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不养闲人

初夏的天有些炎热，地上脏兮兮的贺舟仿佛多日未洗过澡，脸上黑色印记一块块，只能从五官中窥得他依稀的面貌。

        汗嗖味从贺舟小小的身子里散发出来，他执拗地盯着身材修长挺拔，衣装华贵的王潜，王潜气质天生自带矜贵之色。

        舒信月听见王潜倏地轻笑一声：“你想跟着我？”

        她赶忙抬眸瞧着微微俯腰，眼尾上挑的大人，他的黑瞳里沁着戏谑，与贺舟对视，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从每一个细枝末节穿透出来。

        贺舟点头：“你是个大官。我要跟着你。”

        舒信月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回到脏小孩身上，心里思忖：看不出嘛，小屁孩也这么会巴结人，就是不知道大人怎么想。

        照常理，王潜应该会拒绝吧，谁愿意带着一个孩子辗转各地奔波查案呢。

        果不其然，王潜略微压低嗓音，含笑缓缓道来，语句却是伤人得很：“本官不养闲人。”

        言下之意，贺舟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不还是需要养着宠着么？舒信月默默在心里为他补完了所有想法。

        贺舟这下就不再平静了，他爹娘早死了好多年，娘生他难产而死，爹爹是个农夫，因为得罪了村子里的霸主，活生生被逼死了。他混迹在乞丐堆里，靠捡别人不要的吃食为生，才会瘦得面黄肌瘦。

        五年来，他在别人屋檐下躲雨，用陶罐装雨水喝，储存别人倒掉的米饭，在桥洞下睡觉。

        贺舟的表情一瞬间失落下来，眼眸也染上失望，舒信月于心不忍，刚想开口说她也许需要一个打杂的小童。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贺舟伸手指了指她，奶声奶气质问：“那她呢？她不是闲人吗？”

        舒信月：……少年你完了。

        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莹白的俏脸上，鸦青的长睫快速眨动，足以显示她愤愤不平的心态。

        舒信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笑盈盈地开口：“小贺舟，我可不是闲人哦。”

        贺舟无视她，执着等着王潜的回答，王潜一把将舒信月拉起来，长指完全圈住她纤细的胳膊，眉目冷冷，红痣愈发显得他不近人情。

        “她和你不一样。你对她的态度太差，我不会留下你。”

        “走了。”

        “啊…大人，不管他…么？”

        舒信月整个人被王潜牵着走，手腕处是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按压着脉搏上，随着走动，时不时擦过，带来一阵旖旎之感。

        她其实没有跟贺舟计较，他只是个孩子。

        舒信月侧目而视，王潜白玉无瑕的脸上有几分冷淡，又掺杂些漫不经心，手上的劲一直没松，她软软唤他。

        “大人，我没有与他计较。”

        “他只是个被抛弃的孩子。”舒信月能够体谅一个孩子从小流离失所的防备心理，况且，她和大人比起来，大人才像是衣食无忧的金大腿，贺舟想跟着他，讨好他也是正常。

        “那你便当做，我和他计较吧。”他语气淡淡，没有寻常男子对心上人那种海誓山盟的语气热烈，但舒信月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桃花眼认真端详着王潜。

        “怎么了？”王潜转头看她，直直撞进一双凝水秋眸里，她云鬓花颜，菱唇小口，仔细看，嘴角弯出一抹弧度，眼神是格外清亮，在嘈杂的闹市中，是如此澄澈，一丝不染。

        他喉结上下滑动一瞬，凤眸里加深了暗芒。

        “我，我想收下他。”舒信月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我恰好需要一个帮我烧火的小童。”

        王潜不吭声，目光深邃。

        她怕王潜不同意，又急忙补充道：“养他的钱，可以从我的月银里扣那么一点点。”

        舒信月比了个一点点手势，脸上表情心痛地厉害，王潜失笑，薄凉的俊颜一下子化开成了最勾人的男版妖精。

        “你想要？那便收下吧。”

        “不过……”

        她眼眸一亮，不过，月银不用她出？她心里疯狂叫嚣，脱口而出：“月银不用扣？”

        王潜显然愣了会儿，他本来就没打算克扣她任何银子。

        但瞧着她殷切的目光，依她点头，舒信月心里那个开心，简直放起了烟花，甚至抓起他的手，无比认真地拍马屁。

        “大人，你绝对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简直是爱民如子，体恤下人。”

        她软绵绵的手指抓住他微带凉意的中指，还有些小习惯似的把玩指上的关节，王潜一把抽回手，面目又恢复到冷峻，朝着身后一直跟着他们两人的贺舟抬了抬下巴。

        “去吧。”

        “好勒。”舒信月得了令，气势很足，本来想着给贺舟一个下马威看看，谁才是大人眼里真正的有用的人，她大摇大摆走过去，刚插好腰，自上而下睥睨贺舟。

        贺舟捧着两个白面包子，衣不蔽体，见她过来，垂了眼，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舒信月跟前，这一跪把舒信月都给跪蒙了。

        这是干啥啊？她可不是他娘亲，跪不得。

        “你起来。”舒信月心里的气全消了，贺舟直直跪着，刚刚扑通一声好大的声响，估计膝盖都会青紫一片，她有些无奈去扯贺舟的胳膊。

        贺舟很执拗，不说话，也不掉眼泪。若是常人怕是已经使出眼泪杀手锏，哭得祈求舒信月，可他就是选择了与众不同的方式，嘴硬得厉害。

        舒信月真是拿他没撤，带孩子真难。她内心哭唧唧抹了把泪，边轻声细语哄道：“放心吧，你要是想，可以跟着我…们。”

        “看到他没有，很有钱的，很有权利的，”舒信月偷偷指了指前方一脸淡漠的王潜，悄声跟贺舟说道：“你只要乖乖听话，他会心软留下你的。”

        “起来吧。”舒信月一把将他拉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果然从破烂的衣服透出来的是青紫一片的淤血，她蹙眉。

        贺舟稳稳站着，黑眼睛里看着弯下腰给他拍灰尘的舒信月，嘴唇蠕动，很轻很轻地一声。

        “对不起。”

        舒信月拍灰尘的手停了下，眉眼弯弯，语气带笑：“没关系。我接受你的道歉。”

        舒信月带着贺舟，踱步过去，王潜也没什么，轻轻瞥了眼贺舟这小子，步伐迈开向驿站走去。

        几人匆匆忙忙回了府，舒信月安排下人带着一身黑乎乎的贺舟下去洗浴洗漱，临近午时，她走了好远的路，已经累瘫了，肚子也饿得厉害。

        正当她趴在自己屋子的桌子上发呆出神时，王嬷嬷从院子这边过，恰好舒信月的门没关，一眼便瞧见天仙似的人物，王嬷嬷浑浊的眼珠转动，今个大早上儿子才跟自己说了，遇到个心仪的女子。

        那女子长得灵气逼人，看来就是舒姑娘没错了。

        微风潋滟，吹拂过院子里片片落叶，王嬷嬷斟酌再三，踱步过去。

        “咚咚咚。”木框门被敲得清脆，舒信月转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大绿袍子堆着笑容的王嬷嬷。

        王嬷嬷凑进来，瞄了瞄屋子里没有人，抬腿跨过门槛，尖嘴说道：“舒姑娘，办事回来了？”

        “嗯。”舒信月有气无力点头，没有心思和她磨叽。

        王嬷嬷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时机，硬生生地试探着：“舒姑娘今年几岁啦？有没有许婆家？”

        “没有。”舒信月说完这句，感觉喉咙有点干，捏起白瓷茶杯灌了一杯水。

        她好像知道王嬷嬷打什么主意了，早上遇到的那个万兴就是王嬷嬷的儿子，原来是这样。舒信月将甘苦的凉茶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一系列动作活色生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配上她的好颜色，却让王嬷嬷硬生生品出几分娇俏意味来，真是个狐媚子，王嬷嬷在心里啐道。

        要不是万兴非她不娶，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种不端庄，不检点的女人，进老万家的家门。简直败坏门风。

        再者，这女人太过漂亮，就爱招惹是非，儿子万兴相貌一般，决不算丑，不过身材有些矮小，上次明明已经挑到个好姑娘，柳心莹，也不知道人为什么好好的，竟然不愿意嫁。

        一个两个都些不识货的狐狸精，就知道看表面，自家儿子又会疼人，又守着家，哪点配不上她们。

        王嬷嬷在脑海里想了很多，脸上神情七彩变化不停，舒信月懒得瞧她，低低发话：“王嬷嬷，若无事，你先退下吧，我要休息片刻。”

        王嬷嬷倏地回神，听闻这话，脸上又是一白，这不是大喇喇地赶她走么？一个客人到了驿站里，竟如此大的口气，王嬷嬷怨气都冲到了嘴边，但强行压了下去。

        “好勒，老奴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王嬷嬷挤出个菊花似的笑容，皱巴巴又虚伪的难看，舒信月淡淡点头。

        王嬷嬷转过身去，满面笑容化为死气沉沉的老人脸，皱纹在她脸上横穿密布，她咬了咬牙。

        说什么，舒信月也做不了她儿子的妻子，先想方设法让儿子得到舒信月，再让舒信月做妾。到时候天天在家伺候自己和儿子。

        王嬷嬷美滋滋地去后院找自己的儿子，殊不知有更大的一桩祸事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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