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许
永元元年冬,腊月十二。
京都处北地,入冬后有一半日子下着雪。
昨儿又下了一场雪,瑶花片片,玉树琼枝,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掩映于一片白雪皑皑中,别有一番韵味。
谢昭华立在屏风前,春落仔细替她披上月白织锦镶毛斗篷,夏知给谢昭华捂手的海棠纹铜炉套上湖蓝的吉祥如意锦套,随后递到谢昭华手中:
“姑娘畏寒,这手炉是奴婢刚备下的,里头香炭烧得正暖,姑娘快捂捂手,外头天寒地冻的,别轻易冻着。”
春落夏知是谢昭华贴身伺候的丫头。
春落闻言点了点头:
“昨儿又下了雪,天寒地冻的,姑娘偏偏要去夫人那儿,若姑娘冻了身子,奴婢可是要心疼的。”
谢昭华面色温和:
“好了,若非有要事儿,我也不肯轻易出门,上回的药,我可是苦怕了。春落,你陪我去母亲院子里,夏知留在这儿,替我看着屋子。”
夏知福身行礼:
“路上滑,姑娘小心些。”
春落搀着谢昭华,二人穿过长廊后拐出明苑,约摸半刻钟,终于走到主院。
主院比谢昭华的明苑大了两倍不止,林如芝素来喜欢一些名花贵草,尤爱兰花,特意挑了上好的乌木边花梨心博古架置在前院,侍弄这些珍贵难求的兰花。
若是春日,兰花开满前庭,谢昭华走进这主院,定要吟上一两句“春晖开紫苑,淑景媚兰场。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这般描绘兰花的诗句。
可惜如今是冬日,兰花早就枯萎了。
穿过前庭,是主院前厅,林如芝平日招待各家夫人的地方。
前厅布置的规规矩矩,唯那紫玉珊瑚屏风是太后亲到府上赐的,夫人们每回来谢府,总要围着那屏风夸上一夸。
谢昭华知道,夫人们不是在夸屏风,只是在奉承母亲和太后。
洒扫前厅的婢女见谢昭华来了,连忙福身行礼:
“给三姑娘请安。”
谢昭华挥手示意她起身:
“母亲呢?”
“回三姑娘,夫人和莲嬷嬷在房里对账。”
莲嬷嬷是林如芝的掌事嬷嬷。
“我知道了。”
谢昭话继续往林如芝的屋里走去。
谢昭华是林如芝亲女儿,守门的丫鬟没有通报,直接给谢昭华开了门。
“给母亲请安。”
谢昭华面色柔和,向林如芝盈盈福了一身。
女儿来了,林如芝眉开眼笑:
“华儿来了!香莲,沏一盏君山银针来,还有,叫丫鬟再烧一盆炭,今儿天冷,切莫冻着华儿!”
莲嬷嬷应了声是,笑眯眯的退下去准备。
“母亲,哪儿那么娇贵了。”
“你是我谢府的女儿,自然千娇万贵。”
林如芝牵着谢昭华的手,在红玉雕云纹榻一道坐下:
“你来得正好,再过两月便是你的及笄礼,你太后姨母的意思,国丧当前,虽不能大半,却也不能失了面子,女儿家的及笄礼可是关乎将来的亲事……”
说到亲事,林如芝顿了下来,小心翼翼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女儿,继续往下说:
“华儿若是不愿进宫,该定下一桩亲事了。”
谢昭华柔柔笑着,乖顺的看向母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的婚事全凭母亲做主。”
林如芝面露喜色。
女儿可算是想开了,愿意嫁人了。
两年前,谢昭华偷偷跑去灵昭寺,林如芝以为谢昭华因梁悯肝肠寸断动了出家的心思,吓得不行。
谢昭华回府后,同往常一般读书写字,弹琴作画,时不时向她的讨教女红,她这才安下心来。
她和太后明里暗里问谢昭华愿不愿意入宫多次,谢昭华总是笑着摇头。
林如芝以为谢昭华断了对梁悯的心思,眼瞧谢昭华到了说亲的年纪,也就替女儿相看起了夫婿。
凭谢家的家世,女儿的亲事绝对不成问题。
可林如芝没想到,问题竟出在谢昭华这里。
这一年下来,林如芝搜罗了京都家世样貌拔尖儿的公子,花重金派人描了他们的样貌给谢昭华相看。
谢昭华只装模作样的扫了一眼,就垂眸摇了摇头。
知女莫若母,林如芝哪能不知,谢昭华这是对梁悯旧情难忘。
别看女儿平日一副温温柔柔乖顺懂事的模样,偏偏心里比谁都傲,死活不愿点头入宫……
谢昭华还有两月就及笄了,林如芝心里一片愁。
愁上心头之际,明苑的丫鬟秋儿昨日告诉她,姑娘书案上写了宣王世子的名讳,还在一旁留了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林如芝哪能不知这是表露的诗。
林如芝听完,心里一个激灵:
女儿这是……对世子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了?
林如芝喜忧参半。
终于有人能入自家女儿的眼了。
可那人,是性子冷淡的世子,她怕女儿会受苦……
谢昭华看出母亲眼里的难以置信,笑着接过话:
“母亲,既然太后姨母说女儿的及笄礼不可轻办,届时,母亲预备请哪些夫人?”
见谢昭华上了心,林如芝面露喜色,掰着指头:
“你外祖一家自是要请,还有你韩姨母,顾家的丞相夫人,董家的尚书夫人,江侍郎的母亲……华儿放心,京都那些有头有脸的夫人,通通都请来。”
莲嬷嬷端着沏好的君山银针走了进来:
“姑娘快喝盏茶暖暖身子。”
谢昭华端起茶盏闻了闻,心满意足的抿了一口。
晾到七分的君山银针,她最喜欢。
“莲嬷嬷不愧是府上的掌事,沏的茶当真是沏到我心里了。”
得了夸的莲嬷嬷笑眯了眼:
“三姑娘过赞了!老奴看着三姑娘长大,哪能不知三姑娘的口味。”
谢昭华放下茶盏,面向林如芝,故作羞态:
“母亲,女儿及笄那日,可预备请安阳大长公主?”
“长公主身份贵重,母亲自会寄去请帖。”
“那,宣王世子可会来?”
谢昭华头垂得更低了些。
“女儿家的及笄礼,世子来做什么?”
林如芝看着谢昭华垂得低低的脸,猛的想起,谢昭华书案上写了世子的名讳,而安阳大长公主,正是世子的母妃!
女儿当真对世子一见倾心芳心暗许了?
林如芝眸子里盛满惊讶:
“若华儿想,世子自然是能来的。”
女儿家的及笄礼,无血缘的未婚男子若是前来,只能是提亲。
谢昭华点了点头。
她自然想宣祈来。
女儿有了心仪的男子本该是喜事,可林如芝想起外头那些夫人说的话,皱了眉头:
“华儿可知,外头那些夫人们都说,世子性情……太淡了些。”
谢昭华抬头,秋水般温柔多情的美眸望着林如芝,脸上泛起红晕:
“无妨,女儿,喜欢。”
立在谢昭华身旁的春落睁大了眼睛。
什么?姑娘何时喜欢上宣王世子的?
“华儿此话当真?”
“当真。”
“华儿不考虑考虑入宫,你和陛下都是有情的。”
林如芝索性把话问了出来。
谢昭华面色如常,温婉大方:
“母亲,女儿说过了,只愿嫁做嫡妻。况,陛下的情意都在皇后娘娘身上,母亲休要再说。”
是了,梁悯成婚后和顾婉琴瑟和鸣,恩爱不疑,顾婉诞下的嫡子梁珏都快周岁了,听太后说梁悯一直有立梁珏为太子的打算,想来是极看重皇后的。
林如芝没接话,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暗暗思忖起来。
一边是后宫佳丽三千,宠爱皇后的梁悯。
一边是一心扑在刑部,性子冷淡的宣祈。
女儿性子傲得很,既然看中了宣祈,想来是非宣祈不嫁。
也罢,性子淡些就淡些,总好过莺莺燕燕勾心斗角的后宫。
思及此,林如芝握住谢昭华的手:
“华儿放心,长公主那里母亲去周旋,只是委屈了你,这皇后之位本该……”
谢昭华伸手拦住母亲:
“母亲,慎言。”
“母亲,还有一事。大哥快回来了,我听夏知说母亲备了给秦府的节礼,正好女儿想去秦府找章姐姐说说话,节礼就由女儿送去吧。”
提起长子谢持昀,林如芝眉开眼笑:
“那明日就由你去秦府走一遭,替母亲向秦夫人,还有你未过门的梵嫂嫂问声好。”
谢昭华笑着应下:
“是。明日我一定寻梵嫂嫂说说话。”
谢家长子谢持昀年十八,自小文采斐然,拜翰林院徐岩为师。
前年科举,谢持昀中了榜眼,入工部,任了工部侍郎一职。
谢持昀相貌清俊,温润如玉,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是京都拔尖儿的公子之一。
官职加身后,谢持昀同大理寺卿秦誉之妹秦梵定下了亲事,婚期在明年五月。
大理寺卿秦誉,出身苏州寒门,父母早亡,自幼和妹妹寄养在叔父家,所幸秦誉叔父虽不富裕,却也不曾苛待俩兄妹。
秦誉发奋苦读,十六岁那年中了榜眼,任大理寺少卿一职,随后娶了太尉章承之女章清。
四年后,大理寺卿致仕,秦誉遇事果断,查案能力一绝,顺理成章接任大理寺卿一职。
秦誉考□□名之后,替其叔父在苏州老家购置了一套大院子,金银财帛好生供着,当年在京都中也是一桩美谈。
秦誉之妹秦梵,儿时家境虽贫,好在秦誉每日下学后都会带书给妹妹看,亲自教妹妹读书识字,因此秦梵的底子尚不算差。
秦誉在京都任官后,给妹妹请了女先生和教导礼仪的嬷嬷,大嫂章清进门后,又耐心指点着。
经此一番教导,秦梵在京中虽不似谢昭华那般出众,却也中规中矩,不落人后的。
秦家门第一般,谢持昀之所以和秦梵定亲,还得从前年那场庙会说起。
前年秦梵十四,和大嫂章清在热闹的庙会中被人群冲散,章清还好,对京都尚熟,秦梵可就不一样了。
秦被人挤到了寺庙外的街上,本想着凭记忆走到和章清被冲散的地儿,奈何她对京都压根儿不熟,不知怎的,走到一处小巷中。
巷中一群公子哥儿见秦梵打扮不俗,身边又没侍女,以为是哪里的名倌儿,一时起了调戏之心。
当时,谢持昀恰好出来办公务,经过小巷时正好瞧见秦梵被一群纨绔子弟逼至巷尾,接下来无须多说,自然是英雄救美的戏码。
谢持昀成日忙着科举,对男女之事不甚上心。
秦梵体弱,那日受惊,险些晕厥过去,谢持昀身边只跟着办事的下属,多有不便,他只好亲自抱着秦梵从巷子里出来。
谢持昀自知姑娘的清誉是折在自己手上了,一月后便上门提了亲。
秦家的长辈唯老家的叔父,叔父腿脚不便,妹妹的婚事只得由秦誉做主。
所幸谢持昀在外名声一向极好,不仅是小妹的救命恩人,更是处处替小妹的声誉着想,主动上门提亲。秦誉再怎么舍不得小妹,也没有不应下亲事的道理。
谢家虽拜高,却也不踩低,秦家虽出身贫寒,门第上到底过得去,林如芝又是良善明理之人,两家就这样订下了这门亲事。
去岁七月江南一带水患频发,先帝派工部下江南解决水患一事,要解决水患,少不了改耕修桥。
改耕修桥费时费力,就连此次先帝驾崩,谢持昀也分不开身回京。
一个月前谢持昀在家书中写道:一切安好,年末回京。
不出意外的话,谢持昀过几日应当能回府了。
林如芝意向到长子要回京,欢喜的不得了,转而想起次子谢持景,又担心起来:
“军中刀剑无眼,也不知阿景可还好?”
谢家次子谢持景,年十六,作为谢家的公子,相貌貌自是出挑。
同谢持昀不同,谢持景不喜文绉绉的东西,偏爱舞刀弄枪,文才虽不出众,世家公子会的诗词歌赋,他倒也没落下。
谢太傅看小儿子这般爱武,索性把他丢城郊的兵营,一来让他吃吃军中的苦头,看看他是不是当兵的料;二来借此机会让谢持景练练身子底。
谢太傅刚把谢持景送到兵营的时候,林如芝眼睛都哭肿了。
虽为妇人,林如芝倒也知惯没有把男孩儿捧在手心养着的道理,只是不停抹着泪:
“阿景啊,军中刀剑无眼,一定要顾好自个儿!”
出太傅所料,谢持景竟在军中待了下来,甚至立了些战功,现已是个锋芒初露的小将军了。
谢昭华知道林如芝担忧二哥,开口劝慰:
“近日天寒,我让春落去鎏衣坊置了些护膝保暖之物,不如派小厮寄给二哥吧,正好看看二哥是胖了还是瘦了。”
林如芝点点头: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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