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176章
还没等我伸手推开眼前的影子,旁边一双脚飞来,将这影子一下踢开。我正要站起身,影子又立马掠到我身后,纠起我的衣领,拖着我一路往外闪。南石步子快,奈何被身后铁链拖累,三步拖成五步,离我一丈开来。
我只闻得影子一股地沟的腥臭味,却是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我难以转头,只问这双滴滴答答的手,“你是谁!”
这影子不说话,但深知南石的困境,将我拖至他手不能及的血泽之处,拿捏尺寸刚好,我双手被她抓紧,实难挣扎。影子朝我伸出半个头,原来是披头散发的琼英,见她全身都是血迹,像是熬过了百道苦刑,手指磨出雪白的骨节,眼角一道深深的刀口。
我想掰开她的手,结果被她扼住咽喉说,“你最好不要让我立马杀了你,我还有话对他说。”
南石用力扯着手脚的铁链,可是依旧不能前行一步,我能感受那铁链勒住手腕骨头的疼痛,他冲着琼英喊道,“你敢动她分毫,我便将你活得猪狗不如!”
琼英的气息很弱,冷笑声说,“我现在都被贬去畜生道了,本就猪狗不如,连地狱的鬼差阴兵都看不起我,毫无规矩地践踏我,我还要活成什么样呢?”
南石说,“那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这会儿就不要拉其他人与你同归于尽了!”
琼英用一双破碎的眼打量着我,“人?她明明就是一头花猪,你拿她来侮辱我,已不是一次两次,我百般忍让,只因惦记与你在人间的缘分。”
我睁大了眼睛,她与南石在人间还有这一出?她看出我的疑惑,故意说,“我悟得晚了,神仙们的深情在你眼中刹那千年,可是在万年长河中,不过是昙花一现。我过去就是太善良,遵循着神仙们的谆谆教导,这才落得如此结局!”
南石说,“你与荼涙神为伍,还敢说善良二字,你找到他的那一刻,便敲开了地狱之门!”
她拿我威胁南石说,“本来我不想杀她,毕竟我真要杀死一只猪,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在东方鹿亭,她那般羞辱我,你就在一边旁观,却不上前制止,你又谈什么善良呢?”
南石说,“那日在东方鹿亭,围观的书生仙娥们为何也不帮你?不正是因为你多行不义,才讨来的耻辱!”
“他们一个个都学了你的伪善!”琼英不屑地看他,“你如今也身在地狱,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你来杀了我呀!”
南石在手中幻出无数金色的剑影,像一面竖立的棋盘,向我身边飞来,琼英立马躲到我的身后,将我顶在飞来的刀剑前面。南石一惊,用手赶紧一收,那些刀剑又掉头向田地刺去,落成一排晒昏的稻谷。
琼英手拧我的脖子,说道,“你先动手,那别怪我先要了她的命!”
她指尖一点点用力,像一根针割进我的喉咙,我感到呼吸渐渐局促,一丝气息堵在咙口,怎么也上不来。我用力挣扎,可是奈何不过她手中的力气。
南石喊道,“你赶紧放了她!”
琼英说,“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放下她。只有她死了,你才能感受我的悲痛!你看不起我去找荼涙神,可是即便没有他,你又何曾看得起我?”
南石换一招数,在琼英脚底下托起一层金光,另几道金光锁住她的四肢,五马分尸一般要将她扯开,可是南石越用力,琼英掐我的力气更大,我根本喘不上气,四肢更是无力挣扎,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嘟囔,“这是在哪啊?”身子如同泡在水中,意志逐渐溃散,我看见往昔熟悉的模糊身影出现,姐姐、文三娘、映山、峰青等等闪躲在云朵间,一步步走向我,招招手仿佛在告别。闭上眼,这泡水的身子又飞去了天界,构想出曾经那个小仙娥的影子,在云朵之间惬意游玩。再后来疼痛也渐渐消失,连眼前一点模糊影子都暗下去,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
咚地闷声一响,喉咙间掐着的力量瞬间落下,我如一根干瘪的木桩,毫无力气倒下,一双结实的手接住了我,我睁开眼看,原来是灵峰,是他来地狱救下了我。
旁边的琼英再无蔽身之处,南石飞出那把熟练的青剑插了过去。她此前的逞强与骄傲好像瞬间被击碎,跪坐在地上,伸手轻轻抚摸那把穿过胸膛的青剑,像把赏一件古玩。灵峰将我送到南石脚下,又一下飞过去将琼英拎起,扔到南石面前。
南石用脚一踢,琼英翻身仰躺地上,如此悲凉的下场,她却如释重负。她盯着南石说,“你能亲手杀了我,算是对我做的最亲近的事。”
南石说,“你不该这般固执,我早劝过你要放手。”
她不屑一笑,“你不也死守为这头花猪守了几百年?又来说我?”然后伸出手,向南石艰难地爬去,临终托付一般,“我们在人间的缘分,你可当做真?可曾回忆过一点点?”
南石蹲下来对她说,“你是鹿吴轩的徒弟,从一开始我就没正眼瞧过你。”
琼英无奈地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我一下?哪怕是一丝犹豫,也能让我去畜生道的路更安心一点。就因为我想离你近一点?你就这样作践我?”
南石又飞过一把剑插在她身上,见他这样狠心,她满意地笑了,“其实我想过,是否在你面前做柔媚可怜之态,祈求你助我解脱,也许我就可以不去做那些肮脏的猪狗牛蛇。可是我一直都是骄傲的女人,不肯为了男人低头,特别是在你面前。”她抬头问,“如果我求你,你会不会帮我?”
南石摇头说,“我不会。”
琼英两行泪流下说,“这便是了。”
她重重倒下,再无苏醒之力,乌黑的血淋湿了昨日南石刚刚种在这里的草木。南石不说话,只是将她化作了一滩泥土,埋在才抽出绿芽的麦穗下面,冷漠地说了句,“她死在这里,这里的泥土也肥沃,也许明年能结出好果子来。”
我看着琼英僵硬的身体,渐渐消融于土壤之中,没了人间送殡的浪漫与凄凉,只有我默默的一句叹息。在这个冷漠残酷的地狱中,神仙的死亡可能同踩死一只老鼠一样,毫无二致。
灵峰跟在后头,扶着南石坐在石椅上,用力扯了扯那铁链,也无办法解开。南石说,“没用的,我都没办法。只是你是怎么来了地狱?”
灵峰说,“你被海棠树一路推下地狱后,荼涙神就得意忘形地要去东方鹿亭,我敌不过他,竭尽全力还是没能拦住他,却被他一脚踢来地狱。”
南石看着我一动不动盯着逐渐消亡的琼英,问我,“你在想什么呢?”
我看着他说,“琼英死前的眼神似曾相识,好像青林上一世死前姐姐也这么看着他。”
南石似乎察觉到我话术的走向,只是沉默地陪在我身边,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天一夜或是更久,直到那影子一点也不见,完全浸入这地狱的土壤之中,我才回忆起琼英说过的话,“她嘴里说的人间执念,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你与她似乎有段缠绵悱恻的过往?”
灵峰正好路过,无心插嘴说,“她那时在人间,似乎也在南安城来着。南石那会儿去人间看望你,偏巧投身的人与她有所牵绊,这才认识了。”
南石恶狠狠地盯了灵峰一眼,我追问道,“那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缘分呢?”
灵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缄口不言,南石胡乱说,“孽缘,谈不上什么好缘分。”
“孽缘怎么会让琼英刻骨铭心?我可不是刚跌入人间的蠢猪,那一定是念念不忘的情分,才能牵绊琼英这位势利神仙,流连忘返的。”
南石终于解释,“那时我鲁莽,投身的屠夫有一门婚事,闯入那人之日,正好是新婚,这才与她不清不楚,让她有了非分之想。”
“原来你与我是二婚。”我说,“哦,也许二婚都不算,毕竟是场梦,比不上与琼英的姻缘。”
南石一脸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屠夫的身子不过是我借来的皮囊,与你相会一用,怎么会是我的过往呢?我对她可是一点心思也没起过。”
我说,“那好歹也是夫妻。哎呀,又想到一事,那你去海棠阁找我,是娶她之前还是之后呢?”
他支支吾吾地一个字也说出来,这下彻底编不出谎,我说,“如果是娶她之前,那你见了我还是要娶她,说明我不如她。如果娶她之后才见的我,那你也真是个负情的男人,她即不值得,我亦不值得。”
南石百口难辩,说道,“我说了,那不过是我借的一个皮囊,用了与你相见的两日,我便走了。”
我争辩道,“那你为何要借一副负情的皮囊呢?”
他这下更是哑口,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直凉心底,靠在石桌旁发起呆来,不过几句虚实之词,却让我困顿其中,不可自拔。即便如南石所说,他对琼英毫无想法,可是一看到他的脸,就能让我幻想出他与琼英在人间相敬如宾的模样,怎能不生气?
南石不解地凑过来问,“怎么连这也要生气?”
我说,“我没生气。”
“怎么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脸都阴下来了。”
听着他走来铁链碰撞的声音,余光看着手腕上一直好不了的伤口,刚愎自用的他如今却这般潦倒,即便这样,他还用尽法术将这里整理地如人间模样,只为让我开心。
我扯下布条垫在他手铐脚铐里面,说,“你该多休息,想着怎么逃出去,不要与我插科打诨,纠结因缘之事。”
他说,“明明是你被她两句话唬住了,给我脸色看,这会儿又说我。”
南石从来道理多,我硬和他争辩,怎么也比不过,偏他又带着伤,我实在不能给他脸色瞧,只能硬吞下这些纠葛。
正说着,突然身后一阵轰隆之声,我吓得赶紧转过身,这地狱的沼泽之中立起了半个巨人的身子,如惊醒了一座沉默的古城,虽然多年未见,我还是认出了厎阳之魂,他坚硬的眉毛鼻梁,像堆砌的砖石,在他面前,我和南石、灵峰渺小地像漂浮的微尘。
南石抓起那把青剑,赶紧站起身,严阵以待地提防可能降临的危机。
厎阳之魂说,“你来地狱了。”
南石说,“怎么会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厎阳之魂说,“那个愚蠢的荼涙神吗?他此刻去了东方鹿亭,怎么还愿意来地狱找你,这会儿估摸着他在你的地盘,做一个假面的神仙吧。”
南石说,“那是我与他的恩怨,自然由我去收拾他。”
厎阳之魂说,“我倒是佩服你,在地狱之中也有这副修生养性的样子,像是要和那头猪成一对逍遥的夫妻。”
“你来这里,不是来佩服我的。”
厎阳之魂说,“那是当然,你对我而言,自然有比白羽扇那头无用的白猪更好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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