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朝事
先帝是守成之君,而今亦无战事,算是国泰民安。
姜照登基之初,朝中还有些对于公主为帝的不满声音,左右不过是嫌她是个女子。但有镇国元帅陆苍玉总掌兵权作为后盾,在没有皇子的情况之下,姜照又的确是先帝血脉之中最适合继承大位的人选,所以她的皇位坐的还算安稳。
如今她已登基三年,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因勤政爱民,在民间颇有一番好名声,那些不满之声也都慢慢消弭。
姜照已经很习惯去做一个皇帝,从前太后说她生性温和,如今也练就一副冷面。在宣政殿中,龙椅之上,她坐姿挺拔,面容半掩在冕旒之后,让人看不清神色。
“众卿家若无他事,就退朝吧。”
昨晚没睡好,姜照精神欠佳,不想再听大臣们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不是每日都有要紧政事需要处理,姜照心情好时就不介意听大臣们说一些家长里短,心情不好时就会宣布退朝。身为皇帝,这一点小任性还是可以有的,臣子们也都默认并习惯了陛下的一些态度。
姜照此时只想让他们跪安,左相赵恒则却抱着朝笏出列,恭谨道:“启禀陛下,老臣有一事要与陛下商议。”
赵恒则是宫中赵太妃之父,赵太妃是三皇子生母,三皇子被二皇子杀害,二皇子又被陆苍玉诛杀,如此也算是为三皇子报了仇。太后死后,后宫就由赵太妃掌管,看在陆苍玉的面子上,赵太妃待姜照亦有些亲厚。
而赵相亦是先帝大行前册封的辅政大臣,先帝让姜照谦恭屈己,礼贤下士,姜照遵奉遗命,对这些老臣向来敬重有加。
“相爷请讲。”姜照温声道。
赵恒则抬头望向她,缓缓道:“陛下登基时已过及笄之年,老臣曾请陛下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然陛下仁孝,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而今三年期限将至,陛下也已经快要十九岁,臣再请陛下,选纳皇夫侍君,绵延子嗣,以安天下。”
左右丞相向来不和,总是意见相左,互相牵制,然而对待此事却难得一致,赵恒则声音刚落,右相秦端也出列道:“臣附议。”
他们二人是文臣之首,在朝中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二人表了态,便有其他大臣纷纷躬身道:“臣等附议。”
礼部尚书更是直接道:“陛下选夫事关重大,必然要早做准备,还请陛下下旨,允礼部即日操办协理,以备不时之需。”
姜照望着阶下诸位肱骨之臣,抿唇不语。
其实关于成亲之事,赵太妃前些时候就试探过她的意思,她尚未有时间去深思,赵相居然就把此事搬到了朝堂之上,显然是要逼着她同意。
姜照自坐上大位,便早有这个觉悟,只是她并无心仪之人,整日里忙于政事,更没时间去和谁花前月下,突然提起此事,难免有些抵触。
但她心知,这些大臣们自有千万种理由让她同意。
她垂眸不语,面容掩在冕旒之后,无人能看出她的表情神色。赵恒则向前一步,躬身作揖又行一礼,喊一声:“陛下。”
姜照抬眼,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了另一侧列首所站之人。
陆苍玉年过不惑,因自幼习武,身子向来康健。他与陆太后长得是有些相像的,并不如其他武将那样五大三粗,身穿一袭绛紫色朝服,怀抱笏板,头戴官帽,若不知他的身份,光从外形来看,更像是个文官。
“舅舅如何看?”
上面传来皇帝的问话声,在朝堂上向来很少发表意见,地位却最是举足轻重的国舅爷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外甥女。
他从前也是个疼爱外侄的舅舅,可自从姜照登基之后,为了保证皇权和陆家忠名,就逐渐与其疏远,但二人自有心照不宣,姜照为难或处理不好的事情,还是会寻求陆苍玉的帮助,而舅舅也从不会让她失望。
果然,在大半朝臣都询谋佥同的情况下,陆苍玉仍是没有选择站队,反而是说:“此乃陛下私事,臣不敢过问。”
没等姜照再开口,赵恒则先道:“国舅爷说笑了,天家无私事,陛下之事便是臣下之事,便是天下人之事,国舅爷身为陛下的亲舅舅,更该关心陛下终身才对。”
陆苍玉却不管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冷眼看向他,又看向其他大臣,似笑非笑道:“陛下是大孟君主,万人之上,难道自己的婚事还做不了主不成?”
赵恒则道:“陛下早已过了成婚之龄,不过是选纳后宫,自有举世绝佳的公子郎君供陛下挑选,必然不会委屈了陛下。”
陆苍玉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看来赵相心中已有人选。”
“这……”
他直言说赵恒则有意往陛下枕边塞人,若是陛下多想,还以为赵相要插手后宫呢。赵恒则脸色微变,辩解道:“有无皇储,关乎大孟国祚,老臣也是为大孟着想。”
“先帝有六子,也早早立了太子,结果如何赵相不知吗?”
“陆大元帅慎言!”
虽然长得像儒生,但陆苍玉还是沾染上不少莽夫习性,赵恒则被他气得脸色通红,姜照怕再由他们争吵下去难以收场,才缓缓开口调和。
“赵相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陆帅是大孟定军之神,亦是朕的亲舅舅。二位都是国之肱股,为大孟殚精竭虑,朕深以为感动,若要为朕私事,使得二位臣工反目,便是朕的过错了。如今孝期尚未过,此事且容后再议,莫要伤了和气才是。”
皇帝所言,看似在做和事佬,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的态度。
赵恒则虽然不情愿,但他毕竟只是臣子,若皇帝一意孤行,再加上陆苍玉给她打配合,他就算倚老卖老,哪怕抬出先帝来,也是无可奈何。
姜照并不是暴君,甚至相对而言,是个比较温和的君王。
但她毕竟是皇帝,这天下姓姜,有陆帅保驾,更无人能与她抗衡。
所以赵恒则只能顺坡而下。
反正皇帝是不可能一直不成婚的,她要拖延,就暂且让她拖延去吧。
下了朝,姜照起驾回到熙和宫。高盛安领着一群宫人,伺候她脱下厚重华丽的宽大龙袍,换上素净绣暗纹的常服,又奉上新茶,点燃檀香为她解乏。
见她神色郁郁,捧着茶却不喝,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高盛安便让宫人退下,给她留出空间来思考,自己则是一言不发的随侍在侧。
过了好一会儿,姜照才缓缓叹出一口气,用了两口温茶。
“高公公。”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姜照欲言又止,要问的话含在嘴里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你进宫多少年了?又是为什么而进宫的?”
高盛安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笑道:“奴才命苦,幼时家贫,却有三个哥哥两个妹妹,从来没吃饱过肚子。兄长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家里没有钱给他讨媳妇儿,奴才那时候不爱说话,不能讨爹娘欢心,就被他们卖进了宫里。”
他说起往事,并没有感伤的意思,还是笑着道:“那时奴才刚满十二岁,算到如今,恰好有整整三十六年了。”
这个时间,已跨越三代君王。
姜照点点头,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同情。
高盛安也并不觉得难堪,他进宫那么久,见了太多的世态炎凉,旁人的目光对他而言已经造成不了任何不适。更何况他明白,陛下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可怜罢了。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姜照又问道:“你在宫里那么久,可曾与人真心相对?”
高盛安稍有踌躇,还是如实道:“与奴才一同被卖进宫的还有一个同乡,和奴才差不多大,刚进宫时奴才和他就是相依为命,抱团取暖。”
“那后来呢?他在哪里当值?”
“后来……”
高盛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低下头去不敢让陛下看见,哽着嗓子道:“没有后来了。我们进宫的第二年,他就因为无意冲撞到贵人,被乱棍打死了。”
姜照面露震惊,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朕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陛下莫要介怀。”高盛安道:“此事已过去三十多年了,奴才早就放下了。不过奴才能在深宫中继续走下去,直到今日,全赖他临死之前对奴才说的话。他让奴才带着他的那一份儿,好好的活下去。如今除了奴才,大概是再没有人能记得他了,所以相依为命的那短短一年,奴才永远都不会忘。”
“相依为命。”姜照低声念了一句这个词。
她突然想起了谢锦。
在娘亲被打入冷宫,自己也遭父皇厌弃的那三年里,年仅十三岁的小公主,在无人照拂,还备受欺压的情况下,若不是遇到谢锦,她大概也不会有今天。
那个深冬的一碗热饭,和一个笑容温婉的女子,让她在冰冷的深宫中苟活下来。她失去了母亲的疼爱,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却得到了另一种温暖。
然而姜照在有能力将她送出深宫之后,明明可以报恩,却因一己之私仍将她困于宫墙之内,与她做相依为命的姐妹。
她亲手禁锢了谢锦。
陛下的神情突然变得慌乱,高盛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姜照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眼睛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执拗和认真,吩咐道:“高公公,熙和宫中有一个叫阿照的宫女,自三年前朕登基起便被调来伺候。”
高盛安不解。
姜照继续道:“阿照与宫正司的左司正谢锦亲如姐妹。”
高盛安顿时明白过来,颔首道:“奴才明白了。请陛下放心,此事就交给奴才,绝对会将宫女阿照的身份安排妥帖,不会让谢司正发现端倪。”
她的身份瞒了六年,从来没有想过会被谢锦发现,此时却无端感到恐慌。姜照完全想象不到如果谢锦发现了她的身份,会不会怪她的欺骗,会不会怨她明知道她想出宫却没有帮她,反而继续隐瞒她,会不会,恨她。
姜照无法面对,甚至想要逃避。
还能瞒多久?姜照不知道。但起码现在,她还是想做能在谢锦怀里哭泣的阿照,而不是有可能被谢锦埋怨甚至含恨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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