大饮大嚼,不忘啜一口鲍鱼汤送入口中,吧唧吧唧地咀嚼着丰腴的鱼膏,满腹好奇道:“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
陆欺欺将耳隙发丝一撩,得意之色毕现:“小伎俩而已。”
她才不想告诉这丫头,自己在客人的开胃菜和茶杯里放了烈性媚/药。如此一来,那些枕鸳相就唯恐不及的寻欢客哪里还顾得上吃,怕是命根子也不答应。然而不止于此,此药药性攻急,一旦劲头过了便会恶心反胃,肛肠奔涌如泉,左右是不得安生。
自然而然地,菜品悉数原封不动,待到小丫头进去打扫时,便可将其收入囊中。如此少儿不宜的法子,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妙。
“不过也真是奇怪,今天进去一个,没几下就打道回府了,我听姑娘们说,那人好像是吃坏了肚子,恭桶都……”
“打住!”陆欺欺反手一支鸡腿塞住她的小嘴,吃着饭呢,谈什么屎尿屁?
那小丫头也不客气,衔过鸡腿便咬:“诶?你干嘛堵我的嘴,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你看着也不像个乞丐呀。”
果真是吃人家嘴短,酒暖饭饱之后,这小妮子对她的态度可是南辕北辙。陆欺欺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反问道:“你呢?你叫什么?为何要到青楼里做事?”
小丫头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我叫小绿,乡里闹灾荒,我被后娘卖到了芦城,人牙子又转手将我卖到这里,妈妈说我笨,不能接客,只能干粗活,你呢?看你的样子不怎么像我们大疏人,也不像清族人,莫非是宛达族人?那不是比我还可怜,我听说,宛达族人很坏,都是给人家做奴的命,可我觉得你也不像坏人呀。”
陆欺欺意兴盎然地打量着这个天真的丫头,故作深沉地问:“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你呀……”小绿思虑片刻,脱口而出,“你谁也不像,你就像你。你和楼里那些姑娘不一样,和那个新来的清族姑娘更不一样,她整天大呼小叫的,妈妈还叫我去伺候她,我才不要呢。”
“新来的清族姑娘?”陆欺欺眸色微张,语调一转,缓声问追问:“长什么样子?”
小绿扬起手背揩抹唇边的碎屑,稍一思量:“唔……长得可好看了,妈妈说那些寻欢客就喜欢清族姑娘,尤其是她这么漂亮的清族姑娘,还想要推她做头牌行首呢。”
陆欺欺见她这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禁也四肢松快,晃晃悠悠地将胳膊搭在她肩上:“你呀,真是吃人家嘴软,刚刚还对我要打要杀的,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诶,我问你,那个清族姑娘在哪,听你这么一说,我可真想一睹芳容。”
小绿贼兮兮地笑起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神神秘秘地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垂花门,穿过那垂花门便是此馆的后院,一扇铁窗格外引人注目。
“妈妈把她关在那里,我带你去看。”
这般神秘,倒叫陆欺欺来了兴趣。
听小绿说,这地方名叫“兰楼”,乃是芦城最负盛名的“梅兰竹菊”四楼之一。说起来,这四楼各有特色,而其中标榜风雅的兰楼,开门迎客,迎得自然都是一些自恃清高的黄门贵公子,楼中不乏名家真迹,装潢也是清新雅致,莫说头牌,便是一般姑娘,也得是满腹诗论方能待客,然则说一千道一万,依旧逃不过那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诗词歌舞不过都是粉饰门首的匾额罢了。
二人相随相趁,蹑步而行,待凑近了些,才扒在那铁窗之上,向屋里探出了头。
屋内只余一伶仃娉婷的人影,陆欺欺拟目觇视而去,不禁苦笑了一声,冤家路窄,不过如此。
“明纱,我们又见面了。”透过昏黄的灯光,陆欺欺哭笑不得地向她寒暄。
屋内之人美目一张,四目愣怔之下,一身莺黄的女子登时跳如油锅上的蚂蚱,又是诧异,又是焦灼万分。“陆欺欺?”
真是活见鬼!
明纱公主蓦地一怔,这丫头不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了么,又是哪里捡回来的一条命?
来不及细想,她吞唾不迭,面上又羞又惭,分明峭冷时节,鼻凹之处却积出了薄汗。
堂堂丹阳国公主,却在这花街柳市落了难,这脸上如何挂得住?
眼见着自己的公主身份瞬间被窗外之人戳得粉碎,可又碍于陆欺欺几人曾救她于危难之中,不好发作,莫不然,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陆欺欺张目打量着眼前那张恻然有难色的面孔,不由得露齿浅笑起来,依旧是秀容端庄的脸蛋、颐气指使的脾性,却不再是身份尊贵的明纱公主,而是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
短短几日,暮雨朝云,归为乌有。
可好不容易在此个半生不熟的相识,她不免有些好奇起来:“对,就是我,您老人家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
小绿瞪大了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指了指里面的明纱公主,“你们认识呀?”
陆欺欺摇摇头,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算是吧。”
明纱也敛容坐好,嗫嚅半晌,难为情道:“陆、陆姑娘,你怎么也到兰楼?”
瞧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又想端着公主的架子,又唯恐对方一走了之,不免有些惺惺作态,引人哂笑。
思及此处,陆欺欺讪讪答道:“明姑娘是否是有了难处?但说无妨。”
“如你所见。”
说罢,明纱公主有些为难地瞥了小绿一样。陆欺欺旋即会意,拍拍小绿的肩膀道:“小绿,你去帮我把把风,我在窗边和她说说话,好吗?”
小绿得了她几番好处,虽不解其意,但仍然吃吃地颔首,只嘱咐她快些说完,可别被妈妈发现了。
陆欺欺双指分扣两颊,双肘支在窗台之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纱公主,似是在等她金口先开。
“我……”明纱公主嗫嚅片刻,气氲氲喟然声不定交,似乎还是难以启齿,但不同往日里的飞扬跋扈,她口上虽是不言,手上的绞得紧紧的帕子,面上的窘色却已替她作了答复,竟像是把陆欺欺当作了眼下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眼神牢牢地锁着她面上情状,生怕她甩手走人。
见她如此扭捏,陆欺欺只好双肩一耷,代她说道:“你逃了出来,一路散尽钱财,又被老鸨子讹诈,零落至此,对吗?这些,我倒是从小绿那里猜到了一些。可我更想知道的是,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明纱公主一五一十地将那日之事告诉了她,陆欺欺越听到后面越是费解,渐渐拢起了眉心。
泓洢在击退那黑衣女子后猝然昏迷,翟乐、狐哀二人顺势潜逃,明纱紧跟其后,入境大疏后才与其分道扬镳,而陆欺欺所谓的“尸身”,若不是苍绒执意要带走,怕是现在她的骨灰都被密林大火扬了十里地。
如此说来,应该也是那两个王八蛋把她埋了?
此时此刻,她竟不知是该谢谢那两个家伙的敷衍,还是该痛斥这抠门二人组连块棺材都不舍得给她买。
幸得她陆欺欺是死过好几次的过来人,能够凭借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破土而出,否则就算自己没死,也要被这两个家伙挖的土堆活活憋死。
不过眼下并非是计较之际,听君一席话,陆欺欺薄唇一抿,沉下声问道:“那么公主大人,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帮我逃出去,我要报仇。”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陆欺欺,身体里仿佛上足了发条。“你我二人,同仇敌忾。”
干脆利落,果断决绝。
“为族人?还是为了他?”陆欺欺幽幽地叹了口气,“公主,我并不想泼你冷水,可如你所见,你的敌人,强大到你毫无还手之力。”
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明纱公主也不气馁,脱口而出:“我可以回御空城,请求父王出兵!”
陆欺欺苦笑着摇摇头,经此一劫,公主大人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公主,你认为你还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御空城吗?咱们的对手,可不是寻常的贼寇啊。”
经她一通点拨,明纱这才有些急了,迫切地追问下去:“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酒足饭饱的陆欺欺垂下目帘,眼风疾速扫过自己满身的泥垢,不由得两手向前一摊,做一个讨要的手势:“公主,您行行好,先让我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做计较如何?我想,她既然是冲着你来的,断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咱们不妨先以静制动。”
现在既不知那杀手的身份,亦不知她身后潜藏的动机。
只不过,既然敢拿丹阳皇族开刀,此人必定是早谋渔鱼,才如此恣意妄为,眼下摸不清其底细,朝廷鹰犬还是江湖草莽,犹未可知,若是贸然到府衙自报家门请求援助,怕是只会打草惊蛇。
“你要沐浴?”明纱公主眉间一攒,面露难色,“你看,我还被关着呢,沐浴的事要不容后再议,你先救我出去?”
陆欺欺嗤笑了一声:“公主大人想出来还不简单,只要您首肯待客,那老鸨子不就屁颠颠地来给您开门了么?”
“你、你要我在这沦落风尘?痴心妄想!”明纱公主疾言厉色地斥她,心中骤然漫火,自己坦诚相待,这陆欺欺怎么反而拿她调笑?
陆欺欺立即解释:“公主,我知道你贵为金枝玉叶,自然不能那么作践自己。我的意思是,变被动为主动,你若是登了花魁宝座,漫天要价,寻常人光是看你一眼就得花钱,自然没人敢动你,可你若是执意非暴力不合作,你猜老鸨会怎么做?他们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茬儿,直接把你丢到哪个大腹便便的土财主那里去开/苞,岂不是更亏?”
言尽于此,心下摇摆不定的明纱公主顿时将手中锦帕一绞,逃目低眉地答她:“这、这抛头露面的,本宫丢不起这个人!”
“好吧,若是公主矢志不渝,那么我可走了哦。”陆欺欺摆出一脸城府,作势要走。
“等等!你别走!跟你一伙的那几个人不是很厉害么?我答应你,如果你帮我逃出去,帮我报仇,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直见她撤步待走,明纱这才眼一闭,心一横,既如此,还作什么揖逊救焚弱,鸣銮避寇盗的酸款,听她的就是了!
陆欺欺偏头一笑,果然是个急性子,三言两语就被她撺掇得心似火焚。
“是吗?什么要求都可以?”
“什么要求都可以!”管他三七二十一,明纱公主疾言喷喷,交缠在袖中的双臂无处安放,颊上一红,又支支吾吾地加上一句,“但、但切勿有违人伦纲常就好,比如说什么让我在此梳拢之类的……”
陆欺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堂堂丹阳国八公主有求于人的时候,可真是磊落坦荡得分外可爱呢。“即是如此,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公主切莫操之过急,届时,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公主放心,不过是您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
陆欺欺身后幽幽响起一个甘冽如醴的声音,澧澧清波在她耳后荡漾,带了三分熟悉,七分陌生,咬得人的耳廓直痒痒。
她心底蓦地一惊,转身对上那人别有深意的眉眼,秾桃艳李,明艳逼人。
“是你?!”明纱公主和陆欺欺异口同声的颤声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神秘女子身披一张玄色小披风,一双异色的瞳孔秋波滴沥,口脂浓郁得让人心肝打颤,但见她颔首微笑,一双美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二人,那两人便动也不动,愣怔着接受那审阅的目光。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陆欺欺忍不住暗吞口沫。
她这刚从坟地里爬出来,身子都还没捂热乎,这冤家便寻上门来,还不如让她在在坟堆里多凉快会儿。
“怎么,两个小美人吓得尿裤子了?”女子齿牙春色,却不见得和蔼可亲,反倒是让那二人再度不约而同地头皮发紧。
还是陆欺欺机灵,一张黄不溜秋的泥蛋子脸,脖子瑟缩在衣领里,拱手讪笑道:“美女姐姐,我们无冤无仇,还请高抬贵手呀。”
女子敛起笑容,乜斜凤眼,冷嗤一声:“怎地,怕我对你这细胳膊细腿下手?你可真是不识好歹,我看你二人应谢我救命之恩才是。若非我驱散你们身上的磷粉,恐怕那女人早就循声望迹追踪过来将她脖子给拧断了。”
说罢,她朝着明纱公主努了努嘴。
“此、此话可当真?”明纱公主提声便道,一双美目万分惊诧地端详着面前的女子。
一旁的陆欺欺则一言不发,心中暗自思量起来,这女人前后态度南辕北辙,必定是有所图谋。
看来这明纱公主真是个香饽饽呢,还好她捷足先登,快马当先,否则明纱公主听了这女子的一家之言,未必还想搭理她。
那她的小伎俩可就泡汤了。
“小妹妹,看起来,你似乎不信任我?”神秘女子似是注意到了陆欺欺面色稍异,立时侧目向她。
满面土色的陆欺欺眸光一转,蕴藉拱手道:“不敢,只是有些疑问,还需姐姐答疑解惑罢了。”
“哦?”女子意味深长的语调传入她耳隙,“姐姐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玉扶笙是也,还未请教姑娘姑娘芳名?”
没想到她自报家门如此利落干脆,陆欺欺眉色一扬,欣然接应:“我叫陆欺欺,这位是丹阳国的明纱公主。看玉姐姐的样子,也是异族人?”
如此坦诚相待,较之密林之中那个勃然变色的狠辣女子,几乎是判若两人。陆欺欺又启睑平视了她面上意况好一阵,方将心思吞进肚子了,暗自琢磨,莫非是其中出了什么变节?
玉扶笙倒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低声道:“小妹妹不用多加揣测,我自有缘由,若是你们信我,这几日便好好在此处呆着,公门中人一律避而远之,切记。”
“玉姐姐何不把话说明白?”
玉扶笙眼中寒芒毕现,齿关一扣,深深吐纳道:“那女人,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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