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夜袭
“不知此次挂帅出征的是谁?”陆欺欺手里捧着刚刚摘下来的沙棘果子,递了一把给那站在烟熏火燎之中的元伙夫。
元伙夫接过她手中的沙棘,往腰上搭膊一塞,不停地用手背揩抹着额上的汗渍,忙得热火朝天,不遑暇食,也许根本没听清对方向她说了什么。
陆欺欺瞟了一眼那锅里翻搅的东西,今天又是干馒头炒辣椒,和昨天的辣椒炒馒头毫无区别。
“不知道,听说是一位很厉害的将军,百夫长说,有他在,咱们指定能赢。”
陆欺欺嘴里的沙棘果子微微发涩,呲着牙道:“可我听说那蜃人部也很厉害。”
元伙夫瞥了她一眼,摇摇头道:“知道厉害你还带着你爹过来,人家都往回逃,你倒好,还携家带口地往火坑里跳。前边就是蜃人部了,我看你也该找你那亲戚去了吧?也不知道你那亲戚还在不在,唉,怪可怜的。”
那伙夫旋即用一种讥诮的眼神看着眼前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少女,一边翻炒,一边摇头。
经过一番粗糙的易容之后,陆欺欺对自己这逃难的形象倒是十分满意,至少不会让自己在这臭汗熏天的行伍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只见她搔搔自己那一头蓬乱的鸦鬓,也连连摆头附和道:“我爹就这倔脾气,非要来走亲戚,怎么劝都不听。”
“老人家都这样。”元伙夫十分赞同她的话,“看你爹这么一把老骨头,再看看你,才多少年齿,想必你娘也不容易啊。”
话音方落,陆欺欺便眼风一转,看了看那草垛边上懒洋洋地吃着沙棘的“老骨头”,四目交睁之下,他的眼神中透出的凛然之气向她示意,他都听见了。
“我拿点吃的给我爹!”陆欺欺脚底一抹油,随手往筐一搅,抓起一个还未被元伙夫荼毒下锅的馒头便往外边跑。
戈壁滩之上高悬的瑶魄比起凤京城中,似乎更加清明澄澈,放眼望去空碛无边,只觉穹隆近在咫尺,碛沙荡荡有风,凉飕乍起。
二人并肩而坐,一时寂静无声。
老爷子手中捧着馒头,就着水囊小口地吞咽,静兀兀地坐在草垛之上,低声向她道:“有人来了。”
陆欺欺自然是见识过师父他老人家这对顺风耳的厉害,听他这么一说,目光疾速扫过四周空阔,并未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师父,哪来的人?这四周都是戈壁滩。”
“不多,百来人。”
听他这么一说,陆欺欺立刻警觉起来,拍了拍苍绒的大脑袋道:“苍绒,你去看看。”
“不必去了。”师父低声喝止她,神情一如既往地不起波澜,“已经被包围了。”
她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与老爷子面面相觑,还待继续说什么,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鼓点声,声声没入夜空,再循声望去之时,趷登登的铁蹄已于四野之中汹汹奔驰而来,团团将他们包围。
斧钺齐下,直杀得烟尘乱丢,沸然的兽鸣之声接踵而至,只是全然看不清来人规模,一片混乱之中,陆欺欺只听见前方有人破嗓大喊:“有埋伏!”
暗中鬼蜮出笼,伏兵尽举,众士卒尚来不及执鞭挂镫,合围之中一昧迁延引退,不过移刻的功夫,就已溃不成军,束手就擒。
待得对方驱策至他几人身侧,开始清点人马薪刍,陆欺欺才看清了这支军队的规模。
“剩下的全带走。”
头顶之上传来一声呵斥,陆欺欺抬眸瞥了一眼,那施号发令的银甲人想必就是对方的头领,手扬一根九结珊瑚鞭,座下一匹双眼直冒青冥鬼火的金狮,通体毛色金灿,刚牙海口,迈着四爪在人群之中怂鼻嗅了嗅,而他的主人正将那百夫长的敌馘拎在手中,大摇大摆地在陆欺欺一众埋首之人跟前踅来踅去,趣利意味十足。
“怎么还有个女子……跟老头……?”那人于众俘虏中一眼看到了陆欺欺和老头子,不由得指笑起来,这大疏是无人了么,连老弱妇孺都调上前线来了?
顿时鞭子一扬,命左右前去查看。
他身边的士卒领了命,立马上前捽起抱头蹲地等候发落的陆欺欺,转而着他作揖道:“回禀长官,的确是女子。”
那人点点头,吩咐道:“也一并带回去吧,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陆欺欺耳廓一动,听他这意思,是要去干苦力?
只见她悄然抬起目帘,将周围奇装异服的骑兵觑定一眼,尽管看不到那长官的面容,却不难识出这些人的身份。
蜃人。
更让陆欺欺心下悸悸的是,此处尚在濂州腹地之中,看来那濂州已经失守。
也不知这群异族人要他们这帮壮丁去做些什么苦差,虽然这样一来能够顺利进入蜃人部,但若是被限制了自由,恐怕会不利于行动。
她偷眼瞧向身旁捧着黄馒头的老爷子,倒真是一点不着急。
且行且看吧。
陆欺欺无奈地看着身旁两个猪队友,兵在其颈,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不过她有几分好奇的是,这些蜃人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突袭?
如此神出鬼没的伏击战术,难怪濂州驻军会铩羽而归。
“是幻术。”似乎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老头子脱口而出。
陆欺欺哭笑不得地朝着他笑笑,您老人家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就不知道出手自救?她也不是那么需要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老年王语嫣好吧?
三日之后,陆欺欺一行人与诸路俘虏一齐被羁押入蜃人部王都。
饕风过境之后,那华灯初上的城邦只如海市蜃楼一般赫然赴目,璧月初晴,黛云远淡,宝蓝色的宫殿在月华的辉映下宛若一枚镶嵌在沙碛之上的深海遗珠,质泽瑰润,自成华彩。
再看那一个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丽人,个个烟视媚行,藻发及腰,百宝装腰,真珠络臂。人人体态清凉,只以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衣托住玉体玲珑,将那曼妙身姿勾勒得影影绰绰,纤步移时,遍地清音,满目明媚,直叫人看得如痴如醉。
陆欺欺垂睫暗忖,这等旖旎的温柔乡,这蜃人王还造什么反?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这里很热吗?为什么大家都穿那么少?”苍绒小声地问身旁的陆欺欺。
陆欺欺对着它讪讪一笑,这毛孩子,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转身又向着身旁并肩而行的老爷子搭话道:“师父,您老人家的耳朵真厉害,那天您到底是怎么听出脚步声来的?”
“不是耳朵,是心。”老爷子的话语中暗藏着得意,“幻术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迷惑五感,却无法惑心。”
“还是师父厉害,百术不侵。”陆欺欺竖起大拇指。
“叫爹爹!”老爷子满脸写着不高兴,见陆欺欺面上一愕,又吞吞吐吐解释道:“别、别被人发现了,露出马脚。”
陆欺欺见他画蛇添足的局促模样,面上皮肉一紧,稍稍显得不自然,不由得掩口轻笑起来。
这老年王语嫣还角色扮演上瘾了,陆欺欺心明如镜,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总是是故作高深,不苟言笑,但其实嘛,就是个脾性古怪的小老头。
这一路来,老头子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起初因为素不相识,他似乎非常害怕甚至是反感与她接触,陆欺当时也不以为然,明白,社恐人设呗,在掖庭殿那种鬼地方呆久了,患有精神疾病也是情理之中。
后来二人一路相濡以沫,师父他老人家话也多了起来,有时甚至还会与她拌嘴,与苍绒闹作一团,被她发现之后又端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子,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倔强小老头罢了。
“你笑什么?”
“没、没有。”陆欺欺忍下笑意连连摆手,低下头来,继续跟着俘虏队伍往前走。
俘虏队伍终在一处铁栅栏大门前停了下来,放眼四下,不过四面沙土夯成的土墉,砌墙手法乍看之下十分潦草,似是临时围砌起来的样子。
不消片刻,那大门处的卫戍开始一一清点战俘,一个挨一个地看过去,走至陆欺欺跟前之时,显然犯了难,登时吞了口凉唾,露出一脸惶惑的表情。
他一路小跑回到门内,转瞬间,那铁门门缓缓被推开,其中踽步走出一个人,被左右兵士前呼后拥着向她走来,如锋芒般的目光落在陆欺欺脸上,盯得她心中忒忒地打鼓。
二人不言不语地对峙了片刻,陆欺欺心下猜不透对方的意图,但看他这呼奴唤婢的架势,想必来头不小。
“你叫什么?”那男子身穿一袭墨蓝色联珠纹锦缎织成的罩袍,将头身裹得密不透风,唯隐隐约约见得他项上戴着一串六芒星白贝母链子,衬着外袍之上的纡佩金紫。
“我叫阿七。”陆欺欺始终低着头,沉下嗓子答道。
“不,我是问它。”那男子的声音一丝不紊,风帽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漾开浅浅碧波,直勾勾地看着苍绒,直看得那一对眼招子由惑转喜,大放金光。
虽然他只在神兽图鉴之中瞻仰过此兽的风姿,但小兽这通体雪白的毛发,额上隐隐凸起的虬痕,肋下初生的雏羽,双眼之间一道赫目的赤痕,与他在图鉴之中看到的,竟然如此相似。
侍立在一旁的士兵不禁纳闷,这祭司大人为何对着这条狗说话?
陆欺欺亦是心下一凛,这人好生奇怪,为什么对着苍绒说话,莫非是他知道苍绒能言人语?
他该不会看上她的狗了吧?
陆欺欺眉心一攒,暗自道,不行不行,苍绒虽然又馋又懒,但是要她为了讨好眼前这个乍看之下权势在握的男人而将其双手奉上,她做不到。
她旋即作揖道:“回大人的话,这是我家不中用的土狗,叫苍绒。”
说罢,她瞟了一眼因腹馁而变得无精打采的苍绒,显然它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对方转而将那审视的目光流转至她面上,那风帽几乎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与那线条明朗的下颌。
仿佛感知到了那道看不见的目光之中所流泻出的心怀叵测,陆欺欺缓缓向后撤脚,不料那人却飞快地伸出了手,双指指腹猛地揩下一把她脸上的土灰,陆欺欺慌忙斜身向后,只是避退不及,瞬目之间,已被他那双如鹰爪般的手掌稳稳地钳住了肩膀。
那风帽之下的唇角斜斜勾抬,释出了一抹饿虎逢羊的贪婪笑意。“你是它的主人?”
不知怎地,陆欺欺总觉得,他虽然面对着自己,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满嘴哈欠的苍绒身上。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是。”
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应下来再说,至少勾起这个人的兴趣,获悉对方的目的,说不定会有一线转机。
那男子颔首不住,缓缓地松开了她的双肩,向着身后的士兵命令道:“他们留下,其余人带去九眼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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