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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116章


我随着众人回去,似乎我是客人,而这个伪装成所谓秦公子的南石才是主人。行至门口,我上前拉住姐姐的手,南石在姐姐耳边飘过一句话,“还是你这最热闹。”

        姐姐只是冷笑,暖烟和豆蔻安排南石入座。峰青跟着乔婆端菜上座,映霁天放下茶,眼睛眯成一条缝,面若桃花双手起舞,似乎还没喝酒,她倒是先醉了,看到了南石也不说什么,只是拿着茶碗要敬他,偏说他欠了她的债,此刻要立马还上的。

        豆蔻问姐姐,“青林公子怎么不在?”

        姐姐说,“郎方太小,他带着孩子先去睡觉了。”

        我打量这厅堂的一切,觉得这屋内的摆饰与刚出门之前有些不同,却找不出哪里的缘故。

        暖烟说,“本来还想着让郎方尝口酒呢。”

        文三娘说,“你尽出馊主意,他还那么小,哪能喝酒!”

        南石也注意到青林不在,低头喝了口茶,对我说,“你姐姐怕青林被拐走,这会儿将人藏起来了。”

        这更像是事实,姐姐在我旁边落座,摇了摇身边的似乎昏迷的映霁天,小声骂了句,“真不中用!指望她帮忙,这会儿倒先醉了!”

        我看了眼南石一副闲庭自若的模样,在姐姐耳边说,“会不会这南石来之前就在映霁天的茶里下了迷魂药?”

        姐姐点头,“刚刚霜华说的那只猫,也许就是他使坏,用来牵走映霁天的魂魄的药引子,不然怎么豆蔻恰巧在路上碰见他?”

        豆蔻起身先向姐姐敬了一杯酒,然后靠在南石肩上说,“我还以为公子把我们都忘了呢?”

        不知为何,我竟然几分酸楚,南石回答她说,“就是心心念念,才找到这里来的。”

        暖烟故意问,“念着什么呢?”

        南石夹了口卤牛肉,故弄玄虚地回答,“说是有一个人面兽心的恶人,在城里作奸犯科,犯了数起案子,后来逃到荒郊野岭,指望躲藏数日,直到风头过后才敢继续胡作非为。而我,正要寻到这个人,将她束手就擒。”

        文三娘说,“可是现在各处都兵荒马乱,谁又在乎一个恶人所在何方呢?”

        南石看着姐姐问,“可是如果这个恶人是这一切暗无天日、连年祸事的根源呢?”

        暖烟惶恐地扑了扑胸口,“这么一说,我居然有点害怕了,万一这恶人盯上了我们怎么办?”

        豆蔻白了一眼过去,“这恶人要么图财要么图色,你总要沾一样,就算要姑娘,这恶人想必也只掐那嫩芽芽上的一截。你这会儿赶上去,难不成人家还缺个奶妈?”

        暖烟不服气,“你年轻!把你眼角的妆抹掉,那块黄斑比乔婶眉尾那块还大些!你去当奶妈人家还嫌你不够利索呢,前阵子下雨喊腰痛的人可不是我!”

        本来一阵阴郁地气氛,这下变成了妒忌和争吵,文三娘见怪不怪,对南石说,“秦公子别见怪,她们就是这样,没男人都要瓣上几句嘴,有了男人,恨不得要将锅里的热油都泼到对方脸上!”

        南石放下手中的筷子说,“我给姑娘们演一出戏可好?”

        豆蔻带头鼓掌,“好呀,好呀。”

        暖烟抢着问,“演一出什么戏呢?硬邦邦的样板戏我们是不听的。”

        “一出生离死别的戏。”

        暖烟追着问,“戏的名字是?”

        “《白猪传》。”

        豆蔻撒娇,“哦?这名字怪得很。这白猪的故事有什么好说的?”

        “讲的是一个姑娘,糊里糊涂迷惑了身世,误以为自己母亲是偷奸浸猪笼死的,便自诩为下贱之躯,随波逐流,纵然心中有那心仪的名门书生,却不敢靠近,于是去那烟花巷中做了举世无双的姑娘,用无尽风情的名声换了这书生慕名而来的交往。几年后,她才知道,自己本是官宦家的小姐,被仆人偷抱出来的,而这书生府上与她本家竟是世交,偏偏两人打出生时就定下了婚约,因为她不见了,将婚约换到了她那又蠢又丑的妹妹。”

        暖烟说,“这倒有意思,想必纵然真相大白,可她已经被烟花巷弄脏了自己,还是错过了缘分,终究意难平?”

        南石点头,黛山问,“讲的是烟花巷的故事,还是个多情的姑娘,为何要叫《白猪传》?”

        南石解释,“因为当年仆人将她从官宦之家偷出来,正是被藏在一只白猪的肚子里。后来,她便有了个名字,叫朱白。”

        这故事编的,名字倒更像是我的姐姐,她一头白猪,我一头花猪。

        豆蔻遗憾地说,“所以即便她本就是千金之体,可是早已深陷泥潭之中不能自拔。”

        这故事,似乎在影射姐姐的身世和徒劳无功。

        南石点头。“好了,这戏本子有了。现在我要从你们之中挑选个姑娘,陪我演这出戏。”

        豆蔻自告奋勇,“那我要演这个朱白!我就是这么个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被你们这些奴颜婢膝的人给弄坏了!”

        暖烟不屑说,“那秦公子要演这个世家的公子咯?”

        南石对豆蔻说,“你演不了这个姑娘。这个朱白孤傲冷艳,无论搁在哪里,也是独一份的气质。”

        暖烟把豆蔻往后拉一把,“正是了,客人们喝醉了夸赞你几句话,不过是希望你少收点银子,你倒照单全收,以为真是自己风姿绰约!前些年你是放在海棠阁,跟在水华姑娘后面,如果你当年跟着清客嫁走了,哪有你今日的身份?”

        我这里替姐姐满腹的忧心,她们竟然为这个争辩起来,真是不知者无畏,大难临头了,她们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我拉着姐姐小声地说,“咱们逃吧。”

        姐姐说,“逃?逃去哪里?他若想杀了我,只怕是拨一拨手指的事。”

        说完便走到南石面前说,“看来只有我来扮演这个角色了。”

        南石皮笑肉不笑,“你倒是自投罗网?”

        姐姐说,“你这网,本来也就是用来报复我的吧。”

        南石往席外一走,这厅堂的墙壁突然消失,海棠花树居于中央的院落,成了那高出一截的戏台子。姐姐和南石一个转身,竟成了戏台上的名角,一身利落而繁复的行头,脸上画上脸谱。台下暖烟抱着一只琵琶,在饭桌上拨起了调子,即将要勾起不知何方何时的恩怨故事。

        我跟着姐姐,生怕我一眨眼,她就被南石化成一股烟带走了。南石看着我问,“你这般痴傻,我说不上是替你惋惜还是庆幸。”

        我抬头看这赤红色斑驳的天空,似乎酝酿着一场毁灭的风暴,这原本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也丧失了生机,恹恹地耷拉着,完全没了白日里高耸入云的宏伟,再看那几乎醉死瘫在椅子上的映霁天,也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南石计算好的阴谋。

        姐姐和南石在戏台子上踱步,真如同上演一出纠缠的戏码,百转千回、荡气回肠。我回头看巫山巷的姑娘们,不知是中了什么迷魂记,只认为我们几个在演一出戏,映霁天似乎有点醒了,趴在茶几上噘着茶,依旧不得用处,这会儿倒成了凡人。文三娘和豆蔻拼起酒来,黛山打着扇子,霜华做起了女红,只是时不时看向我和姐姐,几个人相视一笑,真的当这一切如戏一般。

        南石看出了我的疑惑,停下脚步笑着说,“她们看不见我们。也看不到你姐姐与青林的生离死别,正如你们在南安城街头,看那说书先生嘴里的悲欢离合一般。纵然生离死别,冷眼旁观的,只是茶余饭后的热闹。”

        姐姐问,“你为什么就不放过我?”

        南石说,“天下已无可救药,自然需要一个人来顶罪,我才好去师傅那交差复命。除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姐姐冷笑一声,“你们拿不住厎阳之魂,就来找我的不痛快了。你们这些伟岸的神仙们,也似巫山巷那些不中用的客人一般,只会寻女人的麻烦。”

        南石说,“你不如如此偏执。你与青林的缘分不在这一世,你的历练也不在人间,而在地狱,你此生都是讲究,不如早早离去,也省得纠缠在琉璃光和厎阳之魂中间,生不如死。等你脱胎换骨,再来人间游历,那时才是你与青林真正的姻缘。”

        “不!你这话,便是让我白白送死,我怎会相信?”

        “相信不相信,你已然是这么个结局了。”

        说完双手举着天,那聚集在海棠树顶的密云,闪出一道金色的雷电,如同一道烧烫的赤色荆棘,向姐姐抽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打跪在地上。还没等她直起身,又一道赤色荆棘抽在她身上。

        南石说,“将你制服,比杀一个凡人还简单!琉璃光和厎阳之魂都在的时候,如果将你收押去地狱,琉璃光肯定抢功,第一个挤在前头。所以我不愿出头,这才放你一马!”

        姐姐抹去嘴角的血,冷笑道,“所以多留了我这一日?”然后手中幻出无数海棠花瓣凝出的一把利剑,可还没窝在手里,南石轻轻一挥,这剑就化成灰烬,一阵风吹走了。

        南石弯起嘴角笑着说,“别逞能了,你几百年的功力,在我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本来我发仁心,想多留你两日,只是师傅看人间已经群魔乱舞,一片狼藉,正需要他老人家亲自拨乱反正,好立一番功劳出来,而这正需要一个罪魁祸首,背上荆棘,去接受无边炼狱的折磨。”

        说完南石又幻来一朵云,闪出一道更亮更烫的荆棘,我立马冲到姐姐身后,紧紧抱着她,我只感到身后像浇来一盆滚油,一下我几乎疼晕过去,瘫在姐姐肩上。姐姐也无力气,撑在地上,半晌我才被她摇醒,看她一脸密汗,我吃力地说,“还好我皮糙肉厚,姐姐你可扛不住。”

        南石冲我喊道,“你躲开!这与你毫无关系!她在人间,从智慧到缘分,全是偷来的,你在她身边,是想和她一起去地狱吗?”

        我抬起头,冲他喊道,“这是我的事情,又与你什么相干呢!”

        南石似乎没猜到,我会替姐姐承受苦难,他收起天上的乌云,走过来问我,“你姐姐在《花鸟冢》中,化身为你,日日与我花前月下,将那千古的情深意话都说与我听,更用那柔软的绵绵肌肤贴近与我,你现在猜一猜她的心思,那时候她脑子里到底是谁?是青林还是我?”

        虽然此前南石将此事一笔带过,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想着姐姐一定是用了伪装术,将一只猪变成我,去骗了南石。我支支吾吾地说,“难道不是影子?”

        南石讥笑说,“她明白,影子骗不了我,或者她从一开始,惦记的本来就是我。依我看,你姐姐在人间这一趟并不清白,也算是背叛了青林一次吧?她竟然还嫉妒起青林梦魇中的故事,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惴惴不安,你说她这是什么?有句话说得好,是谁要银子又要立牌坊来着?”

        姐姐恨得咬牙切齿,“你在《花鸟冢》中设了层层结界,仿佛搭出了一个大千世界,我实在找不到这一切的究竟,又不能折功而返,不然寻不到姑娘们的种子不说,连返回人间的路都找不到!”

        南石对姐姐说,“总之,在我眼中,你还不如巫山巷那些敢爱敢恨的姑娘。有句诗给别的姑娘怕是委屈了,送给你正正好,‘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姐姐说,“你看不起我,我无所谓。你认为我下贱是猪,我也无所谓。”

        南石说,“但是你聪明!始终将这妹妹带在身边。看来今儿我将你收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青林带走了。”

        姐姐依旧坚硬,“那你也要有办法找得到他!”

        说完他落在地上,环视四周,自言自语,“你必不愿将他藏至僻静无人之地,想来就在这四周,最好是你目光能及的地方。”

        这话一出,我也打量起这些不知醉态的姑娘们,难道姐姐将青林变成一个她们中的一个,来混淆视听?

        南石从地上烧起熊熊烈火,姑娘们正害怕地跳脚要逃,姐姐飞来一阵雨就扑灭了。南石由东至西吹来了一阵风,掀起姑娘们的衣裙,姐姐幻出一把扇子又将风扑了回去。

        南石笑着说,“和我玩花样呢!”用脚在地上一跺,天雷地动,头顶的那些云中,那条名曰灵峰的蛟龙飞至南石身边。他从蛟龙身上拔下一快鳞片,放在手心里一吹,便幻出了一个姑娘的影子。

        偏偏是伍姑娘。

        不光是一个人影,还是一出景象,似乎在我和姐姐面前又搭出了戏台子。这伍姑娘正困在马车里,在那官道上,被官兵拉走,还叫嚣着肮脏的风流话在她身上。

        正这时,西北角一幅画喊出了一声“伍姑娘!”

        原来是一副“水仙照月”图,画中的绿枝轻轻摇动了下,南石循着声音看过去,满意一笑,拍了拍身边的蛟龙。这蛟龙听令,甩出一条巨尾,伸进了那画中。

        我盯着那副画,似在窥探一个遥远的梦境,那蛟龙的尾巴像一条冗长的绳索,终于将青林给拉了出来。像一个老成的渔夫从湖里疾速捞出一条大鱼。

        南石得意一笑,顺着那蛟龙飞天一跃而上,只见青林正拘在蛟龙尾巴上,像一个待宰的羔羊。这只羔羊被提至黑夜中,比白日里姐姐的法术之下,众人乘着海棠树枝飞上天空更高些。

        姐姐大喊,“相公!”

        “娘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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