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托付
陆羡躺在床榻上，四周的蝉鸣声在静谧的夜晚格外的嘈杂，也格外的令人心绪不宁。
回想到三国志的记载中，陆康在孙策攻下庐江郡之后不久便去世了。
或许世人们都认为，两年的守城战足够像蛆虫一样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将最后的精血吞噬，因此他真实的死因便也没有人去深究。
现在看来，或许陆康的直接死因并不是这场攻城战，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面对来势汹汹的孙策军队时才殊死一搏，以庐江郡为盾，与江东最锋利的剑对抗了两年。
这一仗确实彰显了陆康不屈于袁术的风骨与气节，但它的后果也极为惨重。
在孙策攻破庐江郡之后，陆家子弟四处逃亡，伤亡惨重，陆家也一度跌下了江东大族的神坛。
直到十几年后，陆逊得到了孙权的重用，陆家才又渐渐复兴。
陆羡又联想到陆康最近对自己的提拔，恍然大悟。陆儁醉心学术，对陆氏毫无兴趣；陆逊陆绩又实在太过年幼。
陆康深知他自己命不久矣，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明白了这一点，陆羡心中不禁又酸涩又激动。
难过的是自己这位高风亮节爱民如子的远方叔父将不久于人世，激动的是如果他真的打算将自己培养成陆氏下一代的顶梁柱。
那么在自己的影响下，或许就能避免庐江战役的发生。
“海晏河清，千里同风。”陆羡将手举起，遮挡着面前的阳光，透过指缝，他看到一只白鸽从天空掠过。
这些日子，陆康觉得陆羡有些奇怪。这几天，他总能不经意间对上陆羡关切的目光。
对这位远道而来的远方侄子，陆康的感情有些复杂。
他与陆由在幼年的时候一同学习，一起论道，关系极为亲近。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为家中嫡系子孙，他不得不过早地担负起传承陆家地重任，与同年好友的关系也渐渐疏远。
“季宁兄，你我即是兄弟又是知己，转眼间已数十年未见。近些日子我身患重病，夜里常常会想起和你一起在书斋内下棋的日子，那些年少的快乐历历在目。”
“如今我已命不久矣，再难和你相聚。我蹉跎一生没有任何成就，世间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了。唯有一子，年岁尚小，无依无靠。望你能看在我们幼时情分的面子上，对其多加照拂。若有来世，我愿意做一名书童，以偿还你的恩德。”
想到好友信内言辞恳切而卑微，陆康心中万分不忍。年少时的陆由也曾是意气风发，顾盼神飞的少年郎。
“季宁兄，”在书院的后山上，身着红衣的少年从石头上飞跃而下，手中持一把利剑，颇有横扫四州的气势。
“如今朝内阉党乱政，士族处境艰难。我从政后必将荡平阉贼，肃清朝野！”
他明亮的眼睛中闪烁着坚毅，眺望着洛阳的方向。
陆康回想着年少时候的陆由，渐渐的，陆羡的身影却和陆由重叠。两人相似的眉眼令陆康一阵恍惚。
从回忆中醒来，陆康将对陆由的友情和惋惜转投到了陆羡的身上，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辜负好友的嘱托，要将陆羡培养成才。
“刘旭，最近羡儿在陆府过的如何？”
“禀太守，陆羡公子最近已经渐渐适应陆府的生活，郡府内的公务也日渐上手。只是……”
之前便收到陆康指示而一直观察陆羡生活的刘旭突然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下去。
“怎么了？说！”陆康低声喝到。
“是，属下上次去药铺的时候，一个面生的伙计说曾有一人询问过太守您配的药。属下反复询问这人的容貌身材，似乎和陆羡公子十分相符。”
“是谁走漏的风声！”陆康虎目一瞪，身上散发出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是店中的另一位伙计，属下已经将其押入牢中。”
“嗯，不错。羡儿此举是出于关心，如果是小人作祟，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今后你也要多加防范。”
得知自己生病的消息被陆羡所知，陆康有些许意外，但并不惊讶。
虽然相处的日子还不算很久，但陆羡的细致入微和年少聪慧早已深入人心。况且他内心早就认定，在他死后，陆羡就将成为陆家下一代的支柱。
如今陆羡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那自己反而省去了思考如何告知她的麻烦。
“属下明白！”刘旭沉声道。
“去把羡儿叫来吧。”陆康感受到了一丝疲惫，扶着额头缓缓说道。
“是。”刘旭抱拳后退。
不多时，陆羡就随着刘旭来到了屋内。“见过陆太守。”陆羡标标准准地行礼。
“羡儿不必如此客气。”
见到这位年轻却优秀的后辈，陆康的疲倦也消退了一些。满意地抚了下胡须。
“最近郡内的公务可还顺利。”
“是，多谢叔父的教导，羡儿已能熟练处理。”
“哈哈哈，不错，后生可畏！日后你有任何难处，都来找我。”
陆康朝陆羡赞赏地笑了笑，流露出几分欣慰。
陆羡看着面前和蔼可亲的陆康，心中有些酸涩。“多谢叔父关心，也请叔父注意身体。”
陆康听见这句话，笑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又马上说到。
“当然。不过叔父年纪大了，羡儿是陆家这一辈中才华最高的人，今后陆家的发展可仰仗你了。”
陆羡听到这句话，自然也就明白了这次陆康将自己叫来的用意。在刘旭别有深意的目光中，陆羡坚定的正色道。
“必不辜负叔父所托。”
申正时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陆羡正打算下班，却突然被人叫住。
“陆大人！”
“陆大人今晚可有空？”
陆羡转身，看见庞明笑眯眯地看着她。
即使看不上城府极深的庞明，陆羡也不敢得罪这位老奸巨猾的郡丞。“我今晚无事。”陆羡笑着回道，“庞大人找我有事？”
“哈哈，今晚钱公子做东，请老夫在得月酒楼一聚。他极其喜欢结交青年才俊，听到陆太守有一侄子年少聪慧，总角之龄就担任了本郡少府史，求老夫代为引荐。”
说到“年少聪慧”四字的时候，庞明语气加重，如同一头恶狼盯着肥肉一般，眼睛紧紧地盯着陆羡。
感受到这次邀请的“别有深意”，陆羡心下了然。
“陆某荣幸之至。”
“陆大人真是爽快！”
庞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哈哈笑道。
“那我们一会儿得月酒楼再会。”庞明自觉达到了目的，看了下四周无人，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结交青年才俊是假，认识太守侄子才是真吧。”等庞明离开后，陆羡冷冷一笑，低声说到，“我倒是要看看，这钱公子究竟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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