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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条狗而已


两个衙吏抬着尸体进来,柴子安静静躺在地上,面色苍白,长袍浸满河水,往下不断淌着,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怀里仍旧抱着那只小黄,小狗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动不动,仿佛也如同睡着了,悄无声息。

        “子安…呜呜呜呜…”

        “弟弟…”

        柴子荆同卫影哪能受得了眼睁睁看着自己亲近的朝夕相处的人就那么离去,再也没有人会傻乎乎在这条巷子里遛狗了。

        舒信月手指攥紧,眼眶湿润,她勉力将泪水憋回去,柴子安,下辈子做个健全的人吧。

        “老爷,尸体带到了,确实是溺水而亡,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衙吏恭敬回话,拱手退下。

        王潜抖抖衣袖猝不及防站起身来,踱步到尸体前面,他清凌凌的目光巡视着尸体,柴子安的手紧紧抱着小黄,那条狗嘴里好像含着些什么东西,他猛然伸手试图掰开柴子安的手臂。

        僵硬,很紧。

        死死地抱住小黄,仿佛就抱住了他这短短的二十年人生。

        “大人,小黄嘴里含着肉片。”舒信月跳下椅子,将小黄的尸体轻轻放在一边,打开了狗的口腔,里面有一块新鲜煮出的猪肉片,上面有些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刚要伸手再次凑近看个清楚,手腕被一支修长凉意的指节圈住,带起身来,她有些不解,王潜的神色淡淡,薄唇讥诮:“那肉有毒。别碰。”

        有毒?

        “所以小黄是被人毒死的?”舒信月半信半疑,脑海中迅速展开画面,小黄被人引诱到河面吃下了有毒的肉片,随即倒入河中,柴子安跳下河泅水去抱小黄,才发现小黄早就断了气。

        “可以这么说,柴子安死前将它抱得很紧。想必这条狗对他来说,有些非同一般的意义。”王潜眸色低沉,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卫影哑着嗓子,又掉了几滴热泪,温和开口:“莫不是小黄误食了有毒之肉,子安伤心欲绝之下一并投了河,不过只是一条狗而已,子安他…太傻了。”

        “卫影,”舒信月第一次唤她全名,卫影着实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舒信月,手脚摆放无措。就像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么?”

        卫影闪躲回避舒信月直接冷静的视线,摇了摇头,恰在此刻,庄耀带着她的表哥季文石从门口走来。

        “大人,季文石带到。”庄耀一板一眼回道。

        卫影她捏着帕子朝后看去,一身黑色长袍的季文石静静站在后面,她讷讷叫了句:“表哥?”

        王潜牵着舒信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松开了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指残余的滑腻触感,他黑漆漆的眼瞳落在站在堂中清瘦而立的季文石身上,朝着柴子安的尸体微微抬了抬下颌。

        “知道叫你来是为什么嘛?”

        季文石负手,蹙眉回话:“草民不知,既然请草民来,必定与草民有关。”

        “呵,”王潜轻嗤一声,玩味地露出个笑来:“你说说,哪里与你有关?”

        “小黄的死,我造成的。”季文石也不遮掩,直来直去,身体站得挺拔,无视卫影娇声唤他表哥,轻轻瞟了卫影一眼,继而不紧不慢道:“我之所以毒死小黄是原因的。”

        “你是为了她?”王潜并未指名道姓,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仿佛加密了一般,心尽皆知,季文石一顿,点头:“是,我是为了表妹。”

        卫影身子一震,瞳孔倏地一惊,瘫软在地,柴子荆可是激动万分,从地上直接起来,拽住季文石的衣襟,左勾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

        “表哥!”卫影尖叫。

        柴子荆大吼:“你凭什么毒死小黄,凭什么,我弟弟就是一个傻子,他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恨?你非要害死他,你说啊!”

        柴子荆一想到自己天真可爱的弟弟,那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弟弟,那个出门在外经常被人当做谈资笑料的弟弟,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依赖他,温暖他的弟弟,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季文石被打得脸一歪,嘴角溢出些血来,他忽而一笑,不屑道:“不就是一条狗吗?能比卫影,她一个人,重要吗?”

        “那条狗多次攻击卫影,她的手臂小腿被咬了个大伤口出来,她隐忍不发,你们就不闻不问。你们柴家娶了她,却不对她的后半生负责,我问你,凭什么,凭什么她就活该被爹娘卖给你们家,又要照顾一个傻子,还要经受别人以及娘家人的指指点点。”

        “你说了,既然柴子安已经是个傻子,为什么还要来祸害一个女子的一生!”

        “你只关心你弟弟,你有没有看过卫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出门经商,家里哪件事情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撑起,丈夫痴傻,连自己的生活都需要别人料理。”

        “拖累别人难道不该遭受天谴吗!”

        柴子荆与季文石两人剑拔弩张,眼神在空中交汇出锋利的刀尖火花,王潜轻轻一挥,庄耀上前将两人隔开来。

        舒信月心神一震,心情复杂,她无法站在任何一边的立场,两方都是悲剧,又该同情哪一个?

        “你说,小黄只是一条狗,那柴子安呢?他是怎么死的?”舒信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认真吐出,语气染上些颤抖。

        季文石也不隐瞒,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卫影将帕子递了过去给他擦拭嘴角,美目里透出关心的神态,他大大方方将所有的实情道来。

        “我只是想毒死那条狗,并没有要害柴子安,我知道他早上有遛狗的习惯,也对我没什么防备,我骗他让他在柳树下等我,而我偷偷牵着小黄,喂下了有毒的肉片,将小黄丢进了河里。”

        “我没想到,一个人竟然会了一条狗连命都不要。”说道这儿,舒信月眼眶砸下一滴泪在手背,她冷冷瞧向季文石嘴角不可置信的苦笑,他接着道:“我没有杀柴子安。”

        “是他甘愿放弃了自己的命,随那条狗一起走了。”

        清晨的河面依旧刺骨冰凉,追上来的柴子安看到小黄飘浮在河面上,作为一个傻子,他吓得哇哇大叫,哭泣了起来,季文石的袖子被他拽住,柴子安哭着求他去救那条河中央的狗。

        一条狗而已,值得吗?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柴子安给他下跪磕头,额头点地清脆地磕在青石板上,好蠢啊,男儿膝下有黄金,畜生也值得他下跪么?

        柴子安心灰意冷,瞧着越发游得远的小黄,用自己的衣袖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准备跳向河里。

        季文石神色突变,笑道:“我抓住他了的。”

        季文石虽然厌恶柴子安占着一个女子的一生,可也不至于让柴子安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他抓住了柴子安的后衣领,将人拖了回来。

        柴子安使出了蛮劲,又是疯狂咬,疯狂踢打,挣脱束缚,扑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河里,徒留倒在地上捂着下半身的季文石,眼睁睁瞧着他游到河中央,下半身的痛苦使他无法快速起身。

        眼角猝然划过一滴泪。

        罢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舒信月以及堂上众人都是哀叹一声,季文石脸颊肿起,像是呓语:“我真的没想过,真的,他会因为一条狗,选择了溺死自己。”

        “我真的不知道…”

        柴子安拼命地往河里游去,冰凉密密麻麻的水包围了他,吞噬着他,太冷了,手脚都麻木起来,游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终于上天眷顾,他抱住了小黄,尽管是已经冰凉硬邦邦的尸体,一句叫声也发不出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无措抱住小黄,抱住他的整个世界。

        小黄,从他七岁一直陪伴到如今,孤独的时候,被嘲笑的时候,没有朋友的日子,全都因为它,鲜活起来。

        水真的好冷,小黄的尸体好硬啊,柴子安难受得大哭起来,谁来帮帮他,谁来救救小黄,在河中央他放声大哭,像是要将二十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淹没在河水里。

        他轻轻抚摸着小黄湿透的毛发,闭了闭眼,任凭平静的湖面越过他的脖颈,越过他的下颌,没过他的嘴,最终没过他的鼻子。

        在闭眼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影影的表哥奋力朝他游来,他想露出个笑来,可是已经没有力气。

        其实他早就看到影影和表哥喜欢在床上玩游戏,影影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自己和她玩。表哥也不喜欢自己,大哥也很久没回来看过他了。

        现在,他要陪小黄去了。

        表哥要好好陪着影影啊。

        河水没过他的头顶,大量的水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身躯里,填满他,窒息他。

        绿绿的湖水中,他与怀中那只小黄永远献祭在此。

        季文石话音刚落,卫影几乎是捂着脸大哭起来,神情悲拗,肩膀颤抖得不成样子。

        季文石眼角划下一滴滴泪水,表情却淡然,他平静开口:“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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