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婚后刘橙的困惑与后悔

白飞飞的爸爸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要带刘橙去海南自驾半个月，手机信号或许不会太好，要白飞飞有什么事的话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

        白飞飞没有回复，她看着短信，想起爸爸不久前给自己的一万块钱，原来就包含了这件事情。他悍然反悔了对结发妻子的终身承诺，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家庭和责任，追寻个人快乐，旧人哭新人笑，当初跟他一起捱辛苦的女人被永远眉开眼笑的新鲜女人所完全取代。旅途中手机信号会不好？他只是不想女儿过度打扰他与新妻的享乐人生罢了。

        白飞飞无话可说，她甚至担心爸爸跟刘橙会永远快乐下去，为人子女，她深觉这份担心的不孝，忙沐浴睡觉。

        刘橙没有时间考虑快不快乐，她要替白显同熨烫十五件衬衣，然后极为小心地一件件放入行李箱夹层里，确保白显同在这半个月时间里每天一件，她一直想请个小时工或者保姆，可惜白显同不习惯家中有陌生人。换句话说，就是白显同坚持认为家里应该由女主人打理一切事务，他可从来不打算进厨房，他被前妻伺候惯了。

        刘橙家世普通，但是即使在她认识白显同之前，她租来的房子里就有一个小时工来替她打理一切琐事。她是职业女性，当时月入八千块，足够穿衣吃饭，也爱享乐，不愿意拖地洗碗，也从来没有买过绫罗绸缎亚麻等需要手洗的衣裙。

        是怎样认识白显同的呢？跟一切的办公室恋情有着类似的开头，他和蔼温厚，具有学识和人生智慧，她则青春好学上进。起初，是互相欣赏，然后，就开始暧昧，遇见了出差异地的机会，他带她两人上路，红袖添香，事务谈得分外顺利，当夜，两个人薄醉微醺间半推半就地上了床。

        小三要转正，却不那么容易。白显同有家庭有妻子和女儿，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名望，忽然离婚然后找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助理，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老夫少妻，如今是没有人说话了，可是难免招人眼色，白显同深觉不必，也就没有存个结婚的诚心。在他心里，刘橙也就是个红颜知己，是个仰慕自己的漂亮女人，自己呢，也很喜欢她，跟她在一起很开心，日常生活有机会当然要送礼物给她哄她高兴，出差出国什么的呢也会优先考虑她，让她多多见世面，也让她玩得开心，回头等她结婚嫁人，再送出一个大大的红包，算是好聚好散，大家欢喜，不枉认识一场也就是了。

        刘橙还是比较愿意嫁给白显同的，他不就符合现在的择偶标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吗？年纪虽然不轻了，可是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又有社会地位和内涵，在事业上无论如何可以拉自己一把。自己长得虽然不错，可是也慢慢步入剩女年纪了，同样年纪的男孩子还在观望呢，也没定性，事业不成，人倒很幼稚狂妄，她跟过这样温厚大方多金谦和的行业大师之后，也实在看他们不上了。可是，人家有妇之夫根本没有离婚结婚这个打算，小三又有什么办法。

        要说，刘橙也还算努力上进的，也有眼色，懂得做小三的实在没有什么筹码跟男人谈条件，不得不充实自身，不计较时间地不断加班，又把自己仅有的一点人脉关系全搭在公事上，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都上门去求，硬是为公司带来了几笔不大不小的业务。事业上顺利了，白显同也慢慢另眼真心相看，开始以为这就是所谓的职场红袖，能够添香能够辅佐，也有了扶正的打算。

        刘橙再接再厉，在拼搏灵俏的事业表现之外再不断表现出温柔传统的性格。几年前，白显同和她为了私情也为了发展，双双从天津调到北京总部工作，白显同打算给女儿在北京买一处房产将来做嫁妆，刘橙二话不说陪着天天去看房，比较来比较去，硬是撺掇着在地铁站旁边买了一处小三居，她笑着说：“女儿就是要娇养，房间又多地段又好，将来才有身价。飞飞是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子，难道还不值得你出血本吗？也别嫌房子贵，女人家有处房子傍身到底好些，将来择偶范围也广，不必顾忌残酷现实，可以纯为精神愉悦。”一席话说得白显同真的动了心，当即就拥抱了刘橙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想着这个女子其实比女儿也大不了几岁年纪，可是却如此知心又大方懂事，当真是难得的，也就有了点真心的怜惜。

        刘橙不骄傲不自满，马不停蹄地找了一个舅妈家堂妹的干女儿，拐了不知道多少弯的远房表姐，该表姐就是这个二手房中介的经理，人上求人地把中介费打了个八折。这远房表姐在白显同签购房合同的时候说了句真心话：“我们家橙橙对你，是真的没有话讲了，人要讲良心。”——这样看来，人家刘橙把当小三的事情跟全家亲戚都说过了，白显同不得不觉着压力，同时也暗暗觉着了甜蜜，她竟是这样地爱他，一往无回又不计较名分。

        就这样，刘橙也还是从二十四岁给耽误到了二十九岁，无数患得患失和不计较地付出后，才真的获得转正。而且，这崎岖漫长的转正过程还大大得益于白显同的原配周女士十分大方有风度，她既没有在一开始就反对阻止白显同调入北京总部的工作选择，也没有在猜测他俩有染的情况下毅然决然辞职跟到北京来盯着收入不断上台阶的白显同。在他俩偷情同居被她发现后，她也没有去他们的公司大吵大闹，更没有上网痛骂渣男和小三。一切被破坏的婚姻里能够做的，以及不得不做的难堪事，周女士都没有做，她只是好姿态地要求离婚。白显同也内疚也惭愧，也有点如释重负，终于跟原配离婚，然后又静悄悄地跟刘橙结婚了。

        刘橙在新居里一遍遍地洗着盘子的时候，在每个月还着新居房贷的时候，在同年龄的女性朋友周末跟自家老公自驾旅游或者打球她却带着白显同频繁出入医院检查高血脂高血糖和脑动脉硬化的时候，在白显同的朋友圈子里被其他五十多岁的正房太太们鄙视疏远的时候，她也不禁自问：值得吗？

        答案永远是不知道，她暂时得到的也似乎不比其他同年龄的女性朋友更多，白显同离婚后用所分到的三百万现金买了一处敞亮的大一居新房，首付了大部分，余款一百八十万分十年还完，每个月需要付给新房贷款一万五千块。现在他的月收入到手大约四万多五万块，离婚时他承诺每个月付给前妻生活补贴三千块直至他离世，这三千块加上房贷之后他的薪水确实还剩了不少，问题是，他的爱好高尚而费钱。他喜听京剧，剧院剧场里有京剧名角新秀来唱戏，他是要尽量抽出时间去现场的，又自恃年龄和身份总是买vip坐席，单人少则六百八，多则一两千。从前两个人偷情时刘橙还陪他去看，想着增进感情也培养培养自己的文艺细胞。现在结了婚了，刘橙不肯跟着去了，省下一个人的门票不香吗？单是他一个人看剧，加上年底各种剧院剧场的汇报演出，平均下来一个月都是两三千，他还爱喝茶，一两千块一斤的茶叶，一个月喝两斤。再加上各种商务应酬吃饭养车，体检吃保健药健身，高额商业医疗保险也都是开支。真正放在家用上的，也就是一万多一点，跟其他女性朋友的三十多岁的老公们差不多。刘橙自己加薪了好几次，一个月也要赚个接近两万块了，长得也算如花似玉，难道找个同年龄的赚一万多没婚史的老公还找不到？收入早已稳定的她当然不会刻意去想，自己的加薪速度会不会跟白显同多年来的刻意提携相关。

        转正后的刘橙很茫然，但是也只能苦苦忍耐，毕竟，白显同现在的男人魅力和气质犹在，对前妻女儿虽然内疚，但是对刘橙也是真心疼惜。夫妻生活他也勉力为之，刘橙也不敢说很不满意，将来的日子也只好将来再算。有时候想想白显同的原配，刘橙甚至有点羡慕——白显同最好的日子可都是跟她一起过的，离婚时把他们共有的无贷款房子和价值380万的北京石景山房子留给了她和她的女儿，现在还慷慨地付给她每个月三千块生活费来消除内疚感，一直要付到他辞世。白显同的前妻是个教师，现在工资就不低，退休后的退休金想必也不会比自己和白显同这种企业退休的人员低。再过二十年，自己五十岁了，白显同已经七八十岁了，他的养老金里还能多出三千块钱给自己花吗？自己当年憋着一口气想转正真是想疯了，就没有停下来衡量一下划算不划算。

        再说代沟，当初还真是小看了它。就不说什么审美啊影视方面虚的了，就说现实过日子，刘橙是喜欢家里有专人打理的，又不花多少钱，请个人每天来帮着做做饭收拾收拾，时间一到人家就走了，也不碍事。可是白显同则坚持认为主妇应该亲自做家务，两口之家事情也不多，房子也不大，刘橙又是个顾家的传统女人，何必弄一个外人在里面翻腾？好吧，想当初刘橙也是刻意塑造了自己贤惠勤劳的形象的，自己作下的自己认了吧，她迁就他，谁知道白显同对家务的标准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每天要用四条干净毛巾，只用一次就扔洗衣篮里，刘橙洗了晾了还得叠成小天鹅有层次地放在浴缸边上！天天晚上十点准时泡澡，泡完擦都不擦就直接披毛巾浴衣然后出洗手间的门换睡衣，就为这一下矫情，浴衣也得洗。当然都是洗衣机，但是每天洗衣机都得开两次，洗完了烘干，烘干后熨烫衬衣手帕。刘橙是职业女性啊，每天晚上等洗衣机和烘干机都得等到半夜，第二天还得早起半个小时做早饭。抱怨谁去？他们从前偷情阶段三不五时同居时刘橙就是这样表现的，夫妻之间也得注意形象是不是，也不能太前恭而后倨，显得人品次。

        这些生活琐事，也就算了，毕竟与白显同结婚曾经是刘橙心之念之多年的一件事，付出些微代价也应该的。但是大问题在于，随着刘橙年纪渐长，母性开始慢慢萌芽了。从前跟白显同偷情的时候，两个人在被窝里情浓意洽意见一致，那就是不要孩子。白显同叹息着说：“我这把年纪还要什么孩子，等到孩子大学毕业了我还不知道在不在呢？”刘橙也小鸟依人地说：“是啊，不要就不要，你就是我的大孩子。”两人嬉笑成一团，当然不觉得肉麻。

        现在的刘橙回想起来，不由得一阵恶心。孩子是孩子，婴儿呀，肥肥小手和小脚，无限可爱，怎么是那个日渐老迈秃顶的男人可比的？事业再好，那些业务难道会叫自己做妈妈？白显同本身是有孩子的，他还给他的孩子留下了北京无房贷的三居室，自己有什么？目前住的这个房子是新地段是好，但是也没有生娃养娃的空间，现在北京的房子又涨得不像样子了，难道白显同这个年纪了还能再折腾出一套大房子来生娃养娃，将来跟娃再准备一套无贷款的房子是更不敢想了。想着白显同比自己大了二三十岁，将来剩下自己一个人，又没有个孩子可以常来探望什么的，将来如果孤独终老，真怕死了后没有人知道最后被猫把脸给吃了。想到这里，即将到来的蜜月长途自驾游玩也少了许多乐趣，刘橙有些神伤。

        第二天，疲倦困惑的刘橙与憔悴的白显同一起上了飞机，白显同年纪不轻了，可能最近为了请长假而赶工作，竟有点晕机，刘橙服侍了一路，两人一落地先昏睡了三个小时，之后心累加身累之余，美景也打了许多折扣，心下暗暗各呼不值，也不敢表现出来，两个人都是黑眼圈大眼袋的，拍照都失了兴趣。整个旅行，最舒适的一刻竟然是两个人在一艘小船上相互依偎流着口水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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