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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机遇


这个地处偏远杳无人烟的小村庄早已被山贼搬掣得罄尽。

        陆欺欺几人蛰伏于村外草棘之中窥伺了那村口一整日,直至薄暮时分,适才见一支浩浩荡荡的响马队伍载笑载言,挟筐拖箧地满载而出,约莫又等了个几盏茶功夫,确认无虞之后,遂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村子。

        跟他们比起来,那些山贼倒显得正大光明多了。

        村子不大,她挨家挨户地搜寻过去,地上捡捡,缸里刮刮,攒凑攒凑,总算搜罗到小半个甕盎。

        “还好,他们掉落了些饷糈,后院有个菜园子,肉禽都被他们抢了去。”

        几人挑了户窗明几净的人家,捧出那粒米束薪,便开始生火做饭。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

        小老头得了陆欺欺的分工指令,搬了个小木墩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之下摘菜,偶有煦风拂过,送来阵阵红蓼花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头子认真却又手忙脚乱的模样,俨然一个秀眉老父。

        惠风怡人,倒与此情此景格外相宜。

        “来,尝尝我的一锅乱炖。”

        陆欺欺将筷子洗净摆好,旅途蹭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在堂屋之中用饭了,两人一兽其乐融融的模样,俨然忘了自己乃是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尽情享用着这来之不易的菽水之欢。

        叵耐正吃得大快朵颐,陆欺欺灵敏的耳朵又听到了一阵跄跄济济的脚步声。

        莫非是山贼回来了?

        她与苍绒对了个眼色,忙不迭将那火堆掩埋,爬到窗边,以口沫濡指腹,在那窗纸上戳出个窟窿眼,透过那窟窿眼警惕地观察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一片黑暗之中,小老头对她这般一惊一乍的模样早就习以为常,慢悠悠用竹笊篱搅了搅已经见底的海碗,发出清脆的叮叮之声。

        “师父……”怎么还在吃呢?陆欺欺对着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房内一片漆黑,那人自然是看不见。

        老头子啜了一口汤,发出一声感叹,慢声道:“不必看了,听其足音,乃是行军,并非山贼。”

        那慢吞吞的语气,仿佛是在嘲笑窗边的两只惊弓之鸟。

        陆欺欺听他这般说,有些将信将疑地收回了目光,遂打起了亲自查证的念头。

        只见她架起院中过墙梯,身手老练地爬上院子里的老槐树,藏在浓荫之中向举目眺望,老爷子所言非虚,那村口之处果然有一支队伍,匪匪翼翼,锵锵前进。

        为首的长官年齿逾三十,官班不详,只见其一声令下,便有数名小卒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领命之后各自分东南西北粗略地将村子勘察了一番,确认有无埋伏。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听得他洪声道:“即是如此,传我的话下去,今晚,便在此驻留。”

        看起来,似乎是路过的官兵。

        陆欺欺顿时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爬下那老槐树,谁知月黑风高,一个落足不慎,那脚下便踩了个空,整个人直挺挺地仰面向后倒去,偏又要扶着那梯把手挣扎着将身体立住,于是左右摇晃了一阵,才灰头土脸地落到院子里。

        “谁?!”

        听到那院中动静,门外的官兵纷纷朝着声源之地小跑过来,不等她反应出声,便施展出脚底功夫,一举将院门踹飞,一拥而上的火把转瞬间便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哎哟……”瘫坐在地上的陆欺欺还未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就已被那熊熊火光照得眼睛生疼。

        求生欲使然,那张樱桃口里立即挤出了一声哭腔,以袖掩面,肩头一颤一颤道:“官爷救命,那山贼……呜呜,差一点就把民女给抓走了……呜呜……”

        “你是这村子里的人?”那长官闻讯赶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宛达村姑,灰头土脸,难辨其貌,倒真有个逃难的模样。“为何不逃?”

        此地已是大疏偏隅,各族鱼龙混杂,自然是没凤京城里那些尊卑有秩的腔调,地理脚色更是无从查阅,且面前不过一介弱质村姑,何必向其发难?

        陆欺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抽搭抽搭鼻子,虚虚一指身后的蔀屋:“我爹他身负顽疾,腿脚不便,若真要跑,恐怕我父女二人跑到半道上就要被那强人掳了去,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躲了起来,只盼那天兵天将来解救……”话至一半,她陡然灵光一闪,掩口佯作惊喜之状,施施然将两手手背一搭,拱了再拱,对其大呼道:“哎呀官老爷,莫不是你们就是天兵天将!看来老天见民女日日朗诵灵章,虔心禳解,这才特遣了天兵天将来救我父女二人脱离苦海!”

        陆欺欺这厢话音还未落,那屋中的老者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想来是听了她这翻无稽鬼话,属实被呛到了。

        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吹捧上了天,那长官有些飘飘然起来,竟不自觉地端正了架子,走近那蔀屋道,拔高了音量道:“叫你爹出来。”

        老头子坐在苇席上,无动于衷,也不回应那长官的问话。

        “哎呀,爹!”见他如此不会来事,陆欺欺一个箭步冲至屋内,挤眉溜眼地向他使眼色,只是对方并不见得搭理她,面目之上反而显出一种涣散的光景,蔑然不答。

        “您怎么又犯病了,还不赶快给这位天将老爷行礼?”将他不为所动,陆欺欺以为是他好面子拉不下那张老脸,于是霸王硬上弓,两臂奋力一揽,直将他拖出门外。

        只见她拍了拍老头子的背,强摁着他僵硬的脊梁骨,给面前的男子鞠了个深躬。

        而他依旧一言不发地抓着陆欺欺的臂弯,怔怔出神,一条被她手掌熨帖过的脊梁骨又刺又麻,直梗得腔中脏腑郁结,端绪难抒,唯用那一双浑如秋水的双目憆视着脚上那双陆欺欺给他买的新素履,鞋头微微有些泥垢,鞋面却纤尘不染。

        她叫他,爹。

        这一声来之不易的呼唤如一缕飘零的荻花,在他心中千回百转,又重重地落在他心中最寂寥、最柔软的那寸地方,蕤甤摇曳。

        干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那张不露行藏的枯槁面容之上,两道雪眉瞬间舒展开来,连着那沉顿的眸子,也騞然润泽了起来,眼底噙着若有似无的忻悦之色。

        他喉头一甜,欲言又止,面上释出一抹和煦。

        一抹怪异却真挚的笑容,莞尔显现。

        “行了,既然是虚惊一场,那老人家便回去休息吧。”未察觉到这家人的异样,那男子许是因着昼夜不停地开拔前线,眼中有些疲倦,又胡乱地将院子扫了一眼,作势便走。

        陆欺欺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摆出一副忸怩捧心的模样,叫住他道:“天将老爷,这是要去哪?民女担心那伙强人再度里犯,我只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我爹又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

        闻其声,倒是可怜。

        那男子身形一顿,停眸而看:“姑娘,不是我们无心剿匪,而是前线战事吃紧,讨逆一事迫在眉睫,在此耽搁不得。”言罢,他斜睨了一眼跟前泫然欲泣的村姑,又补上一句:“不过姑娘要去下处镇甸的话,可捎你一程。”

        蜃人部?陆欺欺一听,便知有机可乘。

        瞌睡来了就有人给你递枕头,岂不是美事一桩?

        陆欺欺忙不迭向他道:“蜃人部?我刚好有个旧主在濂州那边开当铺,天将老爷可否捎带民女上路,民女这家里一贫如洗,还不如去谋个营生,老爷宽心,我爹这病只是偶尔复发,平日里与常人并无二致,断不会延耽行军进程。”

        “不可!”那男子厉声打断她,“那前线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奴又怎可混迹于行伍之中?”

        陆欺欺双手合十,继续央求他道:“官老爷,还请您通融通融,民女见官老爷也是个体恤之人,恰好民女懂医理,识脉象,早些年在别处做学徒,学了一身的好本事,本想将这一身技艺发扬光大,奈何天不遂人愿,老爹病糊涂了我才不得已回乡趋奉,若官老爷不嫌弃,民女也想为您出份绵薄之力。”

        那男子听她这番话,竟犹豫了片刻,遽尔回眸将身后的人马扫了一眼,心下计较起来:那军医人手确实不够,自己本身头疾易发,进入戈壁之后,只怕又免不了士兵水土不服的情况出现,多一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那你便跟着伙夫一起走吧,平日里也能帮帮手。”不过立谈之间,那中年男子遂慨然允下此事,只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间一攒,厉色嘱咐她道:“但到了前线你必须离开,此番朝廷派来平叛的将军据说军纪严明,你最好不要给我惹事。”

        “是、是,民女谨遵官老爷教诲。”陆欺欺连连欠身,顺带夤缘了几句,生怕他反悔。

        此去蜃人部山高水远,前方免不了流离转徙,跟着援军走一来能保障自身的安全,二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匿身于行伍之中,也好逃过那些凤京人的眼线。

        不过一路来,听伙夫元大哥说,前方战事接连败退,朝廷派的援兵迟迟未到,他们这附近州府的驻军才勉勉强强凑攒了零星人马,各自奔赴前线。

        按理来说,那蜃人部背靠西瀚海,面向濂州,在未攻下濂州之前,刍栗不给,必定断其尾闾。

        濂州守军想必也是思及此处,才导致松懈了防备,谁知道狗急了也会乱咬人,蜃人部此番大举进犯濂州,连夺数镇,大有破釜沉舟之势,濂州驻军这才心志惶惑,紧急上书朝廷求援。

        她愈发地好奇起来,这以卵击石的蜃人部,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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