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短命
交泰殿佛堂。
王诚宣完旨意,李乘御不肯接,他便将话一五一十都带到了太后跟前,谨慎地说道:“我时常听闻,侯爷与这李乘御情深意笃,今日一见,却觉得二人关系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如胶似漆。”
他一面说一面斟酌着,道:“我见着李乘御怎得还有些怕文靖驰?”
太后冷下脸来,将佛珠套到了手上腕上,淡声道:“文靖驰喜不喜欢他我不知晓,可今日李乘御没封成,吃亏的是哀家。”
见她不豫,王诚也不敢说话,只能在一旁躬身听她低声语。
太后盯着面前的佛像,语气有些轻蔑,“他文靖驰平日里装得飞扬跋扈,而今遇见事便谁的面子都敢驳,既然他不愿意听哀家的话,叫李乘御迁府,那我便往他府中塞上个好人,叫他好好头痛一番。”
太后的意思云山雾罩,他一时间揣摩不过来,皱起眉,只能试探着道:“我看淮安候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寻个良辰吉日娶妻,叫长公主含饴弄孙了。”
太后两手合十,“嗯”了一声,王诚便骤然喜笑颜开,道:“如今朝中可少有配得上文靖驰家世的适龄女子?”
太后淡淡地道:“适龄且不论。林家那丫头家世还配不上文靖驰么?”
“林氏那位小姐,那可是出了名的刁蛮啊。”王诚捂着嘴笑了笑,道:“太后可真是圣明。”
“刁蛮么,正好配文靖驰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林氏比姜氏,根基更加深厚,林老太师也是经历几朝的老人了,若是娶了林家女,文靖驰怎么蛮横都得忌惮着林氏的面子。”太后眼中一点点闪过算计。
文靖驰不是从成日里与那群腐乳凑在一道要变法么?届时亲家都是外戚,这层关系横在此处,她倒要看看看,他文靖驰还能怎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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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雪下的愈大,屋里一片阒寂。
文靖驰从小榻边拖了只小马扎,将手放在了炭火便烘烤。
李乘御在屏风后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轻薄的儒生大袖,漫不经心地瞄着他,问道:“侯爷这两日在京郊猎场玩儿的乐不思蜀,我传书几封询问江瑶消息的书信都没得着回音,怎么锦衣卫一句话就把您给叫回来了?”
“这不是顺着你的心思才回来的么?太后这橄榄枝,你也不想接吧?”文靖驰将手翻了个面,轻轻搓了搓,“出了平康坊,没了锦衣卫,你在京中一举一动便是一望而知,我猜你大抵也不想从平康坊出去,怕给他们接近你的机会,所以便赶回来替你打圆场。李乘御,你得谢我。”
李乘御没说话,只是从屏风后走上前,靠在了他身边的小榻上。文靖驰接着道:“至于江瑶,我手下的人找不到,也许他是真的死了。”
李乘御还是没说话。
这回文靖驰都沉默了。
房中涌起一片叫人脊背发凉的阒然。
江瑶若是当真出了事,对文靖驰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江南平和少战事,富庶繁荣,军民厌战,南唐一朝虽是以武立国,却以文治国百年,江淮两岸的世家大族大多都曾是南唐的中流砥柱,若要复辟,笼络他们必不可缺。
而北燕一直以来都崇尚马背,在关中地区连年征战,立朝多年来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此刻天下暂定,正需要文治以安天下,故江南的儒生,便他们第一要招揽的对象,此次文靖驰要开科举,其一是笼络江南世家的人心,二也是在帮那些无入仕途径的寒门儒生撕出一道口子,不论是解除南唐威胁还是制衡朝堂各方势力,江南都是文靖驰第一要争取的盟友。
可而今江瑶的下落不见,又和锦衣卫扯上了干系,江明洋不会说什么,可朝堂之上,乡野之间,对锦衣卫的风评如何?那些爱惜羽毛的江南士子究竟还会不会为文靖驰所用?
李乘御能想到这一切,文靖驰便一样能明白。他伸手将发尾束起,事不关己地道:“侯爷若是哪天倒了台,且记得提前同我知会一声。”
文靖驰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怎么?你还要救我于刀山火海之中么?”
李乘御窝进了小榻的被褥之中,闷声道:“不。我好早些打算如何从北燕全身而退。”
“好绝情啊阿御?”文靖驰闻言骤然起身,一脚踢翻了那小马扎,坐到了小榻边缘,“还真是瞧不出来,你竟是这般薄情寡性的负心郎啊?”
“这话就是胡说八道了。都说负心郎,负之前总得与人交心,试问侯爷……”大被一盖,周身也暖了不少,李乘御一时觉得倦了,阖着眼懒洋洋地道:“您这颗真心还在吗?我李乘御哪儿有本事负您的心啊?”
文靖驰轻笑一声,一把抓住了他搭在枕边的手,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腕骨,像是在玩一截嫩豆腐,“你不如自己来探?”
不由分说,李乘御的手掌被一点点拖到他胸膛,隔着柔软细腻的外衫,他好像摸到了文靖驰炙热的心跳。
文靖驰握住他微凉的指尖,忽而俯首在他耳边低语:“阿御,怎么样?摸着我的真心了么?”
“摸着你的万贯家财了。这衣裳当了能换不少钱……”李乘御说着又轻嗤一声,指尖抵上文靖驰的心口,一下一下,轻轻扣动,没一下都冲着文靖驰的心撩拨,“侯爷都在朝中滚了七载光阴了,还装什么不谙世事呢?”
文靖驰长叹一声,鼻尖蹭了蹭他侧脸,语气倒还委屈上了,“我确实不谙啊,不然怎么总被你耍的团团转?御郎,不然你就高抬贵手,别再拿我当盾使了?”
“侯爷好用啊,屡试不爽,我自然就欲罢不能了。”李乘御挣了眼看他,文靖驰那双上挑的凤眸就近在咫尺,漆黑的瞳中闪着引人入胜的欲望,“若不是京中人人都怕你,我哪儿敢招惹你当挡箭牌啊?”
文靖驰听到这几句话眉梢微微向上挑了挑,“怎么你就不怕我呢?”
他们气息相交,连对方的温度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可又如隔薄纸,如梦似幻地看不清情状。
李乘御仰着头,一抬眼就能清楚地看见文靖驰压抑在水面之下的狂浪,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暗涛汹涌,涟漪不泛,只是轻描淡写地勾着他往里探。
李乘御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像是被缚住翅膀的鸟雀,受笼中的温软引诱,忘掉了振翅的滋味。
廊上忽而传来敲门声。
云华的声音隔着门板微不可闻:“公子,侯爷,白姑娘来了,正在二楼雅间等着公子呢。”
李乘御想要推开文靖驰,推了两下没推动,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开。”
文靖驰牢牢捉着他的手,贴近了他耳边厮磨:“为什么不好这个?”
“也不算是不好,”李乘御沉默了一阵,看似有些无奈地道,“只是我命薄,怕是受不起侯爷的那些好。”
文靖驰闻言勾唇冷笑,“不过是抱在一起滚一遭罢了,是受不起还是受不住?”
“确实受不住。”李乘御对上他的眼,目光中尽是坦诚,“都说色是刮骨钢刀,这世上能同床共枕的人太多了,侯爷也不是非我不可。”
文靖驰盯了他一阵,淡笑一声,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起身对着门外冷声道:“叫白清婉上来,你家公子身娇肉贵,脚不能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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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婉推门而入之前,他们便不欢而散。
李乘御也倦了,正阖着眼休息,没留意真睡着了,眼前走马灯似的做梦。
多梦也就睡得极不安稳,李乘御一翻身,如瀑的青丝就从床沿往下滑,险些落入榻边的炭盆中,榻边的文靖驰轻手轻脚地捞起卷了的几缕,将蜷曲的发尾用匕首削去了,随手丢进炭盆中。
青丝成烬的滋味混着暖意在这屋里蔓延开来。
“你要学魏武削发代死么?他又怎么招惹你文靖驰了?”白清婉两步进了门,把风雪凉意关在了屋外,跨步一坐,翘起了二郎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文靖驰没答话,只是摩挲着李乘御的断发。白清婉便瞥了一眼,轻“啧”了一声,又道:“行了,就在这儿装哑巴也没用。望闻问切,看在咱们行医之人心中排第一,你不把李乘御给我看上一眼,扁鹊再世也不会救啊。”
文靖驰将手中那一攒头发放到了榻上,随口一提,“诊脉之前,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还真有。”她将手里的冷茶一饮而尽,将桌上的药箱打开,拿出脉枕,随口问道:“他近来受了什么伤没有,看过大夫没有,吃了什么方子,上一位大夫怎么说?”
“入了一回诏狱,受了刑。先前的大夫说,是着了风,再加上诏狱里的湿气,风邪侵袭,这才烧上了。”文靖驰起身,隔着屏风看向白清婉,“这么些天,吃的大多是寻常药,治风寒热症的,喝下去低烧也没怎么退过,精神仍旧是不济,昏睡的时候居多。既他不能下榻,你便进来诊吧。”
白清婉整理药箱的手一顿。
她将脉枕收了,径直走进屏风之后的里间。
李乘御已然醒了,靠在软枕上,半睁着眼看她。久病不愈,眼窝较从前深了更多,一双桃花眼少了缱绻,多了凉薄。双眉仍旧深重,鼻梁挺秀,下颌的轮廓就如刀劈斧砍的锋利,人比她半年前见着更加轻减,气色也败了不少。
白清婉拖了个小凳坐到他身边,抬头看着文靖驰,倒是没急着诊脉,只是抬头看着文靖驰,“还记得半年前我同你说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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