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阔天空
解曦到底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人，他仅仅跟在吃早饭队伍里一个多星期，不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会跟着，而且发现他不在时，都默契地问郦月清一句：“解曦呢？怎么没见他？”
郦月清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觉得我会知道？”
有人理所当然地回答：“啊？你俩不是老凑一块吗？早午晚都能见你们一起吃饭。”
郦月清眨眨眼：“他不是跟刘东南一起的？”
她一直以为解曦是为了跟刘东南凑一起吃饭，因为他俩都是新教师，刘东南做了班主任，自然就跟着他们一起吃饭。很多时候，刘东南确实坐在他的旁边，郦月清经常能碰巧坐到解曦另一边或者对面，听他俩时不时聊篮球明星或者球队。有时候聊得投入，连路上都在讨论。
“咦？我以为你们仨是约一块的，还寻思着你们咋能聊到一起。”
被点名的刘东南摇头：“我还以为解曦是凑巧过来吃饭的呢，他早上起得比我还早，我下楼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在附近晨练。”
彼时人群已经到了饭堂，所有老师排成数列各自打饭，话题被迫中止，但却在刘东南心里留下了印象。
仔细想想，解曦确实来得突兀又自然。他甚至想不起解曦是什么时候跟过来一起吃早饭的，这个人就自然而然出现在了班主任和语文、英语科任的队伍中，但他却是唯一一个既不是班主任，又不是语文、英语科任老师的人。
奇了怪了，他为什么会参与进来？
好奇的种子一旦埋在心里，刘东南就不自觉地开始观察解曦。
午饭时间，解曦一如既往地来了，位置正好坐在郦月清的对面。他打了满当当一盘子的菜，食欲看起来非常好。身材他见过，那个肌肉是真的猛，连他都觉得佩服的程度，可穿上衣服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二十六岁男人，一点也不觉得他能吃完这么多饭。
他忽然看见解曦手腕上的那只护腕。
早上偶遇解曦的时候，他手上还没戴那玩意。
绿底白字，看起来普普通通，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好像在哪见过。是哪呢？
“我吃完了，先走了。”
郦月清今天似乎是有事要忙，吃得比平时快很多。她起身，白衬衫配墨绿半裙显得尤为优雅稳重。
刘东南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愕然看向解曦，后者微笑着跟她招招手，目送她离开，又低头继续吃饭，仿佛无事发生。
是他想多了吗？
解曦是新教师，按二十八中的规矩，他今年只带两个班，今天正好没有课，他很闲。
他其实真的很闲，上班头三天，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吃过午饭回寝室睡觉，下午上班时间里，没课的解曦实在无聊得发慌，数次拉开抽屉，看了一眼摆放整齐的《解析几何》，又把抽屉推了回去。
不能碰，看看就好。
他本来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数学了，但排解无聊的第一反应，他竟然还是想到数学。他索性把打包好的习题册和书本又翻了出来，但却没有翻页，一页都没碰。
《高等代数》、《解析几何》……这些书都已经有些许磨损，是他在首都大学修双学位的时候，用功磨出来的。这些课本承载的记忆如流水般滑出，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却鲜明详细得像在昨日发生一般。
把抽屉推上，解曦勾过脚边的篮球，快步向篮球场走去。
学校有六个篮球场，其中有两个是半场，就在教学楼附近。距离操场远，上课时间没什么人来。解曦确认球体的气压没有问题后，便开始热身。
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两样东西，一样是数学，一样是篮球。数学让他保持理性，篮球让他散发热血。他可以在家里做竞赛题一做一整天不挪窝，也可以跟一样喜欢打篮球的小伙伴在大院儿里从早到晚打篮球。
当时母亲别提多担心了，觉得他这俩爱好一动动过头，一静又静过头，怎么看都不舒服。但她从来没阻止过他，只让他学会把握好尺度，不要沉迷过了头，以至于对自己造成伤害。
解曦一直保持得很好，学习优异，篮球也打得特别好。才上初中，就被老师看上，选进了篮球队，最后带着学校篮球队打进全省中学生篮球比赛总决赛，并成功拿到第一名。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最喜欢的篮球成了他的负担。他依旧能打好，依旧能参加比赛，但却拿不出一百分的毅力和坚韧，他忽然发现，篮球成了他的工具，成了他生存的手段。就像是好听的歌设置为闹钟就会开始让人讨厌，对于一个爱好来说，施加生存压力，是一种毁灭性的破坏。
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碰球。他躲进了数学的世界里。
在得知学校允许修双学位后，他干脆利落地申请校内考试，如愿修了应用数学的学位。那阵子他感觉他又活过来了，又回到了当初那种纯粹的快乐。每天他比别人忙上太多，又要训练又要听课，遇到洪子期还会想办法整一整，他的生活实在是太充实了。这种充实与快乐，一直持续到他拿到首都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辅导员跟他说保研的事的时候，他说他想考数学。本校的数学系考不上，他的目标一直是外校。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保研。
他安慰自己：不要紧，这是你最后一次不遵循内心，总有一天你一定能遵照自己心意活下去的。
三分线投球，姿势标准轻松，篮球像是按照既定运行轨道一样朝篮筐飞去，甚至几乎没有碰到篮筐。解曦并不开心，他只是默默把球捡回来，转身的时候，看见有人抱着厚重的试卷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低头看着他。
见他发现了自己，她只轻轻一笑，“厉害。”
解曦几乎愣在原地，“什么？”
她以为他没听清，略略提高音量：“我说，你真厉害。”
夸他的人有很多。同学，老师，朋友，他们觉得他理所应当的优秀，所以他们的夸赞里，总带着理所当然，仿佛他天生就是胜者，天生就不会输。他输过，一次两次，有人会安慰他，说不要紧你可以。三次五次，他们就会说：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所以，解曦不喜欢夸赞。
他由下而上抬头看郦月清，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我毕竟是，首大的嘛，所以……好像没点水平，要给学校丢脸。”
郦月清一笑，“你傻啊？能考首大很厉害，打篮球也很厉害，那是你很厉害，跟你读什么学校有什么关系？”
解曦愕然：“你不觉得它们之间有必然联系……”
“哪来的必然联系？”郦月清反问：“有多少人没读过书一样做生意了得，是他们笨吗？”
她在二楼，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也顺带卷起郦月清怀中的练习卷。
米白色的数张薄纸在空中飞舞，郦月清急忙之中只能用下巴压着练习卷，那几张吹跑了的，自然没能抓住。她略有懊恼，蹲下来摸出手机压在最上端，却见有人出现在楼梯间，手里抓着两张白色的练习卷。
摊平按到练习卷上方，顺手拿起她的手机交给她，一手在下方托举一手在上方压好，他单手接过她怀中那九百份练习卷。他的身上有着汗湿的潮气，他自动与她拉开些许距离，于是他看见，她略略紧蹙的眉头松开，取而代之的是脸颊上泛起些许潮红，“我没有嫌你的意思。”
解曦故作惊诧：“啥？你嫌弃我了？郦老师我伤心了，你得请我吃顿饭。”
郦月清：？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蹬鼻子上脸，一脸愕然看着他。解曦顿时觉得心情十分畅快，故意摆出可怜的模样央求：“请我吃饭嘛，我这个月银行卡见底了。”
知道他这是找借口讹她一顿饭，郦月清松了口气，“你都干什么了这么穷？”
“攒老婆本啊！”
“哇你才几岁啊，就开始攒老婆本？不过有道理，我支持你，所以我不请你吃饭了。”
“为什么？”
“攒老公本啊。”
“啧，郦老师，你这样的富婆一定很抢手吧？还有没有挂件位？富婆我可以的。”
“我不是富婆，我很穷的，我还欠银行几十万。”
“那也是有车有房还有老公本的富婆。郦老师，请吃饭呗？”
“那你不许说我是富婆。”
“你请我吃，我就不说。”
“行！”
对话很幼稚，像极了小学鸡吵架，可不知道为什么，解曦觉得很轻松。
郦月清坐在办公室里，回想起今天下午去文印室搬练习卷回办公室时发生的事，她发自心底笑了出来。
遇到解曦是一件偶然的事，看他打篮球也是一件偶然的事。她知道他是体育老师，运动肯定是强项，她不懂篮球也不感兴趣，更不知道什么算打得好。
但今天下午偶然间看见他打球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厉害，打篮球的水准一定很高。看他手臂的肌肉，看他投球时手腕的转动，看那颗球从容不迫地跳入篮筐，仿佛被精准计算过一般的优雅与准确，她甚至仿佛在空气中看见二维坐标系上画着抛物线，并写着一大堆计算公式。
嗯，要是拍成电视剧或者画成漫画，一定是这么夸张的场景，最好再来个旁白角色在旁边惊诧大喊：“这是解曦的绝技！抛物线投球！”
想想就好笑。
还有那段小学生吵架，这真是，现在的小学生搞不好都不喜欢这么吵了，俩成年人在那拌嘴拌得乐此不疲。难道这就是“对小学生来说太幼稚，对成年人来说刚刚好”？太丢人了，她以后打死也不这么跟解曦聊天了。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快乐。
和他在一起聊天，就像是被寒风洗礼后，遇见黎明时分的微光一般，让人感到温暖且惬意。
铃声响起，马上是她的课。
郦月清拿起u盘、课本和练习册，捎带上水杯，愉快地朝班级行进。
尽管想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开始对下半年有了些许期待。
这个下半年，一定是让人感到轻松愉快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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