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株小草
《听见小草的声音》
文/鹤如
20220404
九月烈阳高悬在半空，气息中漂浮着燥热因子，将空气灼得滚滚翻腾，感受到这一切的夏蝉源源不断的发出声响，噪声不停。
下午两点半，花园从床上惊醒过来。
房间里闷热潮湿，她后背湿了一大片，躺在床上静静怔了会儿，脑袋才开机，耳朵开始慢慢接受着这个世界的所有响动。
窗外树上的蝉鸣叫嚣不断，街边的汽车鸣笛，还有推车的小贩叫卖声……
她今天午睡时，在旁边开了个小电扇，老旧的风扇开了转头功能后，缓慢地移动着，时不时发出些“吱呀吱呀”的响声。好在她生性比较能睡，就算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都对她构不成“睡觉威胁”。
父母吃完午饭便早早出门，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除却外界的声音，里面又静得落针可听。
脑海里后知后觉地闪过刚刚梦境的片段，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手去拿搁在柜子上的按键手机。
屏幕点亮。
她眨了眨眼，确认了下。
两点半。
和梦里一模一样。
这奇怪的巧合让她有些慌神。
奉贤三中下午上课的时间就是两点半，但班里会规定同学们平时两点到教室，温习下课本，做上课前准备。
相当于说，她已经迟到了半小时了。
不仅如此，现在就连老师都已经开始上课了。
因为梦境和现实的交汇，她一时之间还分不清现在自己处于哪个世界，徒留头脑有些发懵，她伸手拍了拍额头。
有感觉。
她有些绝望地咬咬牙，从床上弹起来，顺手抄起旁边书桌上的课本，将齐耳的短发挽在耳后，穿鞋出门。
花园现在住的家离学校很近，是父母为了方便她读书，特地租的房子，全程过来陪她住。家里的房子并不挨在三中这边，家里的生意也并不在这个区域。
即使来回忙碌两头跑，但花爸花妈依然，甘之如饴。
花园认为，这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监视。
父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而她在家里人言微轻，性格看起来也柔弱温和，很少会反驳父母。所以即使她成绩不佳，花爸花妈都认为她是学习态度认真的好学生。
只是成绩始终上不去罢了。
她下楼，打开略微破旧的单元门，从这儿踏出去，还要穿过一条小巷，才能走到明亮的大街上。顺着这条大街一直往右边走，不过三四百米，就是奉贤三中。
街边飞驰的汽车到了三中附近，也得老老实实地减缓行驶速度，现在不是上下学高峰，走在这条平时热闹的街边，只能看见一些在散步的老年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05倍速，混着树上缓缓下落的树叶，有些说不出口的意境。
但这场慢镜头很快被打破。
上课铃早就打响，门口两个尽职的保安叔叔，一胖一瘦，正站在门口准备将铁门拉上。与此同时，他们也看见了校门外不远处还有一个穿着夏季校服的女生。
其中那个胖叔叔抬起手招呼她：“同学，跑快点，上课铃都响了好久了！”
也许是看见她那慢悠悠的模样，胖叔叔的表情显得比她更焦急。
花园本来还想懒懒散散的进去，反正都已经迟到了，但鉴于两位叔叔的目光太过于灼热，就这样照在她身上，让她没办法忽视，于是只能尽量提起自己的脚速，让自己看起来慌乱一些。
走进校门口，胖叔叔抬手看了看手表，接着说道：“都上课十多分钟了，怎么才来学校，快去教室。”
“哦哦，好。”
奉贤三中建校几十年，随着不断的扩建，建筑面积占地广阔，而要到教学楼区域，则先要从校门口穿过大大的操场还有它旁边的篮球场。
花园终于提起速度跑起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这一块地方不像外面的街道有树叶遮住，是直挺挺的硬晒，像是谁拿了火把在她皮肤上灼烧一样。
正值午后，阳光燎得皮肤生疼。
终于跑到有遮盖物的地方，花园躲在花坛的阴面，缩着身体，快速穿过操场。
操场上的塑胶跑道因为炎热的天气已经向上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热气，而椭圆状跑道的中央栽种的人工小草也被晒得焦黄。
她跑过操场，来到篮球场边上的花坛边，停下来再次歇息了一会儿。
再走几步路就是教学楼，上二楼，左拐，就是自己班。
那……
又要怎么给老师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呢。
花园站在花坛边，几株树叶纵横交错，为她遮挡住直射的阳光，随着呼吸她不停的呼出热气，这一切将她包裹在一起，又闷又燥，整个人都要升腾了。
花园拿起手里的课本给自己扇风，脑内飞速旋转着。
要不直白点说，睡过头了？
还是说，拉肚子了？
路上堵车了？
……
不管什么借口，也得看老师会不会给她网开一面。
她很快在脑海里选择好了一个借口。
路上堵车了。
因为之前填的学生档案上，写得是家里以前的住址，在奉贤市的另一边，跟学校几乎呈对角线，开车至少也得三十分钟。
路上堵车，这情有可原。
找好理由，她抬起右脚准备往教学路方向走去。
“草。”
这声响，就像是吐槽自己翻开手机，看见时间两点半时，内心浮现的想法一样。
来得正是时候。
她因为迟到和天气双重交织而暴躁的内心一瞬间找到了发泄口。
花园抬起躲避烈日的脑袋，东张西望，想看看是谁，如此应景。
但她认真地在附近观察了一圈，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白天见了鬼了，附近没人。
思绪回到刚刚路过操场的时候，好像也没看见有上体育课的班级。
也就是说，现在教学楼外好像就她一个人。
这种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心情，以及梦见自己迟到和现实中真的迟到所结合的慌乱，还有……
这一声不知所起的，“草”。
让人毛骨悚然。
联系越飘越远，花园有些慌乱，她拔腿往教学楼方向跑去，冲出花坛后，旁边出现一大片空白区域。她随意地朝右边的篮球场一瞥，顿下脚步。
幸好。
篮球场上还有其他人的身影，是两个男生，一个踮起脚，现在正准备投篮。
球进。
进球的男生跳了起来，额前的碎发随着跳跃而摆动，他往后退，正准备跟另一个男生拍下手庆贺一番，另一个男生却很不给面子的捡起地上的球，后退几步，投了个三分。
他们看上去倒是挺正常的，那刚刚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花园已经走上教学楼的阶梯，教学楼的压迫下她倒不知不觉对迟到有些心虚，她慢吞吞地走，有些逃避面对现实，但不过二楼的距离，她很快就顺利地站在教室门口。
听见她在下面胡编了几分钟的借口，数学老师没计较，只是嘱咐她下次一定要早点出门，计算好在路上耽误的时间。
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
花园乖乖地点点头，然后顺利回到座位。
前排的好友田双看她坐下后，传来一张纸条。
【睡过啦？】
【这你都能看出来？】花园摸了摸自己脸上，应该没印子吧？
【你家就住在学校旁边！】
……
差点忘了班里还有个知道实情的。
下午第二节是班主任徐志晟的课，他今年四十多岁，专门教历史，大概是讲得有条有理，也有逻辑，历届被他带过的学生，历史上基本上不会扣多少分。
大概是他的教学成果显著，目前刚被评为省里的重点教师。
但今天徐志晟进来时，后面还跟了个尾巴，这个尾巴长得比徐志晟高了一个头，实在是难以忽视，以至于班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越过徐志晟，落在了后面的尾巴身上。
尾巴双手插兜，步伐沉稳地踏上讲台，表情没有丝毫情绪，朝班里坐着的同学们看了看。
老徐则站在他旁边，热情地给各位同学介绍道：“这是我们班上新来的同学，也是你们上一届的学长，今年刚高考完。”
今年、高考完？
别看他们班是普通平行班，但奉贤三中却是实打实的重点高中，本科录取率90以上，能复读的……
会烂成什么样？
一时间，好奇的，惊讶的，打量的目光统统都落在尾巴的身上。
老徐接着上话说道：“而且学长以前是理科班的，可能刚来会有些不适应。”
理科班？
高三七班可是，文科班啊。
老徐说完，对着尾巴说道：“西渐，你来自我介绍一下吧，跟同学们认识一下。”
男生侧身上前，站在讲台中央，嘴边扯起一抹笑，随后说道：“我叫程西渐，是之前高三一班的学生，已经参加过高考了，但因为对文科更感兴趣，所以才想要复读，希望接下来一年的时间，能够和各位同学一起和谐共处，共同进步。”
理科班的一班？
班里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不是重点班？
好了，这下属于是学神下凡来体验生活，他们这些普通班的同学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田双因为他这番话，扭头回来跟花园交流：“唉，学神下来打压凡人了。”
“嗯。”花园敷衍地点了点头，她正忙着赶上一节课的笔记，根本没怎么看降级生。
田双见她爱答不理，小声诱惑道说道：“你抬头看一眼，他长得也还挺好看的。”
花园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打量了一番，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确实没有让人挑剔的点，男生外形属于瘦高型，薄唇，鼻梁高挺，眉角锋利，点缀在眼窝间的黑眸深陷，看着是那种不爱说话的类型。
高冷，这是花园对他的第一印象。
撇过那些，花园又看了他几眼，让他有些在意的是，这个男生。
她好像……有点眼熟。
因为这种强烈的熟悉感，花园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生看，还没反应过来，老徐已经指了指花园的旁边，对程西渐低声说道，“西渐，你先坐那边，等下个月月考完会调换的。”
视线立即对上，她望进男生漆黑的眼眸里，差点被吸了进去般。
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容颜的冲击力太大，花园的耳根一瞬间变得绯红，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听见老徐的话后，程西渐微微点头，然后遵从老师的话，下台往她这边走过来。
花园上个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不好，位置被排在最后一排，现在还没有个同桌。但好在平时前面有田双，也不觉得孤单。
刚刚的对视实在是尴尬，花园有些排斥，很想开口拒绝对方发来的“同桌”邀请，又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班里现在只有她没有同桌，这，实在是无处可逃。
她认命地起身，让出座位，示意让同桌坐在里面。
“我能坐外面吗？”男生低下头，视线和她对视，声音有些散漫地解释道，“我个子高坐里面，有点不方便。”
花园点了点头，坐里面坐外面都对她没区别，于是自己先坐了进去。坐好之后，她慢慢把还留在原课桌上的课本和笔盒都挪了过去。
程西渐只有一个书包半挎着，看见她在移东西，把书包挂在旁边，也伸手开始帮她搬课桌里的课本。
她东西多，因为高三的缘故，所有的课本都堆到了教室里，还有些七七八八的贴纸，纸胶带，便签和各色各样的笔，这些东西都杂乱地放在一起，程西渐用了个小盒子给她装好，递给她。
花园小声道：“谢谢。”
对方回答得也很简洁：“不客气。”
大概搬完了东西后，讲台上的老徐早已经进入了上课状态，他讲课时如痴如醉，也不在乎下面的学生谁在听谁没听，两人这番换桌位搬课本的小动作自然也没有引起他的关注。
新同桌见老徐这样的上课方式，从书包里抽出来历史书后便又掏出兜里的手机。
花园瞥了眼，他用的某品牌最新款手机，触摸屏，全然不同她身上的按键手机。
——古板，老旧，也没什么功能。
同桌略微修长白皙的手指娴熟地点开了桌面上的斗地主软件。
花园视线也被黏在屏幕上，开局后，他是农民，对面先出了三个3带4，他立马反击三个2带5。
将对方狠狠压制。
然后手里剩下了一堆烂牌。
……
没兴趣再看下去，她有些无语地收回视线，认真地听着老徐的课，手里的笔也不停地在抄写笔记。
渐渐的，听得入神。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操场就在校门不远处，上完课就可以直接离校，住校的则可以直接去食堂吃饭。
铃响之后，田双迅速把书本归拢好，习惯性地往后对着花园的位置，伸手想捏捏她的脸颊肉，但手往后却只摸到了一簇，有些硬朗的头发。
变故太大，田双回头，当场呆愣在原地，然后目光移到花园身上。
程西渐因为她的动作，早就抬头，和田双面对面看着。
他没出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生气。
花园在旁边见证了这尴尬的一幕，强装无事发生，找补道：“双双，你先下去吧，我把这点儿笔记写完再下去，不多了。”
田双反应过来，强打起精神，她冲着花园挥挥手：“园园，那我先下去玩一会儿，你集合之前记得下来。”
“好。”
心里觉得尴尬，田双说完后就拿着书包飞奔出去。
班里的同学早都陆续收拾好离开教室，花园把第一节课的笔记补完，合上课本，才察觉到，同桌还没走。
手机屏幕已经从斗地主画面，变成了和别人的聊天界面。
窥见了别人的隐私，花园收回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花园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他，让一下她出去。
她将课本往书包里收拾着，心里却没停歇，在组织的语言。
也是这一刻，她听见了一声。
“草。”
很大，很大声，仿佛就在她的耳膜间。
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头，看向同桌，但他表情冷淡，没什么起伏，丝毫没情绪波动的模样。
她想着往其他同学的位置上看看，但教室里。
已经。
没有任何人了。
她收回的视线，再次落在同桌的脸上。
然后花园试探地，尾音轻颤地问出自己的疑问：“同桌，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程西渐听见她的声音，很快抬起头，眉尾上挑，漆黑的瞳孔里带着些探视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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