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次下山
佟寒钰看着眼前的“浴池”,张大了嘴。
这池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毫不知情。夏慕蝉把他领到屋子后方,那里有一个大坑,大坑铺上了几块木板形成一个浴盆,里面已泡满了水。
佟寒钰扭过头来看着夏慕蝉:“就这”
夏慕蝉冷笑:“不然你想怎样雕栏玉砌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老实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能像个姑娘家挑剔洗澡的地方,不过他记得来到之后一直没有见过这个坑,这阵子都是随便抹一抹身倒头就睡,都不知多少天没冲过一个完整的澡了,今天再要是不洗,身上就要爬满蚤子了。
看见夏慕蝉严肃如罗汉的样子,佟寒钰忽然玩心起,他笑眯眯的问道:“要进来一起洗吗”
夏慕蝉顿时眸如七尺寒冰,一和他对望就要冻成冰块。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识相的摆摆手:“开玩笑的,你……你别想多了。”
“不知廉耻。”
佟寒钰呆立当场,他以为夏慕蝉要骂他“无聊”之类的,起码听起来不那么刺耳,他自小被骂惯了,可这句“不知廉耻”竟意外截中了他的痛楚。
他愣愣的盯着对方黑着脸转身返回屋内,关门时还“砰”了一声,吓得自己整个一抖。
这人经不起玩笑,下次还是别闹他了。
佟寒钰三两下脱去长袍和中衣,跳进那个粗制滥造的“浴盆”里,拿腰带当毛巾,把上下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幸好自己原来的衣服有够繁琐,光是腰带都有两条一粗一幼的。
他快要崩溃了,他要认真的洗过澡睡个好觉,又不是修苦行的,再陪夏慕蝉折腾下去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会沦落为路边乞丐。
佟寒钰的乌黑长发滴着水走进屋内,木桌上还是那么两个馒头令他欲哭无泪。明明今天费了好一番工夫执拾的屋子,刚才看起来顺眼不少,现在回来一瞧始终像个破烂的乞丐窝。
夏慕蝉搬来了几堆茅草铺地,在上面坐得挺直,正在低头擦剑。
佟寒钰不禁好奇,问:“这些日子,你都是住在此处的”
夏慕蝉道:“嗯。”
“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真的。”佟寒钰又说:“可看着你不像乞丐,起码衣着挺讲究的,看,还有轻铠呢!”
对方没有回应他,他自讨没趣,拿过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这时,夏慕蝉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怎会知我就是黑无常”
“咳。”佟寒钰呛了一下,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错误,在怡春阁夏慕蝉杀了花魁后,他曾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黑无常大人”,但那是因为孟婆千里传音告诉他的。
的确,在城里散播的黑无常形象是个粗眉胡渣大汉,正常人不会晓得真正的黑无常竟是个貌美的公子。但这个流传有些时日的假消息,居然被一下点破了。
那么,自己要如何解释呢
“我……猜的。”佟寒钰装作不在意啃了口包子:“你一身黑衣,武功又这么了得还来去无踪,不是你,还会有谁”还晓得瞬间转移,如此逆天的能力全天下恐怕寻不出第二个了。
夏慕蝉哼一声,把剑收入鞘。
佟寒钰现今还有一事不太习惯,太快入黑,漫漫长夜的娱乐节目并不多,昔日在怡春阁会和姑娘们一起喝酒赏花赏月,还可以把小时候学会的琴棋书画都展示一遍,姑娘们都心悦他,可如今到了夏慕蝉的面前,就放肆不起来了。
夏慕蝉成天都很寡言,一开口就是要冷讽他,别说是和他喝酒了,连聊天也什少。
话不投机半句多。面对这个杀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长夜里大家各自待在各的角落,互不侵犯,互不相干。
可能是洗了个澡有点精神,佟寒钰酒瘾犯了,想喝酒,他道:“夏慕蝉,你喝酒吗”
夏慕蝉道:“不喝。”
过了一会,佟寒钰又问:“夏慕蝉,你先前是怎能忍受生活在这个破房子里的”
夏慕蝉竟然冷笑了一下:“不然你觉得我应当怎样和你一样生活在勾栏院里”
“……”
“我就说我就说,这人一开口就怼我。”佟寒钰心里有点气,道:“我看你的打扮,俸禄应该挺高的,按道理说,没有豪华大宅应该也有幢正常的院落吧何必住在这深山。”
夏慕蝉道:“不是每人都像你一样。”
佟寒钰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难道这黑无常背后也有不能说的苦衷背后金主刻薄他还是任务需要屈就在荒野小破屋里
夏慕蝉似是看透一切的冷冷开口:“别作无谓猜测。下一道令下来前,你都要留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派来把我抓走的”佟寒钰不解:“难道真是宰相,因为我把琴瑶花魁抢了所以怀恨在心”
夏慕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冷冷的道:“你不必知道。”
恐怕是没办法从他口中再问点什么。不愧是传闻中的黑无常,看来除了武功以外,守口如瓶也是金主们欣赏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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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寒钰每天醒过来都腰酸背痛,有天他实在受不了,打算跑去求夏慕蝉给他弄张床。
夏慕蝉正在屋后的空地练剑,银色长剑在日光下闪着锐利的光辉,看起来应该有相当的重量,却在夏慕蝉的挥舞下仿佛被赋上生命般灵动,一道一道清冷的银色剑气像漩涡一样围绕身边,随着剑指的方向变化万千。
佟寒钰从未亲眼看过修仙之人耍起武功来的样子,原来真有剑气这回事。可惜自己与修真生涯无缘,看起来一辈子也未必能做到如他这般。
夏慕蝉听见有人来了,警觉的停下动作,一双丹凤眼锐利的望向佟寒钰,彷彿他就是個來搞事的麻煩精:“有事”
佟寒钰想了一下遣词,小心翼翼的开口:“这几天我腰酸背痛,能不能帮我弄张床”
夏慕蝉冷哼一声,放下长剑拿起水壶喝了口水,道:“你真的把这里当成佟府吗还是忘记自己的立场了”
佟寒钰苦着一张脸,他知道对方不可能马上答应,决定以退为进:“那好,我自己锯木,自己做一张总行吧你又不可能把我关一辈子,我走了之后,这床你以后可是要睡的。”
佟寒钰再道:“行行好不夏公子夏大人”
夏慕蝉静默了一会,脸上毫无表情似是陷入思慮。半晌,他的身子轻轻一跃,跳到树林里,不消一会,树林远处几阵响声,百鸟惊腾,再过一会,夏慕蝉抱着几束大腿那么粗的木枝,轻功送过来。
“这是……”佟寒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抱着他木枝。夏慕蝉一挑眉,淡淡瞥了他一眼,径自走进木屋,在佟寒钰平常睡的地板上搭好了支架,铺上木板,再把茅草铺了上去,整个过程干净俐落。
佟寒钰跟在他后面,呆呆的看着眼前人削完木条又锤钉子、锤完钉子又扎绳子,原先他以为像夏慕蝉这样的人,会直接把材料丢到他面前,或者随便给他砌一张。
看起来十分稳定的床板、整齐铺好的茅草,木板摸起来还没有倒刺,夏慕蝉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又增添了一份不思议。
莫非这“天下无双”并非只是指武功,而是通通都在行吗
夏慕蝉沉默地做完所有工夫,最后走到佟寒钰面前,目光由上而下冷冷盯着他:“不知佟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佟寒钰心里道:“完了……先是修了房子补了门,现在还叫他造床。不知怎的,他看我的目光好像多了几分鄙视。
他冷汗直流,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没、没有了。”
夏慕蝉薄唇一勾,冷笑一声:“佟少爷大可不必客气,还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佟寒钰抬起头,想用笑容化解这个尴尬的时刻,可嘴角扬了半天,硬生生扭出了一个怪异无比的笑:“真、真的没有了。”
夏慕蝉略带嘲讽的目光把佟寒钰上下打量过遍,最后他道:“换套衣服如何”
“真的吗”
那声音是真的、真的很兴奋,语气高兴得连佟寒钰自己也吓了一跳。
夏慕蝉的眉头皱得死死的,却没有再搭理他。
*****
可是隔天一大早,夏慕蝉居然说:“跟我下山。”
佟寒钰洗脸洗到一半停下来:“什么”
想起他今天也没有出门,桌上空空如也。忽然要带他下山,看来有新命令、或者别有企图,容不得拒绝。
在简单洗漱之后,佟寒钰推门走出去,想着应该是沿着自己上次逃跑的山路下山,突然眼前一黑,他的双眼被一个柔软的布带曚了起来。
佟寒钰惊叫:“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曚我眼晴”
他听见夏慕蝉又冷哼了一声,接着腰間一陣觸感,他知道自己又被扛了在肩上,一阵离心力,佟寒钰只感到风在他耳边流走。
毕竟这轻功又不是会飞,夏慕蝉扛着他,在寻找落脚点发力一跃时,佟寒钰趴在他身上一晃一晃,加上姿势的关系,浑身血液都要流到脑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佟寒钰感觉忍不住正想张开口呕吐时,夏慕蝉把他放了下来,解开了缠在他脸上的布带。
“先等一下!”佟寒钰拉住夏慕蝉的衣袖,慢慢蹲在地上,胃里的酸水一直上涌,头昏脑涨。被拉住的人动作一滞,停在原地。
好不容易克制住呕吐的冲动。佟寒钰攀着夏慕蝉站了起身,站稳身子之后,他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同一个地方……
佟寒钰赶紧缩手,夏慕蝉的表情犹如雷公,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正冷冷盯着自己的左臂衣袖。他心想:“糟了,黑无常不喜欢别人碰他。”
他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那轻功……搞得我有点晕。”
夏慕蝉颦眉,整理了一下被他抓得皱褶的袖,面色冷漠不改:“走。”
看他转身的背影,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佟寒钰这才静下心来,发现远远传来人声,是熟悉的喧闹,可是周遭的环境又有点不同。他一抬头,那是某小镇的入口,用竹扎的棚子上挂着“道远镇”三个字。
道远镇
佟寒钰没听过这个地方,因为家里经商的关系,经常来住的商队会停在哪个地方,自己心里大概有个谱。这镇子想必和花廊城有一段距离,镇的入口不像城,基本上没人把守。在发愣的当儿,夏慕蝉已经走得很远,他赶忙跟上,对方也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难道他的幕后金主在这里
不杀自己,是为了交人
道远镇的楼房不像花廊城密集,只是个普通寻常的小镇,两边的房子算不上簇新,看起来有点历史,人流也没那么多,小贩和两边的摊档倒是不变,叫卖的叫卖,颇为热闹。走了一阵,佟寒钰发现路人们都在看夏慕蝉和自己。
难道夏慕蝉被认出来了
不可能,方才经过市集的布告板,朝廷的通辑令还没贴在上面,说明这个地方并非玄鸦的守备范围。
佟寒钰边走边打量着小镇的环境和人们,居民位位衣衫褴褛,穿得朴素非常,路过的年轻女子不怎么打扮,连珠钗也没有一支。
佟寒钰跟上夏慕蝉,问道:“这镇子是怎么了发生过什么了吗”
夏慕蝉看着前方匆匆的走着,道:“何出此言”
“这里的百姓个个都脸黄肌瘦,怕是天天吃不饱。”佟寒钰道:“可看房子又不像是受战火所摧……”
夏慕蝉停下来,扭过头,别有深意的看着他:“我就说了,不是每人都像你一样。”说罢又望回前方迈起步子。
佟寒钰一时语塞。
他重生后十八年,半步也没踏出过花廊城方圆十里以外的范围。基本上他的活动范围,最远也只不过和四姐姐佟柳晴去过的小山丘放风筝或骑骑马。平常佟老爹和教书先生塞给他的书本和地图也没认真瞧过一眼。
佟寒钰又急急追上夏慕蝉:“你带我来作甚”
穿过大街,他们来到一个大集市,都是些小摊档,还有布行什么的。夏慕蝉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佟寒钰:“你先逛,我很快回来。”
“我自己逛”佟寒钰再确认了一遍:“夏慕蝉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趁机逃跑”
夏慕蝉瞟了他一眼,目光冷然:“有本事的话,我倒是想你逃给我看看。”
佟寒钰嘴角一抽,无言以对。
碎银的话,佟寒钰还是有的。不过以往上街买东西全靠一张脸,如今出了花廊城,没人认识他是大富商佟家的小五爷。
佟寒钰随意在集市闲逛着,集市很小,没花廊的大,商品数寥寥可数,没有什么珍稀的玩意,都是些朴实的生活用品。
他逛到卖蔬果的小贩前停下,店家是个漂亮的小姐姐,看见长得俊逸不凡的白衣公子对自家的菜果有兴趣,脸上笑得乐开花。
“这位公子是从哪里来的啊瞧你不像镇上人!”
佟寒钰朝她颌首示意,却不知从何答起:“我只是路过的……对了小美女,可有什么新鲜的蔬菜不要耐放的。”
姑娘笑得很灿烂:“小美女你这嘴可真甜!我这里有土豆,都是自家栽培的,小公子买点,我多送几个!”
佟寒钰见摊上的蔬菜的确很新鲜。这些日子天天馒头他都厌了,于是便弯着腰仔细挑了起来,姑娘的视线从刚才起便一直锁在他脸上不放。他很快挑了一大袋,正打算付钱,對方卻好心一个劲往麻袋里塞入几个瓜。
“这是送你的,随便吃,别客气!”
佟寒钰笑道:“多谢小姐姐!”
长得挺好看的,若不是自己现在是肉参状态,说不定就要约她吃顿饭了!
有時人受歡迎起來连自己都害怕。告别了蔬菜摊的姑娘,佟寒钰继续在集市逛着,一路上他被各方位的摊贩塞包子、塞烧饼,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塞给他。佟寒钰一一和他们寒暄着,左手右手抱着一堆东西,快连前面都看不清了。
一道黑影在面前降落,夏慕蝉驭着轻功出现在佟寒钰眼前,看来他手里像小山般的物品,好看的眉又皱着一团:“你这是干什么”
佟寒钰苦笑:“买……买东西。”
夏慕蝉没打算出手帮他,佟寒钰跟在他身后问:“你刚才去哪了是去接任务吗有新命令吗”
周围很嘈杂,对方可能听不见,佟寒钰打算再问一声,感觉到一个小小的力度拉住他的衣服,回过头来看不见人,低头一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小女孩的外衣很脏,手里提着一只篮子,里面有许多脸容扭曲的彩色小泥人。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小女孩说。
“谢谢,小姑娘妳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也不输大哥哥的。”佟寒钰放下手中一袋二袋,笑眯眯的伸手揉了揉她圆滚滚的头,这孩子可爱得很,嘴巴又甜,一被夸外貌,他心里就乐开花。
夏慕蝉不以为然,冷哼一声:“挤眉弄眼,勾三搭四。”
这话一听他就不乐意了,他抚头的手一济,扭过头狠狠瞪着面如寒冰的夏慕蝉:“一边去!你就不怕那副死鬼样会吓倒孩子吗”
可不料小女孩抬头看了眼满身黑漆漆的黑无常,眼里笑出了月牙:“黑衣服的大哥哥也好好看!”
“……”
“……”
佟寒钰嘴角抽了抽,夏慕蝉垂眸,眼神一副“你看到了吗”的得意神色。
好幼稚!他的表情明明是那么高兴,那种禁欲系模样一下子点着了佟家小少爷心中的小火苗。
“你装!你自己也不是勾三搭四!”
“两位大哥哥!买个小泥人吧!”小姑娘的奶音响起,说话软萌软萌,打断了两人眉来眼去,她用力举高手中的小竹篮。
夏慕蝉没有作声,琥珀色的眼眸盯着小孩。她圆滚滚的眼晴看了看脸如寒霜的黑衫哥哥,又看了看一脸不知所措的白衫哥哥,又举一下小竹篮重覆了一遍:“两位哥哥,买一个小泥人吧!”
佟寒钰哭笑不得,这小泥人真的有够丑的,五官横七竖八,四肢比例说不出的奇怪,黑无常又怎会看上此等玩意,倒不如自己发个善心全买下了,他解下自己腰间系着的锦囊:“妳这小泥人卖多少钱大哥哥全买了。”
想不到,夏慕蝉竟比他先一步,他接过了整个篮子,往小女孩手里塞了一颗金元宝,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拿好,速速回家。”
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把金锭揣在怀里用力一点头,小小的身影一溜烟似的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佟寒钰以为自己在做梦:“夏慕蝉,你认真的吧”不是银两,是金子!金灿灿的一块金元宝!这可多值钱啊!
见对方不说话,他又笑着道:“喔……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人生第一次被夸好看对不对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幼稚鬼!一句话也把你乐成这样--”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夏慕蝉此刻的目光早把眼前这个废物公子大卸八块了。佟寒钰瞧着对方的表情好像有点僵硬,一怔:“我蒙对啦”
夏慕蝉轻咳了一声,从小竹篮里随手拿起了一个长得歪歪斜斜的小泥人,细细看了一番又放回去:“你不是要造新衣吗还不去”
佟寒钰余光瞥了一下被他捏在手上的小泥人,黑黑的、用毛笔画上的眉毛似是生气的竖起来,居然有点像夏慕蝉。
在裁缝店试衣服的时候,他无意中瞥了一眼琉璃球,发现里面的黑砂,居然不可思议的增加了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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