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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昌没想到这看起来温婉的女子行事作风颇为凌厉,看见了他那一个对下人使去的小小眼色。他确实将宣旨太监伺候在偏厅,也确实在拖时间想让旁人来整治这唐芷漩,自己根本不想蹚这浑水。但那宣旨太监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坐在偏厅里就是喝茶吃点心,一点去找人来带走唐芷漩的意思也没有。
陈昌心里叫苦不迭。
唐芷漩例行公事一般诉说着自己的冤屈,从入朝为官说到被傅堂陷害下狱,桩桩件件十分明晰。陈昌岂会不知这些?但他也知道这其实是唐芷漩在给他机会,用诉说冤屈的时间告诫他:在她说完之后,他必须做出决断。
待唐芷漩说完又饮了些茶,陈昌说道:“按花使来说确系冤屈,只是听闻傅尚书因重伤还在京郊休养,这也无法当场对峙,属实为难在下呀。”
唐芷漩等的就是他这句推诿的话,直接说道:“我也不是来为难司正的,提刑司断案自有一套规矩,但若逢上峰前来诉冤,司正该当如何呢?”
陈昌自然清楚,孤芳阁虽并不属于六部中任何一部,也无明确职权,但此阁一直如鬼魅般凌驾于各部之上,仿佛是见官大一级似的令人无法忽视。陈昌不仅感叹唐芷漩的聪慧,她用孤芳阁花使的身份来压他,令他无法将此事推拒,而遇到上峰诉冤,提刑司无论如何判定也需得将案情呈报皇上,否则便是对孤芳阁、对先皇和先大长公主不敬。
虽然这也是规矩流程,却又轻易做不得。否则陈昌这等推诿之人不就直接呈报了,何必好一阵拒不开门?皇上一贯不喜臣子将事情全都抛给他询求解决之法,而希望臣子全都解决好了再呈报,所以这陈昌哪敢将这个本就令皇上头疼不已的事情呈报上去?这不是坐等乌纱被摘?
唐芷漩并不想在提刑司耽搁太久,淡笑着说道:“陈司正不必过于忧心,左右这棘手之事也不是你一人解不开,如今我来提刑司叩门,所求不过是皇上重审此案,除非陈司正在此直接断出我备受冤屈之结果,否则任谁来了也无法说司正处置不当,对么?”
唐芷漩这是在催促陈昌速速将案情呈报皇上,而不必自己忧心,陈昌自是知晓,但因怕触怒皇上而低声问道:“圣上对此案早有圣断,如今花使您前来翻案,这与圣断相违背,在下实在……”
“依司正所说,我乃是戴罪之身,那司正想想为何我戴罪这么久,没有任何惩处呢?”唐芷漩故意意味深长地一笑,“仅仅是因为被孤芳阁庇护吗?”
自唐芷漩被皇上宣判有罪以来,所有人都在观望后续,而她被孤芳阁庇护之后皇上未置一词未行一惩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私底下都流传着“皇上也并不想惩处她”的言论,如今被唐芷漩堂而皇之地说出口,更令陈昌认为皇上的心是向着唐芷漩的!何况还有流言说皇上属意唐芷漩,颇有些风流韵事的谣传。
陈昌思忖半晌终是一咬牙,说道:“我立即上书!唐大人请稍后!”
这心思一定,称呼都改了,唐芷漩心中暗嘲,面上却一点不露,微微颔首道:“多谢陈司正。”
唐芷漩看着陈昌将写好的奏报命专人送进宫中,又将另一份写给自己的回函收好,带着纪旋径直向外走去。偏厅的宣旨太监见她出来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已然明了陈昌定是上报了唐芷漩所诉,如今唐芷漩要入宫也不会是面见皇上,而是进入金殿议事重查旧案,只怕不还她清誉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宣旨太监这旨都没能宣出去,回宫后要如何交代?连忙快步上前拦住唐芷漩,一改之前的强硬,赔笑地说道:“皇上在宫中等您已久,总不好让皇上空等吧?无论有何缘由,您总不是要面圣?见到圣上直接陈情岂不更好?还是随杂家一同入宫为好……”
唐芷漩故作一副直臣模样,刻板地说道:“戴罪之身岂敢轻易面君?即便有皇上宣召,罪臣也先得洗刷冤屈方敢再为皇上效力,以免污了皇上清名!”她见宣旨太监还要再劝,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手行礼,大声道,“皇上!罪臣定不负您所托,会如您所愿清白干净地走到您面前,再为您效力,为大景肝脑涂地!”
说罢往地上行大礼叩拜,竟让宣旨太监一时不敢轻易阻拦。待唐芷漩起身后见她正气凛然,像是谁挡她就会被她立即拔剑血溅当场似的!何况她身边确实有一个气势汹汹的护卫!宣旨太监在纪旋的盯视下几次想开口都没能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芷漩离开提刑司。
出了提刑司,唐芷漩很快坐上一顶软轿,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行了一段路程,听着纪旋在帘边轻声说道:“姑娘,快到宫门附近了。”
唐芷漩轻掀轿帘,微微一笑,说道:“辛苦你了,我跟你说的路还记得吧,直入金殿只有那条路,不能再被人拦下。”
纪旋:“记得,姑娘放心。还有姑娘吩咐的离开提刑司就把‘提刑司为唐芷漩冤案平反’的消息散出去,已经都散出去了。”
唐芷漩赞赏地看着他:“年纪小却做事稳妥可靠,多谢。”
纪旋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夸我啦,嘿嘿,谢姑娘。都是姑娘您安排得好,提早让我过来随机应变,又散消息出去,这样肯定能够那皇帝喝一壶的!”
“嘘——”唐芷漩提醒他小声,轻笑道,“这还在大街上呢,若被巡街的士兵听见把你抓走,可没人能救你呀。”
纪旋哈哈一笑:“不怕,我肯定能逃出来,绝不会耽误保护姑娘!”
唐芷漩笑出声,说道:“保护我比你自己还重要吗?”
“当然了!”纪旋颇有几分豪迈,“不仅是我,崔大人也这般想。”
唐芷漩轻轻放下了轿帘,不让纪旋这孩子看到自己可能泛红的脸颊。
皇宫,德化门。
唐芷漩下轿,对守卫出示山茶花结及提刑司的函文。德化门开,唐芷漩举步迈入宫中,纪旋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在一段青石甬道上,四周没有引路太监也没有守卫,唐芷漩对纪旋低声解释道:“德化门只对直通金殿议事者开启,我带你进入也是可以的,不过四下只是看着没有旁人,其实大内高手环伺,尤其你佩剑,肯定更多人盯着你,在进入金殿前,你的剑是会被缴走的,待出宫时再归还。”
纪旋点头,低声说道:“姑娘什么都懂,谢谢姑娘告诉我。”
唐芷漩笑笑:“只是多听父兄说过一些而已,算不得什么。”她没说还有很多都是崔崭告知,心头因想起崔崭而微微发暖。
甬道漫长而寂静,只听得两人的脚步声。纪旋从未进宫,难免有些忐忑,但见唐芷漩一直昂首挺胸未有丝毫惧色,渐渐也平静不少。纪旋听崔崭说起过宫中诡谲,自知以自己的资历难以应付,又想着等会佩剑也不在自己身旁,心中暗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姑娘!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纪旋有些疑惑为何要走这么久,唐芷漩像是知他所想似的说道:“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反悔了。”她的语调带了些许感慨,“你有没有听过‘德化门进,生死难出’?”
纪旋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从德化门进来的人都有莫大冤屈,但如果不能在金殿洗冤反而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看向唐芷漩的侧影,“姑娘,我会拼死保护你的!不管怎么样送你出去!”他靠近低语,“崔大人有安排,外面定有人接应姑娘!”
唐芷漩心头一暖,见纪旋如此紧张便打趣他道:“你有信心打得过大内高手?很多很多大内高手?”
纪旋更为认真:“我绝不让姑娘死在我前头!”
唐芷漩笑着拍了拍纪旋的肩,说道:“放轻松,我不会让你折在这儿的。”
纪旋见她神色淡然不像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便也跟着放松了些。说也奇怪,分明眼前只是个柔弱女子,纪旋却觉得她亦能保护自己。
又行进了一阵,不远处看见映着日照宣洒金辉的大门,有两个冷肃的守卫站立在前,凝神盯着唐芷漩与纪旋靠近。一守卫对着纪旋伸手,声音沉冷:“卸去兵器。”
纪旋依言将剑交出去,另一守卫手一挥,一个宫女走过来,对着唐芷漩浑身上下一番摸索,没有搜出来什么就对守卫点点头,这才放唐芷漩和纪旋进去。
金殿近在眼前,金漆的双门映照日辉,炫得纪旋微微眯了眼。他明白姑娘为何今日如此折腾一番——不能不明不白地被皇上委任、以戴罪之身去与傅堂交涉、若没能交涉得令皇上满意就会变成替罪羊!如果说在宫外还没有深切的感受,而从入宫开始到被卸了剑,到被这对从未见过的大门耀花了眼,他才真实感受到宫规森严,时时都有丧命的风险。
引路太监出现,金殿双门缓缓开启,伴随着传音太监的高呼:“罪臣唐芷漩进殿!行三跪九叩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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