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姐姐不听我的叫喊,依旧向青林跑去。
我眼看青林露出狰狞的面孔,狠狠将那把屠刀向姐姐砍去。我大喊,“姐姐!青林他是恶魔啊!”
我奋力往后蹬双蹄,指望能够拉住姐姐,可是却拼死也够不到她。我被一块石头绊倒,几乎飞上天。在这个刹那,世间的一切都暂停了。人们的谄笑声,孩童的打闹声,甚至青林手中的那把刀,也停下了挥霍。
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漆黑,这不是南安城不得天亮的黑,而是深渊中无穷无尽的黑。
我一直往下跌落。这一刻我知道,刚刚的一切都是一个梦,醒来之后,我依旧是海棠阁那个笑脸迎花的珠姑娘。
可是我睁开眼,姐姐依然是一头白猪,依然站在我前面,不用说,我还是一只花猪,站在她的身后。
原来比噩梦可怕的,是噩梦成真。姐姐转过头看着我,畏手畏脚地不愿往前也不敢往后,她似乎比我更害怕此刻的处境,她的脸通红,像被开水浇过一般。
她哼哼两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定不是梦了,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与刚刚梦中不同的是,此刻巫山巷两边的人并没有往我们身上扔东西,但依旧有人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两头奇怪的猪,为什么会出现在灯笼酒绿的风流之处,还联想起这近来南安城诸多异事的鬼神之说。这些窸窣的猜测之声,似乎在姐姐耳边,比明目张胆的嘲笑更可怕,这像是藏在衣服里的针,千辛万苦找不到,但穿上后,必定鲜血淋淋。
姐姐急出了哭腔,说,“青林刚同意娶我的,怎么我又变成这样了?珠花,你打打我,这一切一定都是在做梦,你把我打醒了,这一切就会消失了。”
我也没办法,照着做,结果只看到姐姐更失望的表情。姐姐边走边说,“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在一厢情愿,猪就是猪,怎么奢望做人呢?”
巫山巷的人开始悄悄地向我们靠近,如梦中一般,他们还是要将我们就地正法。有人拿着一把扫把,还有人提着两把菜刀,我并未看到乔婶从海棠阁出来,可是岩桂和水华站在楼上的表情和梦中的并无差别。青琐姑娘在牡丹坊的门口,靠着门说,“这稀奇了,猪也来逛巫山巷了,看样子世间的万物,都躲不过风流二字。”
她身旁站着一个老头,看着有点眼熟,对她说,“可是这猪是头母的,还来风流什么?”
“当然是吃了!猪除了吃,还会干嘛!”
青琐姑娘发出狂妄的笑声,姐姐躲在我身边,指望我的身躯能够挡住她的羞耻,我说,“姐姐,要不我们先躲去崆峒山吧,再去厎阳山找映霁天将我们恢复人形。”
姐姐担心地说,“回崆峒山倒没什么,但是只怕我们再也去不了厎阳山,再成不了人了!”
我说,“一步一步来,我们先出城吧。”
姐姐说,“可是变回猪后,这背弓下来,四脚走在路上,我连出城的路也找不到。”
说来也是,我现在双眼只能贴着这巫山巷的街道,石板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还有靠近人们的各色鞋履。
空中似乎下起了雨,我感叹琉璃光的法术真强大,纵然他遮住了人间,还能让这雨在人间飘落。我记得出城的路先要穿过巫山巷,到了胥境轩再往东走。于是嗅起鼻子向四面八方寻找胥境轩飘来的酒香,再顺着味道往前走。听见两边的人在说,“哟,这两头猪是不是要去喝酒了?这会儿步子都快了些,不像刚刚,笨手笨脚的。”
可是越往前走,姐姐的步子越是迈不开,我转头说,“姐姐你快点呀。”
姐姐不愿挪,我猜想她一定是不想遇见青林。此时见到他,又像是回到了天界猪棚,猪与神仙之间的天差地别。
两头猪一挪一挪地挤到了胥境轩前,正好青林站在门前,只见一双靛蓝的靴子。我与姐姐比他短了大半个身子,还没转弯,一旁就有人堵住东去的路,说道,“这是哪里的猪,长得如此肥美,一定要抓起来,好好吃一顿。”
青林走到姐姐跟前,低下头对姐姐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
姐姐撇过头,并不愿和他说话,他似乎猜透了猪的心事一般,说,“那我躲起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如有需要,我跟着你们身后,呵护万全。”
说完,便起身离开,对一旁的峰青说,“准备点吃的吧,想必它们落难到此处,一定饿了吧。”
周围的人也越围越近,姐姐突然拔起脚乱跑,人就是这样,猎物在他面前不声不响的时候,这人悠哉不动,视猎物如囊中之物。这猎物一旦跑起来,这人就慌忙地捡起网、提起叉,一通乱扑,常常功亏一篑。我跟着姐姐疯快地跑,顺着巫山巷熟悉的路,跑过各家的堂子,穿过堆积在后院的废旧灯笼和木床间,到了媚男河畔。这一幕让我想到了在天界猪棚,我被天兵天将追杀的那一天,不过还好,今天姐姐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害怕。
那些手拿屠刀的男人们也跟着跑来,青林带着峰青和小厮们拦住他们。那些男人叫嚣道,“这是你家的猪吗?也值得你上前多管闲事强出头的。”
青林说,“这也不是你家的猪,你这么上赶子着急忙慌的干嘛?家里的猪守不住,倒惦记起别家的猪了?”
“放你的屁!”两伙人不依不饶,姐姐不愿在青林面前露出窘样,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我跟着姐姐也跳了下去,然后顺着河流,游了起来。
“哟,猪还会游泳呢!”
那些人放下了刀,似乎不想吃猪肉,倒觉得这出奇妙的事情更有意思,“那头白猪游得还挺快!这双小短腿扑腾扑腾地,只怕还要上天了!”
姐姐不愿听,拉着我往下沉,开始潜泳起来,不知多久,河边喧嚣的热闹声渐渐消失,直到有人好像说了句“两头猪估计沉河底了”,又继续往前游,指望到没人的角落再悄悄浮上来。
突然,琉璃光的声音从湖面传来,“算你们聪明。人间好玩吗?噩梦竟然成真了,不过我也不中用,培养出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徒弟,一片善心对待你们这两头猪。我倒希望他如同你们梦中的一般,拿把屠刀将你们千刀万剐,这样我来收拾这两摊猪肉,便带回鹿吴轩去炼丹了。”
姐姐忍着不发出声响,我知道现在我们施展不出任何法术,只能任由他摆布,他说,“人间有道玩意,叫布偶娃娃,就是我的手怎么动,你的喜怒哀乐就怎么变化。今儿我将你们打回猪身,一会儿又将你们变回人,等你们惶恐了几日,万事渐渐平静,这心思又轻飘飘得意起来的时候,再将你们变回猪。你们说,好玩不好玩?”
我不懂他这样戏弄我们,有什么益处。此刻的琉璃光,比梦中那些朝我们扔东西的世俗之人,更邪恶无耻数十倍。
琉璃光继续说,“你们也许会疑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是要将你们逼疯,然后心甘情愿地被我炼成一记丹药。”
突然一阵海棠花飘过,从水里弥漫过来,我再看姐姐,此刻她已经恢复人形,还是如昨日一样婀娜多姿。我说,“姐姐!你变回去了!”
姐姐并不高兴,“我知道。”
可依旧不敢浮出水面,怕琉璃光还在,怕有人猜测我们就是猪妖,不知在河里等了多久,姐姐才拉着我从海棠阁后院悄悄上了岸,又赶紧溜进房间,换了衣服。
姐姐抱着我的腰,一直哭一直哭,她似乎想将这所有的委屈,用眼泪化解。她哭着说,“为什么?曾经我在猪棚,不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了人间,我与人为善,不敢说自己菩萨心肠,可也算老实本分。天底下那么多妖怪,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位多事神仙,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我摸了摸姐姐的眼泪,不知如何安慰,一头笨猪,如何去安慰另一头猪。文三娘等人也前后来安慰,姐姐将她们都赶出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们此刻来安慰我,我倒更觉得自己是头猪了。”
文三娘因为姐姐是舍不得出嫁才难受,隔着门说,“白姑娘你好好休息!要论这大婚的风光,再没人比我们海棠阁的姑娘更有本事和主意,你只管休息,一切有我们呢!保证让你名满南安城,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地嫁出去!”
哭到夜里,她才渐渐收住,擦干眼泪说,“变成人久了,竟忘了自己是猪。一旦变回了猪,再做人倒觉得不配了。”
“姐姐,你一门心思来人间与青林长厢厮守,此番愿望近在眼前,你又何必退缩。再输,咱们也不过是猪。去争,就能做那传说中的牛郎织女。”
姐姐像个孩子一样,抽着眼角的泪说,“我才不要做什么牛郎织女,一年才得见一次,就做人间普普通通的夫妻就够了。可我还是害怕,如果有一日我在青林府上,琉璃光施法,我再一次变回猪,怎么办?”
“再变回猪,姐姐你也舍不得回崆峒山的,必然恢复人形后,编织一个谎言就罢了。”
姐姐叹了口气,“我不愿骗他。”
“爱比真相更重要。”我劝姐姐,“那一日,瓷面狐狸沉溺在水华和岩桂之间,他说,纵然是假的快乐,那也比悲伤强些。其实后来我看他们的热闹,也不觉得缺了什么,也不必那些所谓真心托付的缘分与别处不同。世间不曾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快乐就是快乐,哪有什么真假。”
姐姐摸了摸我的头,“你在人间,倒是领悟许多,这怕久了这里也容不下你,要去山上参禅去了。”
可我毕竟是个石头,怎么能开化呢?姐姐迷迷糊糊地就睡了,我躺在她身边,不知梦里是否又是害怕,她将那副单薄的身躯,窝进我胖胖的怀里,才能有一些安全感。
第二日醒来,依然闷闷地,似乎是午后,青林竟然来找姐姐,被文三娘拦着,正好姐姐还没解开心结,不想见面。我出房查看,岩桂拿了本黄历摊在桌上,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着,该什么时候成亲。
文三娘念叨几个日子,有的几个月以后,近的却只有几天准备时间,正在踌躇。青林红着脸说,“那一日白姑娘说,过几日便嫁过来,日子远了只怕不合适。”
岩桂一顿乱笑,说,“没看出来,原来白姐姐这么着急呢!这会儿还害羞不敢不门,只怕这心思早就不在这海棠阁了!”
水华也打趣说,“估计这会儿白姐姐在房间里忙得锣鼓喧天,要把嫁妆都准备好呢。”
然后转头看我还站在楼梯间,嬉声训斥道,“珠姑娘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让乔婶,稍个口信让乔婆回来吃酒。不,不,不是吃酒,是办酒席!这餐桌上怎么能少了她的味道?”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这事也不能少了我呀!”
原来是映山,她此刻穿着一身粉嫩的桃红,头上还插着珠光闪闪的金钗,风光满面地从外面走进来,水华第一个酸她,“哟,我还以为京城的风流必定远在南安城之上,这娇嫩的庸俗,倒还不如我们这些坐井观天的姑娘呢。”
岩桂上去拉映山说,“我可想你了!回来帮帮我,好治治水华那张破嘴。”
文三娘站起身,挽着映山的手坐下,盘问着怎么就一个人回来,她说,“陪表哥考完了,我怕大伙想我,又着急白姐姐的姻缘,便先回来了。他在京城等着发榜,也好好休息下。”
水华说,“那是!还没到殿试前只怕映山就把表哥掏空了,再待在京城的话,只怕这表哥身子都虚了,还怎么爬上马背,来个春风得意马蹄疾?”
映山上去打她,然后故作生气地说,“我去找白姐姐说话,不理你们。”
青林和文三娘确认了最近的日子,也着急走了。他心里也明白,他得便宜娶了白姐姐,这些海棠阁的姑娘,哪个会放过她?
映山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嘀咕说,“姐姐有点不高兴,你可别开什么玩笑,劝劝她才好。”
映山一脸自信地说,“我来了,便一切都好了!”
说着走上前,推开姐姐的房门,想必姐姐在里面也听到了这外面的嬉闹,看到映山回来,说,“哟,状元夫人回来了?”
映山转头对我说,“我说了吧,这白姐姐就是心气高,看我来了,必然要将风头压在我前面,好胜心一来,便没什么好难受的了。”
我看姐姐此刻的红润的脸,确实,之前那股子忧伤好像消失殆尽,说,“谁难受了?我还要这张姣好的面容,留着嫁去青林府上呢!”
我原以为姐姐和其他姑娘不一样,此刻发现,待嫁的心一样,这善变的心也就一样。自后,姐姐便拉着我,有时也带上海棠阁的姑娘,往返青林府上,准备这五百年前就惦记起的大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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