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羯妖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陆欺欺一头雾水地凝视着没云乱蓬蓬的后脑勺，不是重伤未愈么，好家伙这霹雳神行的脚法，连翻十个筋斗不在话下，他管这叫重伤未愈？
看不到老爷子与那男童四目相对之时的神色，只是听得他高声问那男童：“你也是被抓到这来的？”
“呃……”男童直被他上下翻腾的目睑惊得满目生疑，支支吾吾半晌，才勉力地读出了对方的唇语，于是也拔高了音量道：“是……我与……我与家人失散了……”
陆欺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上下打量着那男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舒眉一笑：“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多谢小少侠救了我和我爹一命，还未请教小少侠高姓大名？”
男童觑定着眼前这张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眼底飘过一缕讶然之色，一张沉静的圆面孔上红一阵白一阵，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让老爷子称心如意。“我叫伏……伏……福贵……”
她似乎没有认出自己，也是，那日筵席他不过是出场与那些同僚打了个照面，便离席而去。
“那我就叫你小福贵吧，咱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呢。”陆欺欺星眸皓齿，笑意盎然，见着这小福贵如此可爱伶俐，又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更让人忍俊不禁。
“嗯……”伏兔显然因为脱口而出这个破名字而懊悔不已，但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面如菜色，硬着头皮应下她。
“咦，你这小狗，和苍绒长得好像。”陆欺欺立即注意到了他身旁的小兽，当真与苍绒有几分相似，只是看起来没有苍绒那么好吃懒做，与它主人那副做派倒是相得益彰。
“它不是狗，它叫阿馒。”
陆欺欺赞同地轻点下颌，苍绒也是这么说自己的，于是一个转念，便扬起袖管招呼着身后慢吞吞的苍绒道：“苍绒你快过来瞧瞧，这里有你的小伙伴！”
身后那家伙只是懒声答她：“小欺，这个东西有点难受，你给我解开好不好？”
言罢，它抬起前爪，将那副怪异的脚镣呈给陆欺欺过目，乍看之下，那一圈铁器也不见得压迫，却让它浑身不自在。
陆欺欺也是愁得直摇头，她要是能解开，也不会受制于人了。
转过身来，她揉了揉睛明穴，斜眼望向身旁的小福贵，只见他骤然抬眸，顺着那高举的前爪向上而望，愕然低呼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怎么佯装稳重，也逃不过童心难抑。
只见他眼前一亮，雀跃的模样只如看见了心爱的新奇玩具一般，上下其手，左右蒙睃，直挠得苍绒通体发痒，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满脸不悦。
这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白泽神兽？
男童将信将疑地抚摸着苍绒的脑袋，他不过是阅过关于此兽的图志，然图志所述之神兽，奋武扬威，气吞山河，与眼前这张呆滞的面孔有着云泥之别。
“小福贵，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动物啊？”几人一齐在软绵的白沙滩上席地而坐，陆欺欺心下好奇，启齿问他。
伏兔哪敢与座上同起同坐，只敢沉肩杵在一旁，每回答一句，便要看老爷子的脸色一次，见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这才迟疑着向陆欺欺颔首，且于心中暗忖，这个笨女人到底跟座上是什么关系？为何座上要在她面前掩藏自己的身份？
更不知座上为何会与她联袂同行，不辞跋涉奔赴这不毛之地？
若不是阿馒的鼻子灵，一路追踪至此，他倒真不知该如何向公爷交代。好在寻回了座上的踪迹，公爷也会宽心些了。
不过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真的是座上么？
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伏兔羞赧着脸，心里直骂自己该死，他一介臣下，怎可质疑座上的身份？那可是公爷最敬重的人，即便是眼前这副邋遢模样，那也是掖庭殿之主，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况且，自己的阿馒怎会出错呢？
“这就是妖怪啊，看着还怪可爱的。”
身后传来陆欺欺悠长的声音，伏兔立刻旋踵走到她面前，厉声道：“别碰，这似乎是只月羯，妖族王脉的旁支，若是发起狂来，难以驯服。”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妖怪呢？”陆欺欺双指捧着两颊，眉心一攒，大惑不解，妖族不是应该都困在西玄界吗？
伏兔若有所思，围着那羯妖直打转，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这种妖怪我也只是在《古西玄经》的图鉴上见过，妖力很强，这只幼兽若是加以训练，假以时日，在战场上将是无往不利的神兵。”
陆欺欺恍然大悟：“所以蜃人部将它囚禁在此，是为了训练它上战场？”
“没错。”伏兔点点头，“他们既然准备好与我大疏开战，想必是做了多手准备，听说他们那个大祭司手眼通天，深得蜃人王的信任，看来这些妖兽，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
陆欺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在那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翰墨旁通的口吻配上那副稚气未脱的面庞，愈发逗趣。“小福贵，你知道得很多嘛。”
这来路不明的小屁孩说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她可断然不信，真正像他这般年纪的黄口小儿，都还在马路牙子上玩泥巴呢。
“没、没有，略有涉猎罢了。”言多必失，按座上方才的示意，他绝不能显山露水，否则被这女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座上定然会降罪于自己。
“海边风大，阿欺，咱们到洞里去歇歇吧。”
似乎座上也发现了他的为难，上前拍了拍陆欺欺的肩膀，径自踱着步子步入那空无一物的洞穴。
“前辈，我来生火吧。”
不待陆欺欺说什么，伏兔便抢着说道。
可真是个懂事孩子。
陆欺欺打量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这孩子救了自己一命，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师父似乎也挺待见他的，只是他们一老一少一狗却要承人家一个小娃娃的情，着实有点过意不去。
经过方才一番鸡飞狗跳，那鸡飞蛋打的食盒早已被潮汐冲散，眼下几人都已显出腹馁之象，或兀坐或瘫倒，在洞中茵席上各自喟叹。
自有打算的陆欺欺脱去靴袜，缓缓站起身来，径自走出了洞口，向着那潮水褪尽的沙滩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又见她捧着一个烂藤箧走进洞来，箧内悉悉索索不知是个什么。
只见她抬起箧底，哗啦啦几声，将箧内之物悉数倾倒出来。
“你抓这大螯虫做什么？”
老头子望着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大螃蟹，虽已对陆欺欺各种怪异的举动习以为常，但仍是忍不住发问。
“这可是宝贝。”陆欺欺解开夹袋取出各种调料，蹲下身子用树杈拨了拨篝火，自言自语，“小福贵应该也饿着肚子吧？我这就给你们做饭，今日涨潮，可得了不少好货呢，瞧这个头，肥美多汁，啧啧。”
这海鲜大餐，难道不比那食盒之中的残羹冷炙来得诱人？陆欺欺兴致勃勃地向他们半挑下颌，谁知道那一张张面孔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她这才想起来，自雪原到大疏，这一路来，似乎都并未在餐桌之上见到过螃蟹的身影。
只见伏兔面露嫌色地用小树枝戳了戳那活蹦乱跳的大螃蟹，将信将疑道：“这东西能吃么？”
吃坏了座上的肚子怎么办？
陆欺欺才不搭理他，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烧烤事业，不消片刻，那洞穴之中便逸出了一阵阵惹得人口腹之欲大盛的香气。
直至陆欺欺将那一团不知所云的玩意儿端到他面前，伏兔依然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只见众人围坐一团，面面相觑，而座上的面色显然是在明示他，你小子先吃。
也不怪他几人面对着螃蟹发憷，属实是常年生活在内陆，未见识过这瀚海之中的鲜美。
伏兔连吞了几口浓唾，小小的脸蛋拧成一只受了气又不好发作的小包子，嘴唇翕合，左顾右盼，缓缓地伸出了手，捧过一只螃蟹，心一横，眼一闭，壮士断腕般张开了嘴。
“哎呀小福贵，不是这么吃的。”陆欺欺一急，便要代他上手，于是将那只螃蟹一把抢过来，给他掰开一只蟹螯，皙然丰腴的蟹肉冒着腾腾热气自螯中破开，被黄酒渍过的白色蟹肉登时逸出一股醇美之气，直让人鼻底发痒。
入口即化，回味无穷。伏兔细细地咀嚼着那香嫩的蟹肉，如此奇妙的口感，较之皇宫里那些玉盘珍馐，此刻的野饗更叫他五脏庙舒畅。
“好吃。”老爷子慢慢地吮吸着那螃蟹壳里的肉汁，赞不绝口。
“太好吃了，怎么虫子也这么好吃！”
苍绒恨不能将面前的螃蟹吃干抹净，又碍于硕大的爪子，只吃得满地狼藉，让人忍俊不禁。
陆欺欺不由得偷笑，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不就是螃蟹么，方才还半推半就的，现在一个个争着抢着，跟虎口夺食似的，就连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羯妖眼巴巴地看着这几人大快朵颐，也发出了呜咽的叫声，一副饥饿难忍的模样。
陆欺欺心下不忍，连忙剥了几只蟹腿，向着它走了过去，只是忌惮着它方才负气斗狠的模样，稍稍隔着几步之遥，向着那羯妖说：“我给你喂吃的，你可别咬我，明白的话，你就点点头。”
兴许是饥肠辘辘令其丢了盔卸了甲，羯妖垂丧着脑袋，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温驯面孔，对着她点了点头。
陆欺欺心下迟疑，作势要收回食物，诘问道：“你听得懂人话？”
羯妖再次点点头。
谁知这讨饶的模样非但没有博得陆欺欺的同情，反倒彻底惹怒了陆欺欺。
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没好气地问：“那我夸你漂亮你还追着要咬我？！”
羯妖不答她，佯作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嘴里又呜咽起来，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狡猾的妖怪，明显是心虚。
陆欺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算了算了，她堂堂玄界共主咎吾的肉身，不跟这些小喽啰一般见识。
“喏，吃吧，吃完了才有力气和我们一起逃跑。”
“当真？！”
那羯妖陡然发声，惹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陆欺欺愣了一愣，显然被对方的那娇滴滴的声音给吓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问：“原来你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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