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脱罪
款步行至面前,两人互行个礼。房羽然上前拉住她的手:“我大婚那日,咱们只是随便打个照面,没想今日你先来看我了。”
程明月淡淡一抹笑:“大皇嫂说哪里话来,不论按年纪还是辈分,你都长我。我来看你,是理所应当。况且你有孕在身,我就更该多主动来关怀。”
言语间颇为得体,更增几分好感。
女儿家闲话常谈,朱祁真觉得自己不便在此,就前往书房去捣鼓木工新发明去了。
程明月望眼房羽然微微隆起的腹部:“皇嫂多大了。”
“二十二。”
她点点头:“比我年长四岁,自来怎的没见过伯父伯母?”
房羽然喉间一噎,大婚之日,朱仝渊也未曾问及。自己也从来没有对外提过只字半语。她这么突然一问,不知该如何作答:“我自幼父母双亡。”
这话一出,程明月不禁心下讶然,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女子竟就这样嫁入皇室。一对比,自己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便显得出格许多。
程明月将讶异掩饰得极好:“那皇嫂自幼生长应该极其辛苦,能嫁入咱们朱家也算得苦尽甘来了。”
房羽然万没料到她会如此说,亲近感大增。
拉过她的手,真诚地回道:“能结识你也是我的福气。”
程明月两扑红晕染上双颊,更显小家碧玉。抬眸望着房羽然:“近日的盗匪事件皇嫂可曾听说?”
汝阳和离远两国边境,出了批穷凶恶极的强盗,妇孺老弱皆不放过,杀害手段极其凶残,这事几乎已经传遍离远。
“嗯,据说大臣们还请求五位皇子前去剿匪。”
“是我爹爹的建议,本意是想让他们多锻炼锻炼,他也是好心,未曾想遭了反对。”
程明月指尖在团扇的坠玉上紧紧缠绕,犹豫许久,咬住下唇:“其实,我也觉得让殿下们和我家那位去多经历是件好事。只是,陛下现今主意未定,可否请皇子殿下先行表率,帮忙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
房羽然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公开支持一个没有被认可的前朝提议。
愣了愣,婉言劝道:“陛下没有认可,想来是自有主张,咱们还是不要随意干涉为好。”
“皇嫂有所不知,据说陛下对我爹爹已经起了疑心,认定悍匪是我爹爹刻意安排的。故此我才腆了脸来摆脱皇嫂。现下,大皇子殿下日月关立功,风头最盛。想来,他的话,陛下总会听几句。”
父皇怀疑程芳年?这事倒从未听人提及,空穴来风,口说无凭。
她思索该如何回答,才不至于牵累及朱祁真。
蓦地,粉袍闪过,未及反应,程明月娇膝一软就跪下了,梨花带雨般滚落两行楚楚动人的清泪。
房羽然慌忙扶起她,心烦意乱起来。
程芳年可是历史上著名奸臣,以权弄国,将二皇子扶上皇位后便把持朝政,将其视为傀儡。
天不开眼,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竟出了纯良慈悲的女儿。
“我试试看,如果可行再去你殿中转告你。”
程明月千恩万谢才走了。
“恐怕是程芳年给自己小女儿的苦肉计。”朱祁真一口塞进两颗大红枣,顺便喂了一颗给房羽然。
“那你帮不帮?”
“你说,剿匪事件对谁好处最大?”
房羽然想了想:“陛下。清剿匪,百姓必定众口皆称明君。”
朱祁真摇摇头:“程芳年是祁丰的谁?”
“岳丈啊。”
“是呀,提议既是他出的,便说明到时受益最大的就是二弟。”
房羽然恍然大悟,程芳年工于算计,连小女儿也一并搭进去。
“那如何应对?”
“按兵不动。”
房羽然晶晶星眸滴溜溜地转,暗道糟糕。
时光惬意,已然忘了自己来此的使命---扶持朱祁真登上帝位。
摸摸自己的孕肚,她琢磨如何能令老皇帝提前立下遗诏。目前来看,靠朱祁真主动争取这条路只能放弃;
什么情况下,他只能被迫接受帝位呢?
思来想去,只能靠这肚子一试。
御风亭内,一片屏息凝神的静谧,朱仝渊坐在亭中石墩上,翻看着颜封河八百里加急递来的奏折。
奏折内是关于此次边境的强盗杀民事件的调查结果。
看罢折子,扔在棋盘之上,询问李益和:“颜封河的折子里谈及,这伙匪徒着装怪异,武器不统一,武功招式也是各展千秋,看起来并非自成一派的匪徒。他猜测,这些凶悍之徒乃为临时召集的乌合之众,很可能背后有人蓄意豢养,在边境惹是生非。李爱卿,你以为呢?”
李益和上前一步:“臣和颜刺史的意见不谋而合,这伙人来得诡异,此前从未听闻过。何况,一般盗匪夺人钱财,得手后一走了之便是。这伙人却手段毒辣,似是刻意给自己塑造罪大恶极的形象,实在可疑。”
朱仝渊点头:“你可有怀疑对象?”
“臣不敢妄下定论。”
“无碍,猜错了赦你无罪。”
李益和思忖片刻,一字一句说道:“臣以为,此次事件,谁先起的头,谁能获益良多,便是幕后控局者。”
朱仝渊站起身,于亭内来回踱步,望着御花园中的芭蕉轻抚,突然口出诗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李益和心下一凛,陛下已经明白自己说的是谁了。此诗乃是韩愈的《春雪》,上一句是: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程芳华!
“陛下圣明。”
朱仝渊听着夏风在芍药花枝头的颤动,想起了二皇子孩童时期,经常调皮地摘下御花园中的花朵,插在小小的碧玉束簪上。偷偷穿起成蓉儿的华服,跑到自己面前学宫廷舞者戏弄妖娆。
每次都会被抓住,一顿好打。
如今,儿郎渐长,与母亲疏远,与自己也是面和心疏离。
有人护着他,扶持他,倒也算是好事。只是,他秉性阴冷,虽装出一副呆滞的人前模样,也难逃自己的法眼。
政和殿内,程芳年站立诸臣当头,看似从容闲雅,实则百爪挠心,焦躁万分。
据自己安排的内线回报,陛下竟已怀疑自己与此起悍匪案相关。再细察下去,恐怕地位不保。虽说朱仝渊向来亲善,善于纳谏,一旦触碰百姓安危,便会显出雷霆手段。
今年两岁的小孙女朱絮涵甚讨朱仝渊欢心,自己功夫做得好,软萌的小孙女一见到自己便缠住不放,出了事人头应该保得住。可没了地位,自己苟活于世的意义何在?
朱仝渊在太监肃穆的细声细嗓中,蹙眉坐龙椅之上,双手随意地放在扶手上,自有九五之尊之睥睨万物的姿容。
这一扶令程芳年心下一惊,这便是要发威的前兆。平日,朱仝渊为表亲和,都是端坐其上,笑容可掬。
他攥紧手心,思忖着昨日已与心腹---礼部尚书钱儒民商定好的谋略。
还未等朱仝渊开口,程芳年便先老骨头一跪,伏地大喊:“陛下!臣有罪,望陛下处罚!”
他这一跪,其余诸臣不明所以,为不失礼节,也纷纷跪了下去。
望着程芳年瘦弱的身影,苍老褶皱的惶恐面容,朱仝渊想起他辅佐自己的二十年光阴。
眯起龙眸,挑起一边眉头,淡淡地问:“丞相何罪之有?”
程芳年攒足了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谋略愚钝,远虑不足,向陛下出了跪请皇子们前去剿匪的主意。未顾及我离远未来君主安危,实在该死。”
在他开口以前,朱仝渊本想严厉斥责强盗为有人蓄意豢养为患的阴谋,却没预料程芳年竟提前知晓自己败露的消息,提前负荆请罪来了。
李益和不想程芳年以一个谏言不妥的罪名便开脱了,上前一步禀道:“陛下,边境匪盗祸患事出可疑,据颜封河来报。此群匪祸极有可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乌合之众,蓄意成分极大。臣恳请陛下深入查明,揪出幕后黑手。”
说罢,也伏地跪了下去,补上一拳重击:“望陛下,为我逝去的离远百姓做主!”
众臣谁也不敢做声,李益和如此咄咄逼人,此人极可能已掌握了确凿证据。
吏部尚书周樊执掌官员升迁,是个实在人,想借此无人应援的机会,彰显下对程芳年的忠心。
上前附和一句:“陛下,臣私以为剿匪是一定要剿的。只是若无幕后黑手,咱们岂非耽误时间?百姓的性命弥足珍贵,不得片刻容缓。臣认为,该将剿匪先一网打尽,再仔细盘查线索。”
李益和一笑:“陛下,臣附议周大人所言。只是幕后凶手可同步进行,此事体兹重大,关乎我离远朝的体面。”
周樊万没料到他竟会同意自己的建议,咋舌不再言语。程芳年伏地翻起白眼,再次提醒道:“陛下,臣谏言不谨,望陛下处罚。”
一个想借罪罚撇清自己嫌疑,一个想揪出幕后黑手。
朱仝渊郁闷道:“好了,不要再吵闹了。朕自有定夺,丞相先起来吧,你的建议并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朕如何能罚你。”
“谢陛下。”
“剿匪事宜,全权交由李爱卿去办吧。朕只要结果。”
“陛下英明。”
早朝散后,程芳年跟着朱仝渊来到养心殿中。
“丞相说有事想和朕协商,直接说吧,过后朕还要前去瞧瞧未来的小孙子。”
程芳年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显出十足的恭谨来:“臣的二女儿宝樱,已到了婚配年岁。许多人家上门提亲,都被臣拒之门外。臣斗胆想请皇上做个媒人,为宝樱寻个好人家。”
朱仝渊有些不解,从前二皇子与程明月的婚事是自己指定的。此番竟然不等定主意,便自行伸手要?这老头在谋划着什么?
“宝樱可有心仪之人?”
一提及此,程芳年一张老脸笑逐颜开,皱纹堆积起来,竟有几分慈祥:“这女孩儿家的小心思,臣愚笨,猜不着。只是,臣属意大皇子久矣,故此前来请陛下为令爱询问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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