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楼
明纱公主心下一凛,仿佛猜到了什么,神色仓惶地凑近窗外的两人,抓着那两根铁栏便问:“你的意思,那女子跟公门中人有所牵扯?大疏国朝廷中人,又擅使毒,莫非是那位……”
“正是。”玉扶笙斜睨着明纱,银牙一扣,“明纱公主不愧是见多识广,既然知晓其中利害,就不必多问。”
二人一唱一和,故弄玄虚,只叫一旁的陆欺欺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既然连明纱公主都如此讳莫如深,莫非他们真招惹了什么大人物?
“你确定是她?”明纱公主面上已现跼蹐之意,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生怕隔墙有耳。
玉扶笙颔首启唇,目中冷光乍现:“千真万确,我与她新仇旧恨不共戴天,就算她化成灰,我便也识得。”
言犹未尽,她又自袖中取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宝匣递到陆欺欺手中,不过巴掌大小,却精巧异常。
陆欺欺诚惶诚恐地接过那一枚宝匣,听得她讪讪道:“这里面呢,是一只结丝蚕,你把它所吐之丝覆于面上,蚕丝便会覆在皮面之上生出瘀痕。这玩意儿通常是作为易容之用,用手揩抹撕扯便会脱落,小美人,你若是不想落得跟她一个下场的话,就尽管往脸上招呼,保准那老鸨母绝不想再看这张脸第二眼。”
“那就多谢玉姐姐了。”知晓其用意之后,她言笑晏晏地将那宝匣收入囊中,却看见了身后明纱那张忿忿不平的脸。
只见明纱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朗声道:“凭什么就给她?我呢?你们俩就那么想把本公主推入火坑是吧?给我也用用呀,难道真要本宫臊着脸去接客吗?”
玉扶笙白她一眼,双手环于胸前,不以为然道:“那可不行,你这张红颜祸水的脸,可是被那老虔婆相中了的,如今好端端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长出个疤来算怎么回事?依我看,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至于这位姑娘,可借侍婢之名伴你左右,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什么意思?
明纱搔首挠耳,不堪忍受:“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这里我可是一天,不,一刻都待不下去!”
那女子晏然自若地倚在窗栊边上,全然没有把这头暴躁的困兽放在眼里。“现在外面风声紧,在此处落脚,你反而得以保全自身,放心好了,不日我便会找来帮手,救你二人脱困。”
帮手……
陆欺欺眉眼一攒,不动声色地将那盈满齿间的话语生吞了回去。
待到玉扶笙离开后,她方满怀好奇心地向明纱公主追问那黑衣女子的来路。
咬牙切齿的明纱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一张樱桃口挤在铁栏中,放缓了语调:“你可曾听过‘七杀众’?”
面面相觑之下,陆欺欺如坠云雾,摇了摇头。
明纱这才向她娓娓道来。
这七杀众,乃是大疏敷皇极、协神道的七位能臣,官衔品级不一,但都是功勋彪炳、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其中作为大疏国开国头功之臣、七杀众之首的阿慈更是位极人臣,荣膺“镇国公”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世封号,叵耐此人轻荷殊爵,自先帝升遐,新帝御极后,便主动释兵,急流勇退,几乎是无心朝堂,近年来,更是鲜有抛头露面。
陆欺欺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哪里懂这些,瞧她铺眉苫眼口若悬河,说得神乎其神,不禁好奇起来:“照你和玉姑娘的意思,那名黑衣女子是七杀众其中之一?”
明纱公主颔首不迭:“七杀众第三席的姑厌,传闻中是个使毒用咒的大家,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而她所掌领的‘无赦卫’因此也被人戏称是‘蛇蝎卫’,比起九苍来,他们才是寰洲当之无愧的第一暗杀部队。”
蛇蝎卫。
陆欺欺抽搭抽搭鼻子,两眼一黑,听起来就是那种不好招惹的主,这篓子是越捅越大,简直要捅破天去了。
她一开始是想做什么来着?嗯,似乎只是想在琼郡夹着尾巴做人,可瞧瞧她现在又在干什么?先是把郡守拉下马,尔后又是戏耍九苍,又是挟持公主,现在还要对付什么天下第一暗杀部队的大头目。她一个连御空城都没去过的土老帽,短短几日,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并且还真的把自己给作到死,这不,刚从坟堆里爬出来,脸都还没抹一把呢。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将其作死。
陆欺欺现在觉得,当下只有抱紧明纱公主的大腿,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到凤京,才好让明纱公主请旨为她洗冤,不然照着这些疯婆娘这么个追杀法,她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她们折腾。
眼下明纱公主是绝不能再返回御空城了,密林出了这种事,唯有公主一人逃出生天,若是逃回御空城,丹阳国君要怎么跟大疏交代?恐怕届时明纱非但不能高枕无忧地做她的金枝玉叶,还会被反咬一口,被迫将密林纵火、谋杀使臣的罪名全揽下来,死路一条。
然而即便是这样,大疏也不会放过丹阳,边疆烽燧在所难免。
明纱现在眼前摆着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去往凤京陈情。
此时前方传来小绿小鸟似的唿哨声,陆欺欺向明纱公主递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忙不迭回到榻边,佯装出那副娇泪纵横的模样来。
迨日,陆欺欺顺理成章成为了明纱公主的侍婢。
见钱眼开的老鸨子压根无暇思虑这一脸疤痕的侍婢是何方神圣,单是明纱公主首肯做她的摇钱树,她便要笑脱颐了。这一年来,兰楼的风采一直被对面梅楼的浪蹄子们压过一头,让她在侯爷面前很是挂不住脸子,可是把她给愁怀了,今个儿有幸得此璞玉,她自然要扳回一城。
这老鸨子眼界着实不错,明纱公主收敛起那任性刁蛮的公主脾气,可真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奈何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是淑媛佳人,落落大方,只因避人耳目故意扮作了穷酸落魄的逃难村姑,这才零落风尘。不然就依着那副官家小姐的架子,老鸨子可不敢往她身上下迷药,将她掳掠至此。
“哟,瞧我们莺儿这琴技,技惊四座,哪是对面的骚蹄子能比的?阿八,你别在那干坐着,快去给你家主子擦擦汗!”
陆欺欺心里直翻白眼,这寒冬腊月的哪来的汗?还给明纱公主取个这么土了吧唧的艺名,能红才怪。
不过明纱公主的琴技确实了得,据她说自己的生母曾是琴师,而她自幼习琴,和情郎暗通款曲之密期更是苦心孤诣,以琴传情,方学有所成。
“莺儿,明日你开门迎客,妈妈已经给你打点好场子,你呀,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对面那些个贱蹄子开开眼,什么是大家闺秀,国色天香!”肥头大耳的老鸨笑得合不拢嘴,瞧着这莲步半折小弓弓,莺啭一声娇滴滴,越看越是心喜。
“有劳妈妈。”明纱公主抚琴动操,弦轸清越,正是雁行对鱼阵,榆塞对兰崖,清妙得不类凡声。
老鸨子锦帕一撩,喜形于色:“还跟我客气呢,你就在这好好练琴,瞧你,比其他丫头都要聪颖,仪态端庄好似天生。”
废话,老娘可是宫里长大的,且此番为了出嫁,不知在教引嬷嬷那儿吃了多少苦头,还轮得到你个老虔婆来教?明纱公主暗自腹诽起来,她本来就是个大喇喇的性子,如今却要在此装腔拿调,实在是憋得满腔发慌。
虽然极不情愿,但她还是依着陆欺欺的叮嘱,柔声道:“妈妈谬赞。不过女儿有一事相求,明日我须以纱遮面,客座竞价,价高者得见我真容,妈妈以为如何?”
老鸨子霎时眼中金芒大作,没想到这小妮子还暗藏着这些吊人胃口的小心思呢?不做头牌真是屈才了!
“这敢情好呀,全听莺儿的。”
只要能赚得盆满钵满,有有何不可?况且那些个黄门公子,最以攀折这等高岭之花为荣,这些个调弄风月的手段,岂不是正中下怀?
思量再三,老鸨子又喜津津地飞了几个眼风,方推门而出,扭着腰肢下楼去了。
这人前脚刚走,猴急的明纱后脚便将那琴弦一撤,二郎腿一翘,向着对面的陆欺欺仰面抱臂道:“喂,醒醒,我明日可真得迎客了,你没看见她刚才那个样子么,不把我榨成副傅粉骷髅,岂能罢休?”
一旁的陆欺欺优哉游哉地就着茶水含下一枚果脯,毫无半点侍儿规矩,不紧不慢:“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呢吗,区区几个酒囊饭袋,我有的是法子治他们,你呀,就老老实实地卖个乖,戒骄戒躁,免得打草惊蛇。来,莺儿姑娘,把琴声续上,免得那老虔婆又该打转回来了,嗯,让我看看你的课表,待会儿是什么来着,嗯?御男之术,什么玩意儿?那我就不旁听了,您自个儿慢慢消受吧……”
窗外日光弹指过,庭前花影座间移,已是翌日傍晚。
暮色已尽,兰楼里酥娘款款,腰肢袅袅,个个靓妆丽服,倚徙盘礴于门首内外,抛着锦帕,娇声说着些个旖旎话,管他过往之人是个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还是盖世界浪子班头,只管卖力吆喝,暗送秋波。
歌吹为风,粉汗为雨,已经有不少寻欢客陆续入场。
两顶香轿在兰楼前停了下来,严妆以待的姑娘们顿时眼风频飞,黛眉轻扫下水波横横,一点朱唇窃窃私语,铆足了劲往门外探,看这气派,定不是寻常人家,也不知是哪个姐妹能够交上好运,攀上这根高枝?
“爷,到了。”那轿外劲装疾服的男子身子一躬,探手将那轿帘掀了起来。
“其余三楼你都访过了么?宿泽?”轿内的男子漫不经心问道。
宿泽不假思索,向着邻轿打一恭,又转回道:“爷,其余三楼过于絮聒,将军吩咐过属下,怀公子喜清净,这兰楼再合适不过。”
轿门内的男子应了一声,待轿身稍倾顿住,金凤帘卷起,那一双星目往外探了探,瞧见烛光交错,人群熙熙攘攘,遂抬脚落地,倾身出轿。
薄唇锁着皓齿,只见他唇角一勾,骨扇一打,向着那韶容花光之处冷冷一笑,这颠倒众生的一笑,反倒把阁楼里那些姑娘的魂给摄了去。
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脂粉腻流穿街巷。
“宸若,这是哪儿?”女扮男装的怀瑟像一只受惊的小兔,看到那些傅粉骷髅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她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宸若身着银狐裘,翩然身姿款步向前,懒意回眸道:“不是你让我带你出来玩么?这里挺不错的,你要不喜欢,就先回去吧。”
被那刺烫眼眸的目光盯得面色绯红,怀瑟娇声拖个尾音,驳斥他道:“我才不要呢,这些臭女人要是敢把你怎么样,本宫砍了他们的头!”
怀瑟撅起粉唇,本想继续抱怨,却见宸若将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合拢了嘴。
“你现在跟我进了这条巷子,就是怀公子,坐轿回去呢,还是你的大疏帝姬,如何,是去是留,全凭怀公子意愿。”
怀瑟帝姬本想转身上轿,可打眼一看这些如狼似虎的绮罗阵,再一看那骨甜肉净的翩翩郎君,心里的醋坛子就翻了一大半,张口便含着微微的恚意:“我……我才不回去!”
宸若有些意外,却又止不住笑意,展臂向前:“那就请吧,怀公子。”
二人还未踏入花厅,那老虔婆就好似嗅到了钱眼香似的,一阵风似地迎了出来:“哟,二位公子,请进请进,敢问如何称呼?”
宸若不答话,倒是他身边的宿泽应道:“这位是我家宸公子,这位是怀公子,要你这里最好的姑娘来伺候。”
“二位瞧着面生得紧,怕是还未品鉴过咱们楼里的姑娘?哎哟哟,巧了不是,您二位呀来得正是时候,咱们芦城里一等一的姑娘,就在那儿呢。”
说罢,那老鸨子腕间香扇浅摇,正指向那四方舞台上鼓琴的女子,薄纱遮面,意态殊绝,抚出新声群艳伏,满堂高低喝彩间,自有一股清香袭人。
启目望向那轻盈绰约的丽人,宸若不禁勾唇一笑,向着身侧的宿泽使了个眼色:“放心,只要让怀公子尽兴,自然少不了你的。”
言罢,十二锭金锞子即刻呈至鸨母手中。
鸨母眼上带一对乖,心内隐着十分贪,笑靥如花道:“公子哪里的话,老身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么?只是您看,今日咱们兰楼新规初立,这莺儿姑娘还未梳拢呢,所以这春宵一刻嘛,还是得按着规矩来,价高者得。”
宸若懒得看她这副胁肩谄笑的嘴脸,视若无睹,径自向歌台便攘步而走,只讪讪地抛下三两话语,要让她知道分寸。“老妈妈是伶俐淹润的人,自然会明白怎么做,我要你把楼里不待客姑娘都差遣到房里来,缺一不可。”
话音未落,便又是一匣金锞子呈上。
这场面,可是连她这风月场上的老手都不得不为之动容,也不知是否是那手上的金子太沉,甫一接受,那老鸨子的腰杆就堪堪沉下去半截,曲躬躬笑把言词问,看来今日莺儿姑娘,是非这二位公子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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