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来乍到
轻云卷箔月钩垂，正是青楼乞巧时。
顾望昭意识还未清醒，朦胧中便只觉女子们娇俏如莺啼，呢喃软语的调笑盈耳。伴着芬芳馥郁的脂粉味，令人难以安眠。
“哟，这顾姑娘还睡着呢？眼瞅着赵公子就要来了，还不快叫醒她。”
那声音柔媚多情又不失婉转柔和，紧接着顾望昭身上就被轻抚了几拍。
顾望昭缓缓睁开眼，手中紧紧攥着软塌上的蚕冰罗锦，凤眸中闪过一丝茫然无措。
她……穿越了吗？
来不及深思，顾望昭被软榻边突然围上的莺莺燕燕扰了心绪。
“小姐，小姐！”
“何事？”
顾望昭一时还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她勉强从榻上支起身子，冷眼睥睨着那站于众莺燕最前面之人。
那别着錾花如意玉簪的少女面上透着些惊诧，她绞着手中刺绣帕子，颇有些委屈，“铃兰知道扰了小姐，刚刚小姐突然说有些乏想休憩，可没想到这都过了两个时辰了小姐还没醒。赵公子都要来了，小姐还没换上衣裳，铃兰这也是无奈之举。”
顾望昭脑中隐隐闪过碎片的记忆，她是将军府嫡大小姐，也是将军府唯一一个小姐。而这个铃兰，作为贴身婢女自幼跟着她。性格娇俏活泼，机灵敏锐。表面柔柔弱弱，可实际上武艺精湛，与将府公子相比也毫不吝啬。
铃兰说着，挥挥手让后面的女子递上了件绯红色薄纱。
顾望昭用手挑起翻了翻几番，不禁发出声冷嗤。
牡丹撒花软烟罗裙尽显妖媚，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薄如蝉翼，简直比舞姬的衣裳更甚。
“这是什么衣服？”
铃兰看着顾望昭也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姐，您忘了吗？这是那工部尚书家公子赵谦隼要求的。”
“让……本小姐穿这种衣服，好大的威风。”
顾望昭正以一个服装设计师的眼光挑剔地评判着这衣服，突然头痛欲裂，随即大段陌生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她不可置否摇摇头，真是个俗气的故事。
这顾望昭是将军府嫡大小姐，顾将军和夫人都是簪缨世家、名门望族出身。夫妻伉俪情深，府上并无妾室。
连得四子后，他们终于迎来了顾望昭，全府上下将她当成掌上明珠娇娇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顾望昭从小被娇生惯养，但该受的教育该吃的苦却半点也没少，奈何她也不知怎的痴了心，偏偏对那工部尚书家公子赵谦隼萌动春心，死心塌地追起了他。不论被这道貌巍然的赵公子如何欺凌羞辱，传出的名声为世人所不齿，她仍然不知悔改，将赵谦隼的话奉为箴言。顾府气之叹之，却又舍不得奈她何，只得随他去。
可是这伪君子竟然变本加厉，竟在那群纨绔子弟的怂恿下，让顾望昭跟着青楼女子学媚人之术，还要求她换上舞姬的薄纱登台给他献舞。
顾家恐怕也没想到，虽然这赵家公子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只在布庄行当里有建树，其他品行德性皆差到极点。但头脑会如此简单，做出这种事，将顾赵家关系置之不顾。
这也是为何顾望昭堂堂一将府小姐，却不合乎情理，出现在青楼，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尽管这是原身的事，但顾望昭思及至此，仍气到颤栗，心头涌上怒气。
她丢下手中辱人的衣裳，朱唇轻启，“多叫些人来，待会儿请来此寻欢作乐的诸位看出大戏。”
她示意铃兰上前，侧首在铃兰耳旁悄声说了几句。只见那铃兰杏眼微瞪，剪水双眸忽地亮了起来，改了之前的丧气颓唐，一副顾盼神飞的模样。
“好的小姐，我一定办到。”
话音未落，她便冲出房间，只留得众人面面相觑。
顾望昭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泄了丝笑意，随即便听到门外有人传来迎接那位赵公子的呼声。
赵谦隼是吧，这次我替她来会会你。
顾望昭示意她们拿起赵公子准备的薄纱，径直走了出去。
她站在梯口栏杆处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台前颇为热闹的人堆，中间环着位青色的锦缎长衫的男子。有人在他耳旁说了什么，他抬头直勾勾望向顾望昭。
“顾望昭，你怎么还没换好我给你的那套衣裳。”
那男子迎面走来，眼底尽是戏谑和厌恶，一张口便斥责起顾望昭。
他正是赵谦隼。
“赵公子好大口气。”顾望昭神色淡然，不为所动。“带了这些人来，莫不是要看本小姐献舞？”
赵谦隼顺着顾望昭的眼神，看向那些原本围在他身旁的人，皆是世家不务正业的膏粱子弟。
“不过是我的一些朋友罢了，你别管。快去舞一曲，时间很紧，都等着呢。”
赵谦隼语气里透着不耐，厉声督促着顾望昭。
顾望昭双拳紧握，为原身感到不值，胸中怒火中烧。
她猛地从腰间抽出把匕首，转腕抵在赵谦隼脖颈，颇有威胁性地轻轻拍着压出来的那条细细血痕。
“本小姐现如今看倦你这张破烂脸了，你唯一的价值也就只有让我当乐子玩玩。所以——你说话最好注意一点。”
赵谦隼被她动作镇住，又不信顾望昭对自己一片真心，还敢真动手。他脖颈青筋抽搐，咬着牙发问，“顾望昭！你想做什么！”
顾望昭蛾眉一横，狠狠踢了他一脚，冷冷质问，“你可知我是将军府大小姐，竟敢这般羞辱我？”
她随即唤人取来把剪刀，当着赵谦隼的面将那衣服一寸寸划开扔到他脚下，指桑骂槐道。
“什么破东西也敢在本小姐面前丢人现眼。”
众人皆惊，即使是辱人的衣服，那也是自诩京城第一布庄掌门人的赵谦隼的亲作。更何况谁人不知将军府大小姐顾望昭痴迷那工部尚书庶子赵谦隼。
今天这是怎么了？顾望昭转性了？
乐鼓声渐渐小了，也听不见人说话，整个楼里一片静谧，众人都在注视着二人。
赵谦隼自觉理亏，脸上挂不住，强扯着顾望昭的手腕，用仅能他们听到的气音威胁道，“你在摆什么谱？竟然还敢骂我第一布庄的衣裳？最好给我态度放好点。现在就给我赔礼道歉，我以后还能见你，不然的话……”
他收了声，只阴翳地盯着顾望昭，想让她服软。
顾望昭试着扭动手腕挣脱他的束缚，未果。这次她是真的不耐烦了，她平生最讨厌纠缠不清的人。都到这地步了，竟然还以为她是在说笑，甚至拿“不见他”当威胁。
可笑至极。
她握拳猛地捶到赵谦隼的小腹，他瞬间松开了手，面色扭曲，捂住腹部，身体蜷缩。
“我说——边儿待着去，别碍眼。”
顾望昭深吸一口气，以全楼都能听到的声音扬声道。
“第一布庄的衣裳就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设计这偌大京城怕是没人了不成？”
赵谦隼面色铁青，死咬后牙，怒目而视，“你有什么本事，竟敢说这话？京城上下谁人不知你顾望昭是个对女红绣术一窍不通的……”
赵谦隼话音还未落，从门口传来一阵掌声，打断了他的后话。
“哟，我来晚了吗？这满锦院今儿个这么热闹，怎么我不知道”
来人身修七尺，资发云散，颊面冷白。眼窝深陷，内嵌玄团圆亮，黯睫冉差。山根高窄,鼻梁修挺。戴着金冠隶顶镀浪纹,身套绯红色缎绣云鹤纹袷便袍,右衽交领滚团云浪纹。活脱脱一个浪荡纨绔儿。
顾望昭朱唇微翘，跟着记忆里原身的娇蛮大小姐性子有样学样，倏然眼框里蓄满了泪，她轻敛裙摆踩着莲步风似的移到那人身前。
“二哥哥，昭昭……”
她收住话，只撇着嘴叉腰，好一副委屈样子。
“怎么了？谁敢欺负我们昭昭？怕是视将府四位公子若无物？”
将门二公子——顾煜月，接过顾望昭留下的余话，眸中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环视着一干人等。
他们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惊，为何上一秒还对成年男子拳脚相加的顾望昭，下一秒就抹着泪在自家兄长怀中哭诉。
“就是你吧，看我们将府大小姐柔弱无助，趁机欺负她，还害得她落泪。”
顾煜月挑眉，抬头傲然怒视赵谦隼，露出的虎牙突地就显出几分森然的凌厉。
赵谦隼胆战心惊，连大气都不敢出。这可是将府二公子，他爹来了都得礼让几分，更何况他身为庶子并且无一官半职。
不等赵谦隼开口辩解，顾望昭冷冷道，“二哥哥，赵公子还让我穿那比舞姬还甚的丑陋服饰羞辱昭昭，为他和各位公子们助兴。”
顾煜月垂睫扫了眼顾望昭手腕，有道紫红掐痕。
他鼻腔泄出冷哼，一把将手中折扇挥向那赵谦隼，直直钉进他颊旁红柱，众人一看，竟入木三分。
“什么臭男人？我们昭昭才不愿碰。”
顾望昭见状，心中思绪一转。
她目前横竖也是回不去，只能在这里待着，倒不如……
转念之间，一个未成型的想法浮在脑中。
“昭昭方才说赵公子设计的衣裳差劲儿，他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所以昭昭决定在列位的见证下，同赵公子比上一试，也免得人说我顾望昭信口开河给顾家抹黑。”
顾煜月不多言，直接默认赵谦隼接受挑战，只吩咐手下去找来顾家标志钉在楼中柱子上，朝众人行了一礼。
“顾家必不会让各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人将赵家旗帜拿来，今日我两家小辈要切磋一番。”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局势大变，赵谦隼盯着布好的高台，面色极差。
与顾望昭这种胸无点墨身无长技的女人比试，简直是侮辱他。
顾望昭莞尔一笑，施施然走到人群前，“今天由我顾家出银钱款待，请各位尽情享受。”
————
这是满锦院开业以来最热闹的一天，不仅有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连那从未踏进院里的夫人小姐也来了。
“听说那顾家大小姐和赵家公子打了个赌，要比谁做的衣裳更胜一筹。”
“这顾小姐不是出了名的对女红针织一窍不通？所以才没人去提亲呐。”
“谁知道呢，先看看吧……”
而此时台上已摆满了上等的布匹，顾望昭和赵谦隼各在一方立好。
满锦院掌柜扬声道，“为时一个半时辰，二位贵人将以春意为主题分别呈上一件女式成衣，败者……”
他面露难色，顿了顿，“败者……着薄纱在满锦院舞三曲。”
“开始。”
顾望昭嘴角撇了撇，要不是碍着顾赵两家的关系，她又怎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赵谦隼？可她毕竟是个有脑子的，知道真正的较量是在朝廷上。他们不过试探性质小打小闹，不必在这么多百姓面前大动肝火，私下里……有他好受的。
伴着三声锣响，顾望昭凝视着那堆布匹陷入沉思。
不愧是第一布庄，出手阔气。
织金妆花缎、暗花云缎、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一水儿的上等布料。
这个时代的服饰偏好有些像南北朝，带着大袖宽衫的特点。上衣的衫紧身合体，裙子拖地多折裥，宽松舒展。这装扮固然好看，却是保守无新意。
顾望昭的设计偏向秀场而并非成衣，突出展示理念和创新。好在她车祸前刚刚接手一场中国古风的时装秀设计，查阅了古代服饰的大量资料，不然怕是连这料子名字都叫不出来。
她在脑中勾勒出初稿定了心，抬眼发现台下百姓眼带鄙夷窃窃私语。
“她啊，也就靠个好爹娘了，哪能跟赵公子相比。如果不是将府撑着她……嚣张跋扈的，早就……”
顾望昭扭头望向赵谦隼，他手中动作不停，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她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
顾望昭见过那种眼神，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和对他人玷污自己神圣职业的愤怒。
她勾了勾唇角，现代设计师的胜负欲被激起。
他好像觉得自己很行？不好意思，降维打击了解一下。
让一个人崩溃的最好方式，就是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他，让他明白自己实际一无是处。
而顾望昭，深谙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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