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做一对鬼鸳鸯
县衙里的案阁堆满了几十年来华亭县的大小案件,甫一推开门,肆意灰尘在空气中飞舞,舒信月猝然吸入,低低呛了两声。
“咳咳。”霉菌混合着陈旧的书香味钻入鼻子里,有些不适。
王潜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脚步不停,眼眸瞄了眼咳嗽涨红脸的舒信月,径直掠过她,走了进去,将木窗“吱呀”一声推开。
新鲜的空气流通起来,舒信月觉得好受了一点,虽然脸还是红扑扑的,她踱步过去,四处望了望柜子上的一卷卷案宗。
“大人,我母亲的案件也会记录在此吗?”
舒信月有些疑问,王潜闻言觑了她一眼,道:“未必,若是范鹏有心隐藏,当然是没有的。”
“你母亲尸体被发现的日子是几号?”他走到一座标了年份的立柜前,低低问道。
舒信月脱口而出:“上月二十九日。”
“当时据邻居林阿婆所说,我娘是出去交绣品,然后直到天黑也没有回来。”
“第二日在小桥洞底下尸体被泛舟的渔夫发现,报官后范鹏拦住了我,说已经处理好了,属于自杀,留下了一封遗书。”
“遗书和尸体,我一样也没见到。”舒信月一句话一句话往外蹦,神情落寞。
王潜垂在身侧的指节轻轻动了动,瞧着她低落的神态,心里痒痒,有些按捺不住想抱她的冲动。
他破天荒地安慰了句:“有我在,不要怕。”
简单的六个字,舒信月稍微提起了精神,振作自己。
“我不怕,我们开始吧。”
“是找四月份的卷宗吗?”
王潜应声,两人在四月份零星的几个卷宗里,解开卷宗的系带,一卷卷查看。
“没有。”舒信月放下手中的竹卷,重新系好,剩下的几个都被王潜一一查验了。
他摇了摇头,眉眼微皱:“都没有。”
“看来范鹏的确隐瞒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之死,如何值得一个官员大费周章。
还来不及细想,范礼又被叔父推过来叫唤王潜,他立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
瞧瞧,信月姑娘跟大人站一起多么般配,既有美貌又会做饭,天造地设的一对。
“大人,午时快到了,”范礼提醒道:“陈氏一案还需要大人亲自去监斩。”
王潜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指骨捏着卷宗一一放回,示意舒信月跟着一起去。
监斩的地点是定在菜市口,期间有往来的商客,小贩,过路的行人,居住的居民,起到的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作用。
舒信月成功坐上了范县令专门安排的马车,不过气氛不是一般的凝滞,马车上除了有一个闭目歇息的王潜,还有另一位不速之客。
范茵茵笑盈盈地瞧着舒信月,杏眼挂着钩子,一寸一寸打量着她,舒信月屏住了一口气,心里暗自腹诽。
你是上来看大人的,怎么一直盯着我。
她对上范茵茵假笑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嘴角抽了抽,回了个弯弯清澈的笑。
两个女人对峙着,中间的王潜浑然不知,俊美的容颜下有着显而易见的疲倦感,马车里过分安静。
直到车停在了闹哄哄的菜市场,王潜倏地睁开眼,眼角还有些惺忪,卸下了一些冷漠,他懒懒道。
“信月,到了嘛?”
舒信月轻声细语:“到了。”
她有些脸红,大人叫的是信月,不是舒信月。
王潜不过一霎回神,眼里清明先一步跳下了马车,范茵茵与舒信月对视一眼,舒信月掀起车帘,正要一步跳下去时。
细腰被一双大掌拢住,轻轻把她抱了下来。
王潜还晃了晃她,掂量了下,笑道:“太轻了。”
舒信月抿唇,躲开了王潜的视线,心脏怦怦直跳。
一切都被后一步下马车的范茵茵收入眼底,她故意站直了身体,理着裙摆,想让王潜也注意到她,将她抱下去。
可抬起头来眼前哪里还有人影?
只有车夫嗤之以鼻地瞧着她,连声催促:“快下车,没人抱你。”
“你…”范茵茵脸色青白交加,只好拎着裙摆踩着墩子下了马,瞥到前面两人并肩的身影,脚步加快挤了上去。
舒信月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热意降低了,两人并肩走向了菜市场门口,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中间的台子被衙吏包围。
还有二刻钟,陈氏便会人头落地。
“去哪?”舒信月发现王潜转了个方向,并没有往监斩台的主座去,而是挑了个附近的小摊坐下。
小摊是卖桂花汤圆的铺子,两人刚一落座,老板娘便喜气洋洋地问话。
“两位客官要吃什么?”
“要两份桂花汤圆。”舒信月礼貌回话,又不解的发问:“大人,为什么来这里?”
“等着,等一个人的出现。”
“你是说,还有另外的隐情?”
“算是如此。”王潜给她沏了一杯清茶,再拎着茶壶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
范茵茵很快寻到气定神闲的两人,她喘着气,毫不客气地入座,舒信月看了她一眼。
“信月姑娘好本事。”
范茵茵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舒信月管她说什么,直接敷衍点头:“对对对,你说的对。”
范茵茵一噎,瞳孔缩了缩:“不知信月姑娘是什么身份?可是那位官爷的女儿?”
她早就向干爹打听过,舒信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家里穷的一清二白,也不照照镜子,能配上大人吗?
“身份?我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孤女,家徒四壁。”舒信月喝了一口茶,非常坦然。
瞧着范茵茵脸上露出来的喜色,舒信月话锋一转,狡黠道:“怎么?范小姐要施舍我点银子吗?”
范茵茵装作不好意思地挽了挽鬓发:“既然是茵茵戳破信月姑娘的伤心事,自然是罚的,施舍谈不上。”
“倒是可以救济一番,不知信月姑娘需要多少?”
舒信月敛了下眸,神色凝重,手指伸出两个手指头来,眼巴巴瞧着范茵茵,这如范茵茵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五两银子,她正好有。
“五两是吗?我正好……”范茵茵从袖子里掏出荷包,准备数钱。
谁料,舒信月糯糯地摇头,用无辜地语气说道:“是五十两。”
范茵茵掏钱的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当着大人的面,她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更何况,舒信月不打算给她台阶下,一句一句追问。
“呀,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难道范小姐也拿不出五十两,同我一样是个穷鬼,”舒信月瘪了瘪嘴,不开心道:“你没有就算了。”
范茵茵觑着王潜的神色,咬牙道:“谁说我没有,我只是出门忘记带钱包了。”
“回去,等回去我一定给你。”
舒信月计划得逞,桃花眼笑盈盈,轻快地喊道:“大人,你听到了,要为范小姐作证,她可是个大好人。”
王潜睨着她梨花似的小脸,轻笑:“自然,本官为你作证。”
两人其乐融融,完全没在意被坑钱还讨不到半分好的范茵茵。
人群中一阵哄叫,囚车在衙吏的护送到到达了菜市场,有不少义愤填膺的百姓拿着臭鸡蛋,烂白菜,狠狠砸在陈秀芳身上。
“就是她,亲手杀了自己女儿。”
“坏人,坏人。”
“砸死她,死的好。”
“……”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陈秀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压上了台,头被枷锁扣住,旁边站了个粗壮拎刀的汉子。
范鹏穿着一袭官服隆重坐在了主卫位,观看着天色,一到午时三刻,便立即行刑。
陈秀芳跪在台上,台下的人指指点点,她的神情麻木,眼睛浑浊,往下看去,看到昔日的小叔子唐文石,他也只是摇头,又恨又悔。
突然,人群中爆发一句喊叫:“走好喽,黄泉路上有人陪。”
王潜迅速定位到此人,手指一挥,几个衙吏纷纷挤开人群去捉拿此人,那人脸上慌乱,想逃跑,奈何人挤人,一下子就被擒获按在了地上。
那人脸贴着地,是个有着短小胡子的瘦矮男人,范鹏也关注到了远处的事情,王潜一步步走上台,舒信月同范茵茵留在了台下。
范鹏眼皮子一跳,马上从主位移了下来,躬身请王潜上座。
“带人上来。”
王潜正襟危坐,那人被压着跪在台上,陈氏也一并压上来在旁。
“你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与陈秀芳关系,为何无故杀人?”
王潜一口气抛了许多审问,条理清晰,脉络疏通。
“回大人,小的叫阿武,家在北巷,父母早早去世,我根本不认识陈秀芳,冤枉呐,大人,为何要逮捕我?”
“肃静。大人审案哪轮得到你随意藐视公堂。”王潜还没发话,范鹏就迫不及待跳了出来,指着阿武的鼻子骂道。
阿武噤了声,王潜不咸不淡瞥了范鹏一眼,接着发问陈氏。
“犯人陈氏,可否认识此人?”
“不认识。”陈秀芳坚定的回答。
“大胆,谎话连篇。”王潜厉声喝道,接着义正言辞指出了两人的关系。
“本官在一旁观刑,你们两人既说不认识,可阿武喊叫时,你嘴角分明有一丝笑意,可见你们是相识之人,来人,先各打一百板,再行问话。”
衙吏刚搬上板子,重重打了几板,阿武实在是难以忍受疼痛,把案情尽数交代。
他与陈氏老早就是相好,直到有一天陈氏女儿唐芸芸撞破了两人好事,阿武色迷心窍,想强要唐芸芸。
起初陈氏是拒绝的,但经不起阿武在耳边的软磨硬泡,就勉力同意了。谁料唐芸芸瞧着是个软柿子,实则是块硬骨头,宁可服铜自尽,也不愿委身。
两人心慌,草草切割了尸体,藏在了王屠户的家里。
众人听毕,狠狠地唾弃两人,不要脸。
王潜对于案件的来龙去脉早在意料之中,因此立即宣判。
“阿武占人妻子,辱人女儿,害其性命,填条有命,判死刑。”
“陈氏,婚后通奸,有辱名节,害陈氏子女,帮凶碎尸,判死刑。”
阿武脑袋一片空白,不停地喊冤:“是她们勾引我的,是她们勾引我的,我没错……”
王潜讥讽道:“你既与陈氏如此相爱,阳间不能为夫妻,本官大发慈悲,你们便一同去阴间做一对潇洒的鬼鸳鸯,拉下去,立即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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